赤霄万里

　　剑意凛冽。

　　乐思蜀感觉到自己的叶片在剑风的吹拂下簌簌响起，她强忍住不去强加控制，将注意力集中到前方空地上对峙着的师徒二人身上。

　　从她和宇明婋现在的角度看去，夏犹清正背对着树林而立，她单手抬起，衣袍迎风飘动不休。万鹤仪站在她对面，垂下的左手轻轻捏起一道剑诀。

　　“锵！”

　　一道剑气自夏犹清掌心一跃而起，与另一道自下而上轻盈刺出的剑气撞在一处，两道剑气消散的同时，数百道剑气自夏犹清的掌心与万鹤仪的袖间先后激射而出。剑气纷纷若落雪，剑意凛凛若冰霜。

　　千百道纵横交错的剑气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在空中激斗约莫半个时辰，却仍未分出胜负。剑气交战的过程中，乐思蜀始终凝神追随着空地上的两道人影，丝毫不敢分心。

　　师徒二人驾驭着剑气斗过数个回合，站立的位置几经变化。她们如今都侧面对着乐思蜀和宇明婋，面上不见一点倦色。夏犹清此时反手握住剑柄，面上浮起快意的笑容。万鹤仪的神情依然淡漠，她将捏着剑诀的左手平举至胸前，眸色沉静如寒潭。

　　“锵！”

　　夏犹清将身子微微向后一仰，身后宝剑已然出鞘，她足尖一点欺身上前，宝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直直向着万鹤仪身前斩落。万鹤仪并未后退，她迎着长剑并指一弹，一道剑气凝聚在她指尖，这道剑气迎着夏犹清的宝剑一扬，双剑交错生辉，擦出一道灿然的火星。

　　夏犹清一击未中并未气馁，她拧身撤步，手中长剑敏捷迅疾地劈砍甩刺，转瞬之间便将万鹤仪笼罩在一片密不透风的剑光之下。万鹤仪对着这片剑光颔了颔首，随即仰头挥袖清啸一声，啸声中她身后负着的乌黑色古剑脱鞘飞出，径直向着夏犹清布下的漫天剑光斩下。

　　“铮！”

　　古剑顺着万鹤仪的号令在空中轻轻一挥，乐思蜀只觉一阵清风迎面拂来，跟随在这阵清风之后的，是一道浩瀚磅礴、如海潮般倾泻而下的剑意。夏犹清方才布下的剑光转瞬间便消融在这道剑意之中，她和万鹤仪早先召唤出的成百上千到剑气也受古剑剑意所迫，在半空之中摇摇欲坠。

　　“看来夏少侠还不是她师尊的对手。”

　　乐思蜀感受着那道壮阔恢弘的剑意，心中默默想道。她遥观天色推测时间，估计现在距离师徒二人开始论剑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在比试的过程中，万鹤仪并未受到曜魄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如此看来，她应该并没有堕入魔界。

　　“看现在的形式，夏少侠她恐怕很快就要败下阵来，我和宇少侠要不要过去帮她呢……”

　　乐少侠尚在思索是否要出手相助，却觉另有一股剑意自前方战场蔓延开来。与先前万鹤仪的古剑挥出的磅礴剑意不同，这道剑意凌厉肆意，如狂风自天穹骤然吹落，霸道狂傲而又无所顾忌。狂傲的剑意后来居上，甫一出世便将先前磅礴剑意逼得后退一步。

　　乐思蜀急急抬眼看去，却见夏犹清一手握剑一手捏诀，面上笑意更盛。万鹤仪抬袖将古剑接在手中，看向爱徒的目光中露出些许快慰之色。短暂的交锋过后，两道剑意重又凝聚回主人的宝剑之上，师徒二人相对而立，两道剑意引而不发。

　　“师尊，请！”

　　良久的沉默后，夏犹清抬眸一笑，畅快说道。她话音未落，那道肆意狂傲的剑意已迫不及待地随着她挥剑的动作席卷而出。

　　“请。”

　　万鹤仪回了一声，握着古剑的手指一拢，玄色剑锋重又挥下，磅礴恢弘的剑意再度降临。

　　四野俱寂。乐思蜀感受着两道截然不同、但又势均力敌的剑意，心中竟生出向往之情，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修习到如此境界，可以令神兵与自己心性相合，同时又可将自身之性情熔铸到道法之中。

　　时间在思索的过程中悄然逝去，乐思蜀看着夏犹清和万鹤仪一步步向前，两柄宝剑的距离越来越近。高悬在半空中的剑气随她们向前，在空中凛然相对。师徒二人身后的天空风起云涌，星辰渐沉，霞光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现在可以放心了。”

　　师徒二人双剑相交，一直交锋到天色拂晓。眼看着朝阳将远处的雪山和建筑渡上一层金色，乐思蜀心中知晓试探的时辰早已远远超过了两个时辰，她轻轻松出一口气，顺应着清风舒展了一下枝叶。

　　等她再回过神来端详战局时，却见夏犹清身形一晃，下一瞬她带着轻笑迈步向前，兵行险着又向万鹤仪递出一剑。

　　这一剑既出，凝聚在夏犹清剑上，正与对手抗衡的剑意登时受损，对面那道磅礴剑意霎时如排山倒海一般卸下。夏犹清尚不觉有它，万鹤仪却面色一变，她拂袖撤身，随后抬起手来，竟强行将那道磅礴剑意收去。玄色古剑震荡不休，万鹤仪伸手按住古剑，唇角渗出一点血色。

　　“师尊！”

　　夏犹清此时方才如梦初醒，她急忙收回宝剑，带着错愕与关切看向万鹤仪。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后，一直静立调息的万鹤仪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我没事。”

　　她抬手拭去唇边血迹，双眸凝视着爱徒：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的处境十分凶险。”

　　夏犹清回看向师尊，面上得意张狂的笑容渐渐收敛，片刻后她垂下双眸，开口回道：

　　“知道。”

　　“我明白你在意的不是胜负，只是在论剑时将一切置之度外。”

　　万鹤仪收剑还鞘，挥手化去漫天剑气，语调温和：

　　“无我无剑，抛却生死，只凭心意率性出剑，自然是第一流的剑士境界。但还有一种境界，乃是人与剑合，剑随心动，当行则行，当止则止。犹清，你已经尽情领略过第一种境界的风光，何不试试欣赏一下第二种境界的景致呢？毕竟只有剑在人在，才有机会论更多的剑，对吧。”

　　万鹤仪说完后，夏犹清一直沉默不语，她缓缓将宝剑还入鞘中，又仰头将剑气收起。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她在原地矗立良久，随即正色看向万鹤仪：

　　“多谢师尊指点。”

　　万鹤仪此言也触动了旁观的乐思蜀，她看着妙华宗的掌门人、如今的天下剑魁万鹤仪轻轻颔首，一贯清冷的面容上露出淡淡笑意。

　　危机终于解除，师徒二人的关系也比乐思蜀想象中要好上许多。她欣慰地摇摇枝干，正想再活动一下枝叶，却觉周身忽而被一股浩然剑意笼罩。

　　“什么人！”

　　下一瞬一道剑气破空而来，与之偕来的是万鹤仪的一声呵斥。

　　“锵！”

　　乐思蜀正想变为人形应对，宇明婋比她更快动身，她自树梢上一跃而下，赤霄宝刀携着烈火出鞘，将剑气撞落在地。

　　“万前辈。”

　　“师尊。”

　　宇明婋和夏犹清的声音先后响起。在二人向万鹤仪解释事情原委的空当里，乐思蜀安定好心神，缓缓褪去树木原身，化为了人族样貌。在确定自己化形成功后，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走到宇明婋和夏犹清身边，加入了她们和万鹤仪的讨论。

　　“所以刚刚你们是在试探我？”

　　待夏犹清、宇明婋及乐思蜀将追踪邪修、发现密信、曜魄炼丹及丹药对堕入魔道的剑修影响巨大等事一一讲完后，万鹤仪一手握着曜魄，一手拿着那封妙华长老寄给魔宗的信笺残片，口中问道。

　　“是。”

　　短暂的沉默后，夏犹清应了一声。

　　“不错。”

　　万鹤仪很赞许地点点头，她并未追究刚刚的事情，只是侧首看向乐思蜀和宇明婋：

　　“‘投其所好’，暗行探查之事也是很好的办法。和魔界勾结的长老在暗，我们在明，如果大张旗鼓地去查，想来很难查到有用的线索。”

　　说到此处她一抬手，几道剑气自她指尖轻盈飞出，循着微风落在几名晚辈身上。乐思蜀只觉胸口处有两股清凉温润的气息拂过，她抬起头，但听万鹤仪泠然说道：

　　“论剑大会已经开擂，宗门内需要处理的各类事情繁多，我恐怕没有时间和你们一起做事。这几道剑气你们收着，它在危急关头会自行离体，替你们挡下高手的一击。”

　　“多谢万前辈。”

　　乐思蜀和宇明婋一道开口，异口同声道。宇明婋带着笑看了乐思蜀一眼，又向万鹤仪抱拳施了一礼。

　　“放心吧师尊，这点小事我们几个很快就能解决。”

　　夏犹清抬手按着心口，扬眉说道。万鹤仪垂眸看着爱徒，过得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试探过流霞峰的虞长老没有？”

　　短暂的交谈后，万鹤仪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她抬起头来，对着眼前的三人问道。

　　“还没有。”

　　夏犹清很快答道。乐思蜀和宇明婋一起抬头看向万鹤仪，却见她遥遥望向远处的群山，悠悠道：

　　“去找她吧，她应该很愿意陪你们一起追寻真相。”

　　晓风和畅，吹拂起万鹤仪鬓角的白发，乐思蜀望着她，蓦然想到虞还素所立的墓碑之前，那道醒目纵横的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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