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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父子二人再次踏入正厅时,周柏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端坐于内,陈夫人则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口气,轻呷一口后,见到他们进来,随放下茶盏,回归正身,朝他们父子点头微笑。
云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忐忑,行至厅中,朝着周柏与陈夫人一揖到底,“让阁老与夫人久等了,罪过罪过。”
“无妨。”周柏道,“不知云大夫与夫人商议得如何?”
云闳稍直起身,目光垂视地面,极为谦恭的姿态,“承蒙阁老不弃,为贵府麟儿屈尊降贵,亲临蔽处求娶小女,此等厚爱隆恩,云家阖族上下,感念涕零,实乃三生之幸!令郎乃人中龙凤,满朝赞誉,能得公子青睐,实为小女几世修来的福分。贵府世代簪缨,门风清正,阁老及郡主治家有方,更是京中楷模。若能与周家结此秦晋之好,实乃云家求之不得的荣幸。”
“然……” 他再次躬身,语气里满满的遗憾与自责,“下官与小女母亲,感念阁老厚意之余,亦深知婚姻大事,除了门第之合,更需儿女同心,方能琴瑟和谐。小女……唉,”他一声无奈叹息,“此女自幼被下官与内子娇纵,于“情”之一字上,颇有执念,早已心有所属,虽未明定,然其心意已坚,难以转圜。”
他抬起头,脸上充满愧色,“令郎救小女于水火,恩同再造,本应结草衔环以报,焉敢有丝毫拂逆之心?实乃小女福薄缘浅,心系旁枝,若强行应下此婚,非但难成佳偶,恐日后反生怨怼,辜负公子一片赤诚,玷污周家门楣清誉,此等大罪,云家万死莫赎!纵使阁老与夫人宽宏大量,下官亦无颜面对公子厚德,更愧对阁老今日屈尊之行!”
云闳再次深深作揖,“下官深知,今日拒婚之举,实乃不识抬举,狂妄至极!不仅辜负阁老拳拳爱子之心,更累及夫人亲劳,奔波辛苦。云家自知罪愆深重,任凭阁老与夫人责罚,绝无怨言!唯祈阁老体恤下官身为人父之私心,怜小女一丝愚顽,宽宥云家此番不情之请。下官在此,代小女及阖家,向阁老、夫人及令公子,深致歉意,万望海涵!”
一旁的云玘亦始终随着父亲的举止而动作,父子二人低头躬身,向周柏与陈夫人致歉。
厅内一时寂静无声,周柏面色沉静,目光落在深深躬着腰的云家父子身上。
倘若云家以门第悬殊之由拒绝,他多少还能反驳一下。可偏偏云家的理由是那姑娘心有所属。
他忆起昨日麟奴跪在跟前请求来云家提亲的情景,当时他就说过云家姑娘已有相知之人。
今日再听云闳这么一番话,便知云家并非借故推拒,实属人家姑娘的心不在麟奴身上,不愿嫁。
既如此,他还能说什么。
强人所难可非君子所为!
面对云家的回绝,陈夫人颇觉意外,看了看周柏,见他微不可察地朝自己摇了下头,陈夫人心中喟叹,然后挂上和煦的笑容打圆场:
“云大夫言重了。儿女姻缘,最讲究一个‘缘’字,强求不得。麟奴那孩子固然千好万好,可云姑娘既已心有所属,这强扭的瓜也不甜。云大夫与夫人为女儿终身计,慎重考量,亦是人之常情。您这番心意,妾身与阁老都明白了。只是……”
她略带歉意地看向周柏,“这媒没保成,倒是妾身辜负了阁老与郡主一番美意了。”
昨日,还是郡主亲自去请的她,无奈却没能促成这段姻缘,当真让人遗憾。
周柏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云大夫爱女之心,周某理解。婚姻终究要两情相悦方为佳话。既如此,此事便作罢。”
云闳再次弯下腰去,“多谢阁老体恤。令公子对小女恩情,他日若有机会,下官与犬子定当牛作马以作回报。”
云闳话刚一说完,一旁的管事便恭身走至身边附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云闳内心惊异,却没表露在外,只对管事低声吩咐:
“你先去将人迎至偏厅,好生招待着。”
管事随退下去了。
云闳向周柏与陈夫人赔罪,“下官失礼了,还望阁老与夫人见谅。”
周柏看一眼朝外匆匆而去的云家管事,说道:
“看来云大夫还有事要忙,那我们便也不叨扰了。告辞。”
说完便从座上起身,云闳父子连忙退开一步,云闳道:
“阁老言重了。下官仰幕阁老已久,今日得以亲睹尊容,此生无憾矣。”
这话虽有奉承之意,却也出自真心。
周柏不再接话,举步向外走去,陈夫人也起身跟上。
“下官恭送阁老!恭送夫人!”
云闳与云玘躬身相送。
周柏和陈夫人出了正厅行至前院,正碰上刚才出去的云家管事引着几个人往偏厅的方向走去了。
周柏的目光落在那行人身上,在看到他们身后同样捧着礼盒的几个仆从时,视线稍微一凝,但很快便收回目光,步履从容地继续向外走去。
云闳父子一直将人送至大门外,谁料一出中门,便见李康站在台阶之下。
见到从云家走出来的周柏,李康十分吃惊,只这会儿顾不上多想,忙躬身朝周柏施礼:
“下官李康,见过周阁老。”
同朝为官,且李康又颇受圣上器重,周柏岂会不认得李康?!
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把这站在门口的年轻人跟刚才带着礼盒走进去的一行人联系在了一起。
难不成,云家姑娘所属意的,就是他?
周柏看了一眼神色恭敬的年轻人,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越过他与陈夫人一同登上了各自的马车。
回到府中,周柏刚进了前院,便见儿子站在正厅门外迎候他。
周砥扫了一眼父亲身后仆从手上原样返还的礼盒礼单,眸色微不可察地黯了黯,恭首唤了声“父亲”。
周柏看了眼儿子后走入正厅,周砥跟着进去。
“云家姑娘心不在你这儿,云家回绝了。”
周柏撩袍落座,直接了当地说出了结果。
周砥神色无澜,朝父亲一揖,“是儿一厢情愿,累父亲白跑一趟,此事都是儿之过,还望父亲不要迁怒云家人。”
周柏不由看一眼儿子,“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云家会拒绝?”
“是。”周砥如实回答。
周柏轻叹一声,“为父岂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
儿子这番举动,他岂会不明白。
他一个堂堂内阁宰辅亲临一个商贾之家为子求娶这件事,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传遍整个京城,不管云家有没有答应这门亲,都为那姑娘正了名。外面的人很快会知道她不是什么外室,而是他周家会明媒正娶的正妻人选。
只麟奴这番良苦用心,终就是落花逐水,结局已定。
父子俩简单聊了几句,周柏便去了母亲旬宁郡主那里,向老夫人禀明了云家的态度,老夫人也只是长叹一声,不再多言。之后又将此事与妻子王夫人说了,王夫人自然免不了愤懑,可也无法,谁让自己儿子这般自作多情呢!
*
这边云闳父子在躬送完周柏与陈夫人后,云闳这才看向李康:
“贤侄刚才怎么在门口站着?”
李康忙朝云闳揖道:
“回伯父。今日家父家母特来贵府为晚辈求亲,晚辈不宜跟随在侧,故在门外等候。”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门提亲本不该他亲身前来。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地跟来了,却只能跟到门外,不敢随同进去。
他也不知何以这么迫切,也许,就是想离小官近一些,想第一时间知道她的决定。
云闳轻点点头。
长辈议亲,小辈跟随在侧,确实不合礼数。
可既然碰见他了,又怎么忍心真让他在门外干站着,让外人看了岂不笑话?!
便让云玘将李康带去他的栖迟院暂时回避。
待云玘将李康领去了栖迟院,云闳却并没有急着去偏厅会客,而是先进了内院。
内院自然早有管事妈妈向袁氏、云舒、云宓母女三人禀报了李家也上门来求亲的事。
袁氏和云舒陪在云宓左右,正问她怎么想,云闳便进了来。
云闳将李家长辈前来求亲及李康刚才守在门外的事跟母女三人说了,袁氏蹙眉道:
“这孩子,他怎么也跟着来了?”
云舒便道:
“想是不放心小官吧。”
才刚送走了周家,又来了李家,袁氏看向小女儿,“小官,你意下如何?”
云宓沉默半晌后看向父亲,艰涩开口:
“还请父亲……回绝了李家长辈。就说女儿污名在身,恐辱没了李大人。望李大人,另觅佳人。”
云闳微叹,“都想好了?”
云宓轻点点头。
云闳便起身往外而去,行至偏厅,一眼看见坐于里面的李父李母。
除夫妻二人,还有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为李家聘请的媒人。
李康的父亲名唤李明,其人五官端正,清瘦修长,母亲孙氏则圆润富态,慈眉善目。
从两人的模样来看,李康的容貌整体是随了父亲的,只眉眼随了母亲的浓眉大眼。
李家是耕农出身,在儿子入仕为官之前,夫妻俩只是兖州府曹县一个小村的农民。直到李康春闱高中,又成为了一名京官,仕途安稳,便将父母双亲从老家接到京城享福。
昨日李康自云家归去,便请求父亲母亲来云家提亲,并把云宓近来名节受损的事也跟父母亲说了。
李明夫妻都是心地善良朴实之人,且李康当年入京赴考中途遭遇困顿,若不是得云玘搭救,别说入仕为官了,能不能有命活着都难说。
这份恩情李父李母一直铭记在心,昨夜听了儿子一番剖白,哪里会去计较那些凭空捏造的流言蜚语,连夜便准备了见面礼与纳彩礼,并聘了媒人登上门来。
李明与孙氏都穿着簇新的锦衣,见到云闳,夫妻俩都有些拘谨,还是那媒夫人从容不迫地迎上前来,与云闳见礼招呼。
李明与孙氏在媒夫人游刃有余的应酬下,也渐渐放开来,开始与云闳简单寒喧问候。
云闳将人从偏厅迎到了正厅,待下人奉上茶点,便开始聊起了正事。
*
这厢李康在与云玘前往栖迟院的途中,脑海里全是周柏携着一位贵夫人从云家走出来的情景。
有何事会让作为当朝宰辅的周家家主亲自登门云家呢?其实不难猜,定是周家也上门提亲来了。且还比他早了一步。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已经来晚了?
云玘看出他的不安,待进了院门,于书房落座,云玘便安慰他:
“放心。小官没同意。”
李康一听,紧绷的面容一下显出一丝轻松来。可很快那轻松之色又消了去,脸上再次复回到原来的紧绷。
她拒了周家,不代表就一定会接受自己。
她心结难解,自己本想当面跟她剖白心意,可她又不肯见。唯有请了父亲母亲上门,兑现当初许下的承诺,方能略表诚心。
但愿她能念及在定桥驿站时的心意相知,打开心结,敞开心扉。
两盏茶过后,正厅那边有人禀,称事情已经谈完了,让请李大人过去。
云玘陪着李康一起出去,两人踏入正厅,李康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端坐于主位的云闳,其次便是左右两侧的父亲母亲。
他见父母脸上带着一丝难掩的失落,那媒夫人的神情也略显尴尬,厅内气氛十分沉闷。
云闳神色复杂地站起身来,李明和孙氏也跟着起身,孙氏看向儿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辞疴,”李明开了口, “云大夫方才已经……已经转达了云姑娘的意思。”
尽管未明说云宓的意思为何,李康的心却忽的沉了下去,目光转向云闳,朝他揖道:
“伯父……”
云闳眼里现出一丝惋惜和不忍,他抬手虚扶了一下,说道:
“贤侄,你与令尊令堂的心意,云家感念至深。你待小官之心,我亦看在眼里。可小官……她恐因自己的名声连累于你。故而不愿应下这门亲事。只望你另觅贤良淑德的佳人。”
李康顿在原地,眼睫低垂,静默不语。
直到片刻后,他朝云闳跪了下来,恳切说道:
“伯父,晚辈能否……私下见一下小官?”
李明见儿子这般失礼,出声训诫,“辞疴,不得无礼。”继而转向云闳恭身致歉,“小儿不懂事,还望云大夫见谅。”
在长辈面前要求私会人家姑娘,成何体统?!
云闳则摆摆手,“无妨无妨。贤侄与犬子为知交好友,与小官也相识已久,都是自己人,见一面也无不可。”
说完转向李康:
“便让归璞带贤侄去后园等候,我会将贤侄的意思带给小官,至于她见与不见,便随她意愿了。”
“多谢伯父。”
李康致了谢,转向父母双亲,“还请父亲母亲稍等儿片刻。儿去去就来。”
李明夫妇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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