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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这样的念头在梁毓昭的脑中一晃而过,下一刻,她就是意识不到不对劲。难道她大费周章地警告莳萝,只是不想让她继续寻死吗?可一个娼妓的生死,她为何要在意?
疑惑越来越重,占据着梁毓昭全部的神思,她不断自问,为何要在意莳萝的生死,为何一定要让莳萝活着,为何她会因莳萝而失去理智?
时间在不断地流逝,莳萝被困在噩梦中醒不过来,也不知她在梦里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眉心不安地蹙起,脸颊因为发烧的缘故而晕出浓重的绯红,梁毓昭被这副支离破碎的情形勾引得分了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心的褶皱。
指腹刚刚触及莳萝的眉心,就像被什么烫到一样,飞快地缩了回来,梁毓昭举起右手五指,盯着指尖仔仔细细地打量,眸中的冷厉一寸一寸加深。
她怎么,像是被蛊惑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梁毓昭低头望向蛊惑她的罪魁祸首,此女容色世所罕见,可也不至于绝世到令她频频失了分寸的地步,究竟是为什么?
自朔州回来后,梁毓昭鲜少有想不通什么问题之时,然而昨夜令她想不明白的事太多太多,且桩桩件件都与此刻安睡在她的御榻上的这个女人有关。梁毓昭有种直觉,这些事情背后的答案对她半点益处都没有,残存的还未被完全蛊惑的理智在拉扯着她渐渐远离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荆棘路,她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是大周天子,九五至尊,有些事情于她而言并没有刨根究底的必要,因为她有无需刨根究底就能解决疑难杂症的权势,比如此刻,她轻而易举地就能杀了眼前这个女人,而杀了这个女人,是彻彻底底清除她心中疑惑的,最为迅速的方法。
梁毓昭是这般想的,也便这般做了。
莳萝生得貌美,无一处不美,就连脖子都比寻常人的好看,托她的福,这优美的脖子上星星点点布满了或清晰或模糊的咬痕,一看到这些痕迹,梁毓昭便会想起昨日同莳萝耳鬓厮磨的那些场景,这一刻,她感到了莫大的羞愤。
九五至尊,怎能被区区一个娼妓勾引,这便是她梁毓昭的自制力吗?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样血淋淋的道理她七岁时就该明白了,怎么皇帝当了两年,还能再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此女,绝不能再留着。
梁毓昭手上的力道渐渐收紧,莳萝面上的红晕越来越明显,尤其是眼尾下一点红痣,被惨白的肤色衬得更加鲜艳。睡梦中的莳萝约莫也感觉到了痛苦,开始四肢乱踢乱挥地挣扎,梁毓昭被碰到好几次,可她根本没有任何放手的意思。
眸中的冷厉被狠辣所压制,只需再收紧一分力道,莳萝细长的脖子就会被掐断,梁毓昭只用了五分力的双手竟然开始微微颤抖,她能够感觉到手下这副身躯的生命力在缓缓流逝,成败,只在一瞬。
一瞬,梁毓昭掐着莳萝的双手被滚烫的水珠打湿,她顺着水珠淌过的痕迹往上追寻,却发现莳萝紧闭的双眸正不断向外涌出泪水,滚烫的,是莳萝身体里带出的温度。
梦中的莳萝感到掐着自己脖颈的力道忽然消失不见,她轻轻呓语了几句,很快又睡得沉了。
梁毓昭用左手食指将沾在右手手背上的眼泪一点一点拭去,眼泪已经凉透了,可在梦中流泪的人,身子还是温热的。
她不是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的性子,在杀莳萝这件事上,她自觉违背了自己的本性,违背本性之事,做一次便足够。
梁毓昭最后看了莳萝一眼,起身往殿外走去。
武成侯何贯作为梁毓昭铲除卫氏一族最大的功臣,百官都以为他会是下一个卫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梁毓昭在进行论功行赏时,也是这么打算的。她将何贯晋封为靖国公,世袭罔替,还将原本归属卫扬统帅的两支禁卫军交给何贯,并命何贯总领尚书事。
总管秦、周两朝,都没出过能够率领四支中央禁卫的国公尚书,何贯是第一个,可谓前无古人。除了何贯,梁毓昭对何贯的家族也皆有封赏,尤其是何贯的侄子祝东仁,被梁毓昭授予昭武校尉之职,入军中历练,这封赏的诏令一下,百官才后知后觉琢磨过来,什么比武当日的刺杀,怕不是陛下与靖国公一家联合起来自导自演!
天下怎么可能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两个人都是祝东仁,许多事就说得通了!而梁毓昭也听到了百官对真假祝东仁的猜测,在一日朝会上特意将此事拿出来当庭议论,夸赞祝东仁行事机敏,有勇有谋,祝东仁身为校尉还没有上朝的资格,身为姑父的何贯替他谢了恩,也算做事了百官对刺杀之事的猜测,同时,这也让百官对梁毓昭的心机与手腕有了更加透彻的认识。
这位陛下虽然年轻,虽然是个女人,但是她算无遗策,算透人心,权势交锋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试问大周皇室还有谁能斗得过她?
众人不免想起至今还在太康宫中“颐养天年”的太上皇,陛下杀回来那一日,上皇虽然当机立断谎称自己是被卫氏胁迫,卫扬手中她的亲笔手诏是伪造的,但大伙儿心里都清楚,事实并非如此。陛下虽然没追究上皇与卫氏联合起来夺位之事,也没将上皇送回皇陵,而是将上皇送进了曾经用来给她自己停灵的太康宫,并调了一整支左羽林卫守在宫中,用意不言自明。
上皇老了,还能活多久,怕是得看陛下的心情,可他们不一样,陛下若是心情不好,他们之中曾经变节的人,怕是九族都保不住,与其等着陛下自己一个个挑出来发落,还不如他们主动认罪,或许还能为家眷争取一个后路。
最先站出来认罪的是尚药局娄奉御。卫扬用娄奉御的家眷胁迫他在覆山雪中添加能让梁毓昭不孕的药物,哪知梁毓昭从一开始就识破了覆山雪有问题,她隐忍不发将计就计,最后更是用毒药代替了覆山雪中能够使人不孕的几味药,彻底坐实卫扬毒害天子的罪行。娄奉御虽然侍奉梁毓昭时日不长,只有两年,但是他对这位女帝的心性和手段深有感触,早就知晓卫扬赢不了,只是他有不得不背叛梁毓昭的原因。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卫扬逼宫那日必会派人杀了他,卫扬也的确这么做了,可玄衣卫先行一步救了他,造成了他死亡的假象,救了他一命。在不能见光的那些日子里,娄奉御一直等待着梁毓昭的提审,然而等来等去,只等到玄衣卫的人给他传话,说只要他主动认罪,梁毓昭就会网开一面。
娄奉御别无选择,只能抱着赌一赌的心思,去敲响了宫门前的通天鼓,梁毓昭接了他的陈情疏,将他夺取尚药局奉御的身份,贬为庶人,勒令还乡,仅此而已,连娄奉御自己都觉得是在做梦,伏在宫门前痛哭流涕。有了娄奉御“探路”,敲响通天鼓的官吏越来越多。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其实并不像娄奉御那样真正对梁毓昭下了手,而是没有敢于阻止卫扬篡权,对于这些人,梁毓昭只用他们从前没有做好的朝政问责敲打,对于另认他主之事绝口不提,朝臣渐渐明白了梁毓昭的意图,明白她在给他们将功抵过的机会,而能够抵过的功,就是踏踏实实地做出政绩。
一场极有可能颠覆大周前朝的人事风波就这么被梁毓昭重拿轻放了,待到卫氏一族的谋逆案全部处置完毕,已经是四月初夏。
立夏这一日,梁毓昭给前朝官吏赐下了鸭蛋,东西不贵重,也就是图个彩头。靖国公何贯得到的最多,整整一箩筐,为此他特意入宫谢恩,梁毓昭说他小题大做,太过谨慎,何贯却趁机向梁毓昭递上了四枚虎符。
何贯手中有四支中央禁卫,而他,想将四支禁卫的兵权全部交还给梁毓昭。
“何公怕不是误会朕的意思了,”梁毓昭看着虎符道,“朕其实,并不忌惮手握重兵的武将。”
“臣明白,”何贯拱手恭声解释,“臣并不是担心陛下会忌惮,而是臣老了,在有些事上实在力不从心,臣一直约束族人,可臣终会老去,届时若是约束不住何氏及姻亲,臣担心何氏会步卫氏后尘,月盈则亏乃是亘古不变之理,臣,并不希望也并不需要何氏如当年卫氏一般,如日中天。”
何贯的话说到这份上不可谓不坦诚,不推心置腹,梁毓昭听得真切,所以她默不作声地仔细思量,何贯估摸着她思索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陛下当年找上臣,对臣说只要臣助您,您就可以给臣一个亲手为一双儿女报仇雪恨的机会,那时您在朝中岌岌无名,可是臣就是相信您能够成事,臣不仅相信您会成为大周天子,还相信您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如今陛下铲除了心腹大患,臣只求陛下容臣实现年轻时的抱负。”
“朕明白,何公曾说过,您年轻时最大的愿望不是当一个武将,而是当一个文臣,哪怕只是一个县令,也能造福一方。”
何贯惊讶地笑了笑,“陛下竟然还记得。”
梁毓昭思及往事,终是下定了决心,“何公的抱负,朕愿意给你实现的机会,何公希望家族平安的心愿,朕也愿意让你达成。”
何贯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他朝梁毓昭躬身一拜,“还有一事,恕臣走之前多嘴。”
“何公莫不是想问朕择婿的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何贯笑道,“那些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朕下诏择婿本也不是真的为了择婿,”梁毓昭叹了口气,“天下未实现大治,朕哪有闲心成家,那些人,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文治武功尚可的年轻人,不若就放入朝中历练吧,日后能够走到那一步,全看他们的造化。”
何贯由衷地颔首,“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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