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过境

　　钟絮和晓星宸并没有太多时间叙旧，只是在那个拥抱过后找了个地方简单聊了几句。

　　“你怎么在东南？”钟絮率先发问。

　　她那天倒在餐厅门口，被老板娘当做受灾群众收留，这几天她一边在救援队帮忙，一边打听江城和港城那边的事情。

　　华国打击劣迹艺人，查账、吸毒又牵扯出一条完整的犯罪产业链，抓了不少人。钟絮在其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大概猜出这是晓星宸他们的手笔。

　　所以她下意识以为这个时候晓星宸应该在江城或者港城，处理后续事宜才对。

　　晓星宸摊开手掌，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把瑞士军刀。他轻描淡写：“我收到了这个，觉得你有危险，一路查到了东南，又赶巧遇上地震。”

　　钟絮看着那把刀，心思清明，既然拿到了刀，那覃秋霖的事情他也应该都知道了。想到这里她反而松了口气，当年覃秋霖突然失踪，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现在确认了他的死讯，事情反而变得简单起来。

　　“你呢？”晓星宸问。

　　钟絮半张着嘴，愣了片刻，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自己目前的处境，是说她和邝穆闹掰了，还是说她被邝穆囚禁的这大半个月。

　　末了，她张了张嘴只说了句：“说来话长。”

　　晓星宸看出她的局促，抬手想摸摸她的头，给她一些安慰，手却停在半空中，只是主动接过话题：“没关系，我带你回华国，离开这里。”

　　听到能回去，钟絮的眼睛难得亮了一下，却又在火光间熄灭：“我的护照和证件都丢了。”

　　“我找人去大使馆给你补证件，我们尽快回去。”

　　“我打过电话，地震的事情，大使馆目前还没有人手来补办材料，而且大使馆在瓦那，到那里的路还没恢复通行。”钟絮有些失落，这两天她也不是一直坐以待毙，想了许多办法终于联系上大使馆，却因为各种不可抗力又不得不在八滩停留。

　　她说的情况在晓星宸意料之中，他依旧出言安慰：“别担心，我找人托关系，我们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回国。”

　　钟絮微微点头，心中升起一丝希望。晓星宸在，她总是有种莫名的踏实感，似乎所有事情到他那里都会迎刃而解。

　　晓星宸看着钟絮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稍感安慰，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晓星宸做事很麻利，他联系完瓦那的朋友，他们又在八滩待了两天，便得到那边的回复。说是跟大使馆的人联系好可以补□□件，但是需要钟絮本人到场。

　　晓星宸不敢耽误，白天便跟钟絮商量了下，借了餐厅老板娘的车当晚便启程前往三百公里外的瓦那。

　　临走前，老板娘拉着钟絮的手寒暄了许久：“回国记得给我打电话报平安，你们放心去办事，明早还会有其他救援队来支援。”

　　钟絮认真点头，心里有千言万语的感谢，却不知道从哪句开头，最后只说了句：“谢谢。”

　　踏上瓦那的行程，钟絮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八滩到瓦那这条路前半程是山路，道路依着山势而建，一侧是巍峨的山峰，另一侧便是千尺悬崖。地震过后这段路变得尤其危险，坍方和泥石流不断，因此晓星宸开得并不算快。

　　钟絮听着悬崖下轰鸣的水声，心思像是被这山涧藤蔓缠绕起来一般。

　　这两天，她从晓星宸那里听说了一些消息，虽然他们这次清扫行动很成功，揪出了一条完整的洗钱产业链，上下游也抓获了不少人。

　　可邝穆，由于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和这些事情有关系，便依旧处于侦查阶段。

　　“我是从邝穆那里逃出来的。”车子转过一个弯，钟絮主动提起那个他们俩这几天“三缄其口”的名字。

　　晓星宸用余光扫过她的侧脸，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

　　“我被他关了一段时间，后来地震找了机会跑出来。他不会放过我的。”钟絮嘟囔着说，她突然扭过头问晓星宸，“是不是我们回去了，就拿他没办法了？”

　　晓星宸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腾出一只手握住她不停颤抖的手，柔声说：“钟絮，抓他是我们警察的责任，不是你的。”

　　钟絮说：“华国和东南没有引渡条款，即便他被定罪，他任然可以在那些跟华国没有引渡条款的国家之间自由通行。”

　　“我们会想办法，你要相信人民警察。”

　　“我不是不相信，我只是想帮忙。”

　　钟絮不想自己忙活了这么一大圈，最后还让罪魁祸首跑了。

　　“先回国，其他事情从长计议。”晓星宸安慰她。

　　车子从日暮开到清晨，两个人轮换着开车，终于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的时候抵达了瓦那。

　　瓦那是东南的首都，因为离震中比较远，所以受灾程度较轻，人们已经恢复正常生活，相比八滩，这里显得更有生机。

　　他们直接驱车前往大使馆，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了大使馆，晓星宸跟联系人接上头，很快钟絮便被领进了一个单独的办公室开始补□□件。

　　钟絮坐在桌前，看着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终于要回去了吗？可她心里却像是有件什么事情始终放不下。

　　几个小时后，钟絮拿到了临时护照和其他必要的文件。走出办公室，她看到晓星宸正站在不远处的阳光里打电话，他低着眉，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喜悦。

　　“嗯，找到她了，我买最近的机票回去，最近地震，航班少。”

　　他转身视线落在钟絮身上，抬起手臂隔着人群跟她挥舞了两下。

　　他的身影在钟絮眼里和另一个身影重合在一处，她本来是想带他回家的，可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钟絮抬脚刚准备朝他走过去，只听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絮絮。”

　　钟絮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心脏剧烈跳动，似乎要冲破胸膛。

　　她像是机器卡壳一般缓缓转头，视线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不远处男人脸上。

　　男人皮肤很白，像是她小时候在商场橱窗里看到的陶瓷娃娃，脸上挂着温和却诡异的微笑，让人不寒而栗。

　　是邝穆，那个笼罩了她一辈子阴影的男人。

　　他穿着简单，面容清癯，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仍旧保持着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

　　钟絮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邝穆缓缓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钟絮的心上。

　　钟絮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邝穆在离她不到半寸的地方停下来，说：“絮絮，你跑得够远了。”

　　他的声音温柔像是春日里和煦的暖风，此刻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钟絮瞪大眼睛，嘴唇微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尖叫逃离，可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脚步。

　　她本能的看向晓星宸的方向求助，可又怕邝穆迁怒他，立刻扭头和邝穆对视。

　　邝穆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依旧噙着笑，目光却变得冷厉：“他帮不了你。别白费力气了。”

　　钟絮心里一沉，咬着牙问道：“你要怎么样？”

　　邝穆缓缓抬手，想要触摸她的脸颊。这几天不见，她又瘦了一大圈，人看上去都快脱像了，真的仿佛是那柳絮被风一吹便能从他的手里逃脱出去。

　　钟絮见他伸手过来，本能地躲开，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和决绝：“你到底要怎样？”

　　邝穆没有收回手，手掌抚上她的发丝，将她凌乱的头发一缕缕整理清明，声音依旧平静：“我要的你不是很清楚吗？”

　　他说着凑近到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廓上，从其他角度看，两人的动作暧昧至极，可只有近处的钟絮听到他如同恶魔地狱般的低语。

　　“你猜我的人杀他需要多久，五分钟，两分钟，还是一分钟，或者是十秒？”

　　随着他的话，钟絮的目光在晓星宸周边人群里来回打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身边人群里藏着几个面露凶相的歹徒。

　　晓星宸这边挂了电话，刚准备朝钟絮走过去，却被人群里窜出来的几个人拦住去路。

　　“钟絮。”他隔着人群叫着她的名字，宛如这样便可以驱赶她周身的恐惧，便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带她奔向那光明。

　　钟絮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她怕自己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晓星宸丧命。

　　她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里，印出一丝丝血迹。

　　过了良久，钟絮松开拳头，下定决心般看向邝穆。

　　“我跟你走，不过有三个条件。”

　　邝穆听到她这么听话，反而警惕起来：“什么条件。”

　　“一、放他走，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二、我跟你回去，你不能再囚禁我，我也不会再跑。三、我要权利、地位和花不完的钱。”

　　钟絮说出前两个条件，邝穆心里打着鼓，说出第三个条件时，他突然变得豁然开朗。

　　晓星宸站在离两人很远的地方，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见邝穆大笑着将手臂搭在钟絮的肩膀上，如获至宝似得，亲了亲她的脸颊，揽着钟絮朝外走。

　　“钟絮。”晓星宸有种预感，钟絮这一走，他俩便不会再见面了。

　　可任凭他怎么叫她，怎么挣扎都没有在换来她一次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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