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染尘埃

　　日光西斜，营地的旗帜在金色的夕阳里随风翻飞。冬至进了主帐，将一封信递给太子殿下。谢明朗接过信，打开一看，皱起了眉。
　　谢明朗：“有没有问这信是谁让送过来的？”
　　冬至：“门卫说是个收钱跑腿的小厮送来的，具体的他也不知道。这信怎么了？”
　　谢明朗：“信上说，约我明日在城中赴宴面谈。他们手上有我的人。”
　　冬至：“太子妃？他们是雄镥的细作？这肯定是一个陷阱，殿下不能去。”
　　谢明朗：“按雄镥王的行事作风，他们完全可以把人绑到战前，逼我就范，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冬至：“他可能是怕把人绑到战前也不一定能逼您就范，所以设下陷阱来个瓮中捉鳖？”
　　谢明朗：“你看我像那只傻鳖么？”
　　冬至慌忙摇头：“不，不是……那殿下去么？”
　　谢明朗：“去，当然去。”
　　冬至：“殿下……”
　　谢明朗：“先去查一查，最近进入西北地界的异族人士。尤其是混有中原人士的异族小群体。”
　　冬至：“是。”
　　冬至想了想又问：“之前大将军来信说太子妃失踪，当时不是已经查过西北各城镇，以及通往京都的沿途官道和驿站，至今没什么可靠消息。附近都城也都戒严了。他们若在都城内，应该早就发现了。”
　　谢明朗：“他们如果刻意避开官道和沿途驿站，必然行程更慢。今天才给我送信，说明是近日才到的。都城戒严他们应该也知道，但仍然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给我送信约我赴会。如果不是雄镥王的人，会是谁呢？”
　　冬至也纳闷，但不管是谁，一定要在今夜之前查清楚他们的行踪，才能避免让殿下孤身涉险。

　　冬至下去安排清查去了。谢明朗还坐在主帐里桌案后，看着手中的信。不一会儿，门卫又送来一封信，正确地说，是一张纸条。
　　谢明朗打开折叠的纸条，纸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个图案，就是秋水手帕上绣的水波纹。
　　谢明朗一激动站了起来，问门卫：“送信的人呢？”
　　门卫：“他还在门口等着。”
　　谢明朗：“让他进来。”
　　“是！”门卫得令出去，不一会就将人带了过来。

　　送信的小厮跟着门卫进了主帐，见到桌案前的太子殿下，赶紧行礼说：“草民小李见过太子殿下。”
　　谢明朗：“这纸条，谁让你送的？”
　　小厮：“回殿下，我是城中云水客栈的小二，这纸条是客栈留宿的一位姑娘让我送的。她说，我把纸条送到西北军营，给太子殿下，就能得到百两赏银。”
　　谢明朗闻言笑了下说：“还真不替我省钱……你详细说说，这姑娘的情况。”
　　小厮：“据我所知，他们是一个商队，常年来往于京都和边塞，倒腾两地的货物。他们今日上午才进城的，就在我们客栈留宿。领头的好像是一个胡人女子，我看商队里人对她都很恭敬。整个商队都是异族人，只有一个中原姑娘，就是让我送信的这位。但她好像整日都待在房间里，门口还有个壮汉看着。”
　　谢明朗：“她看起来，还好么？”
　　小厮一时没明白他问的什么意思，想了想才说：“那姑娘，可能是待房间里闷得无聊，一会儿让送点心，一会儿让送肉包，一会儿让送茶水的。这纸条就是我去送东西的时候，她偷偷塞给我的。”
　　谢明朗：“能吃就好……这样，你先回去，银子我之后会让人给你送过去。但此事你需守口如瓶，不能对外吐露半句。”
　　小厮高兴地说：“谢太子殿下，我一定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小厮行礼告退，被门卫带着出了大帐。

　　冬至才出去没多久，又被叫了回来，才进主帐，就看到太子殿下换了常服，准备出门。
　　冬至：“殿下，您这是？”
　　谢明朗：“有秋水消息，你带队人跟我一起去。”
　　“是！”冬至领命，立刻去点了一队人，跟着太子殿下出了大营。

　　随着日落西山，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西边只余一抹浅淡的橘红色。云水客栈门前亮起灯笼。客人进进出出，看起来很是热闹。
　　一条街外的巷子口暗处，谢明朗和冬至正看着酒馆的方向。
　　冬至：“殿下，探子注意到，有两个男子隔一段时间会进出一趟，似乎在巡视周边情况。客栈里面应该还有人看守。我在周边两条街做了布防，但怕被发现不敢太靠近。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带人冲进去么？”
　　谢明朗摇摇头：“我们直接冲进去，我怕打起来会危及秋水。这样，你让两个人装作闹事的，去引开他们的注意。我趁机混进去，先找到秋水再说。”
　　冬至：“殿下，要不还是我混进去找太子妃吧。不能让您孤身涉险。”
　　谢明朗：“那我们一前一后混进去，分开行动。不要引起注意。”
　　冬至：“好吧。”

　　酒馆楼上房间里，秋水吃饱喝足，把剩下的饭菜合着托盘一起给了门口的大壮。
　　秋水：“我吃饱了，剩这么多浪费了，给你吃吧。”
　　大壮：“我得，看着你。”
　　秋水：“你看呀，又没不让你看。就在门口吃，又不妨碍你看着我。”
　　大壮一想，是这个道理，便接过托盘，就在门口坐下来吃。
　　秋水关上房门，趁他吃饭的时间，小心翼翼把桌子移动到窗边，推开窗户，回头又把纱帐和床单打结绑在一起，一端绑在桌脚上，另一端从窗口放了下去。
　　向窗外拉了拉床单试了试，确定桌子应该翻不了，她才爬上窗口，拉着床单纱帐做成的绳子，小心翼翼翻出了窗户。

　　前院两个客人正在吵架，都要打起来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冬至趁机在一楼一间一间房间查找，谢明朗上了二楼，也在一间一间房间查看。
　　谢明朗刚搜完一个房间，没找到人，才准备出去，就注意到窗外有东西在晃荡。
　　他谨慎走了过去，缓慢地推开窗户，就对上了一双眨巴眨巴的杏仁眼。

　　因为“绳子”不够长，只延伸到二楼。拉着床单悬挂在二楼空中的秋水，不敢喊不敢叫也不敢放手。
　　她低头看着下面，距离地面还有那么高，若松手跳下去，腿不折也得扭伤，到时候跑都跑不掉。可若错过时机，下次不一定有逃跑的机会。
　　秋水正在半空中晃荡着，纠结犹豫着要不要松手跳下去。就听见面前的窗户被缓缓推开了。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傻眼的谢明朗。

　　秋水拉着“绳子”靠近窗口，小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谢明朗：“你这是？”
　　秋水尴尬一笑，解释说：“这床单太短了，我没想到下面距离地面还有这么高。失策，失策……”
　　谢明朗闻言扑哧一笑，扶着窗台向前倾身，一伸手一下把她捞了进来。
　　两人因为冲击力向后倒在了地板上。谢明朗仰躺着，手还抱在秋水后腰上。秋水下巴磕在他胸口，疼得“嘶～”地一眨眼，半天才反应过来。
　　双手撑在他身侧，秋水支棱起上半身，对着底下的肉垫说：“你怎么样？有没有磕着哪里？”
　　谢明朗：“我没事。”

　　秋水撑着双手，正打算起身。谢明朗放在她后腰上的手，向她后背一移，一下又把她抱了回去。
　　秋水莫名其妙又撞回了他胸口，刚想起身问问他怎么回事，就发现他抱得太紧了，自己根本起不来。
　　他抱这么紧做什么？
　　秋水纳闷：“怎么了？”
　　谢明朗一手抱着她的后腰，一手摸着她的脑袋，闷闷地说：“让我抱一会儿……你没事就好。”
　　秋水枕着他的胸口，闻言安慰说：“我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可是最擅长逃跑的。”
　　谢明朗听了，弯起了嘴角，笑着说：“是啊，我忘了，你最擅长逃跑了。”

　　看他抱了半天还不松手，秋水提醒到：“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出去啊？”
　　谢明朗：“让我再抱一会儿。”
　　秋水：“你一个人来的？”
　　谢明朗：“冬至也来了。”
　　秋水挣扎着抬起头：“你们就两个人？他们可是有二十多个！趁他们没发现，咱还是赶紧跑吧。”
　　谢明朗松开手：“好吧。”

　　三楼，冬至打晕了门口的大壮，推开门进来房间，就看到大敞开的窗户，和绑在桌腿上的床单“绳子”。
　　他快步走到窗边向下一看，床单正垂在半空中微微晃荡，末端空空如也。地面上也空无一人。
　　太子妃已经逃走了么？
　　冬至赶紧下楼找，到了二楼，一推开房间门，就看到地上抱着的太子和太子妃。
　　冬至一愣，意识到自己出现的得不是时候，又若无其事地退了出来，说了句“对不起打扰了”，还顺手把门给带关上了。

　　秋水抬头看着打开又关上的门，又低头看着身下的谢明朗：“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谢明朗脸红，尴尬地假咳了一声，转过头不敢看她。
　　秋水看他这样子，恼羞成怒：“你脸红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
　　她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尴尬地转过身，同手同脚地朝门口走去，干笑着说：“我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哈哈哈哈……”
　　她后面爬起来的谢明朗看她这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秋水听见身后的笑声，溜得更快了，三步两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就跳出去了。
　　跟在后面的谢明朗，被她带关上的门碰了一鼻子灰。

　　秋水三人悄悄躲在楼梯后，观察着下面大堂里的情况。
　　大堂中间是闹事掐架的两个人，被安娜的商队护卫分开制止住了。
　　安娜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酒馆有人闹事，心里感觉不安，怕有什么变数，便带着两个人匆匆上楼，准备去看看“人质”还在不在。
　　秋水三人眼看着她要上来了，也很紧张。谢明朗和冬至的手已经搭上了身侧的刀柄，随时准备拔刀。
　　大堂里，大家本以为事情已经解决，才纷纷散了。没想到这时候，酒馆门口却突然涌进来一大波黑衣人，各个手持长刀，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安娜听见动静，也停下了脚步，站在楼梯上，转身看着下面门口涌进来的黑衣人。

　　冬至小声说：“这看起来不止一二十个，就我们三个人突围，恐怕有风险，要不还是先发消息，让外面的人进来吧。”
　　秋水小声说：“等一下，他们不是安娜的人。里面这些是安娜一伙儿，门口那些不知道是哪波人，此前没见过。”
　　谢明朗转头问：“安娜？”
　　秋水：“就是在路上救了我，把我带来这里的姑娘，诺，楼梯口那个，就是安娜。”
　　她凑近他，小声说：“而且，我还知道一个秘密。这个安娜，就是当初在你的冠礼上，那个小辫子使臣说要进献给你的那个舞姬，你还记得不？”
　　谢明朗：如果说我记得，她会不会误会我是个伪君子，竟然这么多年还记得一个舞姬？
　　他果断回答：“不记得。”
　　秋水凑到他耳边，解释到：“就那个使臣说，像太阳一样火热的安娜，穿一身红色纱衣，跳舞非常热辣那个，记得不？”
　　太近了，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呼吸的气息都能感受到，谢明朗不自在地继续装傻：“不，不记得。”
　　自己一个客人都记得那么清楚，他身为冠礼主角，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秋水拉开距离，怀疑地看着他：“那你说的白月光……”
　　谢明朗立刻接话：“这个当然记得。”
　　再不明白就当真是个傻子了，秋水无语地斜撇着他：你装，你继续装。
　　谢明朗真诚狗狗眼：你相信我，我真的不记得她，我只记得你。
　　……
　　旁边的透明人冬至，看着互相对视的这两人，面无表情地默默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
　　冬至内心：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楼底。

　　大堂门口，领头的黑衣人大声问：“谁是安娜？”
　　楼梯上的安娜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看她应答，对面的人也都一副等她发号施令的样子，便拿刀指着她说：“你就是安娜？把人交出来！”
　　安娜听了这话，便猜到是卡查尔的人，嘲笑说：“我道是谁，原来是卡查尔那个蠢货！”
　　黑衣人领队：“你只要把人交出来，我们立刻走。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安娜：“什么人？我怎么听不懂。”
　　黑衣人领队：“别装傻，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之前在驿站，你们商队前脚走，人质就不见了，后脚我们的人就被京都的官兵抓了。不是你们劫持了人质，给敌人报的信，还能是谁？”
　　安娜：“真搞笑，你们自己把人丢了，竟然来问我们要？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劫持了你们的人质？况且，我劫持你们的人质做什么？”
　　黑衣人领队：“那人质……”
　　黑衣人领队刚想跟她争论，但看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说自己劫持的是明和国的太子妃，是用来威胁明和国太子的。他便住了嘴，转而吩咐手下说：“给我搜，人质肯定在客栈里。”
　　看黑衣人要动，安娜一拍栏杆：“我看谁敢！”
　　大堂内的商队护卫们也纷纷拿起了武器，与对面门口的黑衣人对峙。
　　一场斗争，一触即发。

　　看下面两拨人马上就要打起来了，秋水在心里举旗呐喊着：快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她趴着栏杆，看得正激动，却忽然被谢明朗拦腰抱住，直接拉走了。
　　秋水回头看着他，小声问：“戏不看了？”
　　谢明朗：“还看什么戏？趁他们不注意，咱们赶紧走。”
　　秋水噘噘嘴，还恋恋不舍地看着大堂的方向。
　　好可惜，我还没见过真刀真枪的火拼呢。这种只在话本里才有的剧情，好不容易赶上了，我也想尝一把“坐山观虎斗”的快乐。
　　谢明朗：还“坐山观虎斗”，你对真正的厮杀根本一无所知。

　　听着大堂方向传来打斗声和尖叫声，谢明朗带着秋水，跟着冬至，偷偷绕到了后院。
　　眼看着冬至借着墙边堆放的货物，一踩一跳直接翻过了墙头，秋水睁大了眼睛惊叹不已，抬手想鼓掌又怕声音引来敌人，只好轻轻地隔空鼓掌。
　　这小伙子身手真好呀！
　　谢明朗看她这傻样，抱起她就踩上货箱跳过了墙头，根本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秋水还来不及惊呼，两人已经平稳落地了。
　　待她反应过来，又回头看了眼墙头，还兴奋地跃跃欲试：“再来一次？”
　　谢明朗敲了下她脑门儿：“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
　　秋水噘嘴，不开心。
　　谢明朗哄着她：“日后再陪你玩。”
　　她于是又高兴起来，伸出手说：“拉钩。”
　　谢明朗无奈笑了下，还是伸出手，同她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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