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纹与白面

　　电话里老主任好心劝许阙晚上过来吃饭，带她认人，结果被一句话呛回，有些郁闷，“许医生…你…”

　　“抱歉，我处理些事，两分钟给您回电话。”
　　“不是…”

　　许阙挂断电话，双手环胸，看向面前低垂着脑袋的安子琤，“马路边怎么站在不动？”

　　安子琤面色稍红润些，“抱歉，走神了。”

　　许阙沉默几秒，扬扬下巴，“走吧，吃饭。”

　　等待上菜的空档，许阙和安子琤说一声，走到僻静场所回了电话。
　　再次坐回位置上，安子琤并没动筷子，安安静静坐着等她。

　　“耽误了几分钟，吃饭吧”，许阙淡然坐下，碗筷里残留着水渍，显然被仔细用开水烫过一回。

　　另一边，颜漪姝挽着傅轩琪走入预定包厢，王靳和王爵已经到了，旁边还坐着三个陌生面孔。

　　“王澄和萌萌呢？你们不是一起吗？”
　　傅轩琪想着事，眉头还皱在一起，摆摆手，“洗手间。”
　　颜漪姝更心神不定，摸着手机出神。

　　王靳点点头，站起身介绍，“这三位是舞蹈室新邀请的老师，你们大概见过了。前阵子都有些忙，今天难得凑齐聚在一起吃饭……”

　　王澄拉着薛萌萌走到安静的角落，时间紧迫，她开门见山问：“许阙和安子琤什么关系？”

　　薛萌萌笑了笑：“她们俩原先相互看不顺眼，好不容易关系缓和。”

　　王澄轻笑一声，“看不顺眼？许阙再看不顺眼，也会给几分面子，她们这种零交流的，俗称避嫌。”

　　薛萌萌大脑飞速转动，轻咳以掩饰心底的慌乱，压低声音，“真的是，你和小轩大吵的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火锅，安子琤带了一瓶好酒，上千，许阙这才对她印象改观。”

　　王澄偏头看着薛萌萌，半晌，回忆起那天颜漪姝、安子琤不约而同发的一条朋友圈，好像真的有这回事。
　　“这样啊”，王澄点点头，“萌萌，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安子琤找许阙帮忙挽回颜一一？”

　　薛萌萌听着这话，嘴角抽搐，救命，找精神科医生帮忙出主意，挽回自己和医生朋友的感情？这个想法真的很恐怖…
　　“应该…不会吧…”

　　王澄掩去眼底的精芒，循循善诱，“为什么不会呢？颜一一和许阙关系好，这次如果又送一瓶酒的话，说不定……”

　　薛萌萌面色凝重，打断她的话：“不要乱说，许阙没有接受她的酒，而……”
　　giao，着道了……
　　薛萌萌止住话，心里泛苦，光顾着澄清许阙不会接受礼物，忘了前后矛盾这回事。

　　王澄面色冷下去，“她们是医患关系？萌萌，胡闹！你知道多久了？”

　　薛萌萌深吸半口气，急急拉住王澄的袖子，“澄澄！你…不是那么简单…”
　　“行”，王澄压下怒气，转回身，正视萌萌的眼睛，“简单说。”

　　安子琤捏着筷子，戳着米饭，“许医生没必要因为我，推了工作上的饭局。”
　　许阙舀一勺玉米，递上前，安子琤连忙端起碗接下。

　　“谁说我推了？等会去，先垫垫肚子。”

　　安子琤望着桌上的三菜一汤，怎么看也不像普通垫肚子。

　　“你若是因我和一一那层关系而感到尴尬，真的没必要。”

　　安子琤看她两眼，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许阙慢条斯理夹一块肉，“我和一一自小一块长大，虽然关系亲密，但自始至终，我和她都是独立个体，欺负她的人，我不会放过，对她好的人，我以礼相待，至于她喜欢的人……”

　　安子琤听到她的话猛顿住，心一紧，嘴里嚼的玉米打滑，猛咬到舌头。
　　“嘶……”

　　许阙刚想接着说，就见对面人瞬间戴上痛苦面具，双唇紧抿，像是咬到舌头了……
　　真是不禁吓……许阙无奈，递上水杯，“别太急。”

　　安子琤缓了缓，轻咳一声，用餐巾纸捂着嘴唇，“嗯，你继续说。”

　　许阙咬着青菜，想了想，接着道：“她喜欢的人，有两种情况，一是绝对不会有后续发展，第二种是顺其自然发展。前者情况居多，我出国的几年里，小轩和萌萌很护着一一，大学时候赶走无数烂桃花，后者寥寥无几。一一工作后的情况，你应该知道，所以不要怪我们几人对你过分关注。包括我在内，你们两人出现问题，我们绝对偏向颜一一，你可以理解吧？”

　　安子琤点点头，“我很理解。”

　　许阙满意点点头，“我承认，有过很多次试探，包括上次去体育馆，也是我的想法。这些试探有些促成你们感情升温，有些导致了你和一一发生矛盾，这些做法，作为医生，确实不够客观，不够专业，我向你道歉。”
　　安子琤垂下眼，良久，点点头。

　　“谢谢你接受我的道歉”，许阙放下碗筷，坐直身，“作为同等回报，下面的话你听好了。”
　　“你与颜一一刚开始接触时与我说，许下什么承诺，不会靠近颜一一，我琢磨了这话很久，你怀着什么心态和心情。假设当时你确实没有心动，我只能说，你下意识将自己摆在不平等的天平上，犹豫与害怕占大重量，以我为借口，你在逃避。”
　　“包括后来的微信号，见到我下意识绷着，都没有必要。后遗症虽无法治愈，但这不是惩罚，相反，你要感到幸运，如果这是你保住生命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和你宝贵的命相比，算不得什么。”

　　“安子琤，你需要帮助。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本来影响不大的后遗症，产生的负面连锁反应，已经渗透入你生活的方方面面，干扰正常生活，甚至，你的身体已经给出提示了。如果你信不过我，我可以帮你联系最好的心理咨询专家……”
　　“子琤，逃避不是办法，你该从自己编织的噩梦里醒来了，不然怎么坦坦荡荡面对关心你的人，怎么一无忌惮诉说爱意，怎么面对过去意气风发的自己？”

　　另一边，舞蹈室众人吃完饭，王爵提议附近找个KTV坐一坐。
　　颜漪姝与三位新老师混熟了，与他们碎碎聊天。

　　“你们也喜欢右心脏乐队吗？”
　　“我喜欢！”
　　“我听过！虽然我最爱XX乐队，哈哈哈哈！”
　　“他们前两天官宣，七月初发新专！”

　　颜漪姝睁大眼睛，“真的！不是才刚结束新专巡演吗？新新专又来了！”
　　一个乐队粉女老师捂着嘴笑，“他们常规操作啦！一般正规专发行半年，会发个迷你专维持热度，大概两首歌……”

　　这边聊得热火朝天，傅轩琪借上厕所的理由，拉着王澄出KTV包厢。
　　“橙子，胃还好吗？怎么饭桌上喝那么多？”

　　王澄懒懒靠着她的肩，“没事，红酒而已。”

　　傅轩琪戳戳她的额角，“眉头还皱着呢，以前肠胃毛病还没完全好，现在又瞎折腾……”

　　叨唠叨唠，王澄俯身堵上她的嘴，吻得尽性了，舔舔她的唇，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蹭蹭。

　　傅轩琪抱着她，手掌贴着她的后背，“到底怎么了？你凶萌萌了？她回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一晚上也不和我们说话。”

　　“嗯…”
　　“真的啊？”傅轩琪扶正她，“你凶她干嘛？”

　　“有些事情，我一急”，王澄微微垂下头，抬手揉着额角，“哎…太复杂了。”
　　傅轩琪轻叹一声，“那你也不能凶她，等会乖乖跟我去道歉。”

　　包厢内，王澄老实跟在傅轩琪身后，傅轩琪让王靳让让位置，坐到薛萌萌身边。
　　“萌萌…”

　　薛萌萌放下手铃，嗯了一声，回头看到傅轩琪身后的王澄朝自己眨眨眼。

　　傅轩琪拉着她的手，“王澄澄，我帮你教训过她了，以后她不会欺负你，还敢凶你，我拍了她一掌。”

　　薛萌萌不明所以看向王澄，对方一直低着头，乖巧认错模样。
　　瞬间，她想明白了，刚才饭前自己与她解释后，请求她先不要与傅轩琪和颜一一说，王澄当时一句话也没回复，转身就走。
　　现在看…八成是找了其他借口，在傅轩琪这圆过去了。

　　“嗯”，薛萌萌嗓子有些哑，应了声，“没事了。”

　　傅轩琪倒满两杯啤酒，将一杯塞到薛萌萌手里，然后端着另一杯，碰了碰杯，一仰而尽，“谢谢萌萌，明天王澄澄搬家，你来帮忙的吧？”

　　薛萌萌笑了，也举杯喝完，点头，神色颇有些傲娇，“嗯。”

　　傅轩琪笑了，转回身，嗔一眼王澄，拉着她坐下，三人说着明天的时间和安排。

　　薛萌萌认真听着，不经意间，与王澄目光对上，微不可察点点头，表示感谢。

　　晚上十点，许阙从老主任医生安排的活动上脱身，喝了小几杯酒，微微头晕。
　　代驾是个中年人，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嘴里喋喋不休说着什么，从自己女儿去年考上什么大学，到大学生活如何丰富多彩，最喜欢和朋友去livehouse，最闲的时候，一个月看了八场……

　　许阙有一搭没一搭应着，不知怎的，突然想到颜一一当初给她们五人看的视频，校园音乐节，一人抱着吉他弹唱……
　　她突然来了兴致，反问代驾师傅，校园艺术节唱歌比赛现场相比livehouse乐队表演，哪个更精彩，他女儿有没有提过。

　　中年人操着口方言，大笑着说，校园艺术节表演都是男神女神级的人物，小有名气，有些未来也会出道当明星。
　　许阙笑了，微微颔首，继续听代驾师傅唠叨。

　　车缓缓停在车位，司机交还钥匙，先离开。
　　许阙带着醉意，坐电梯到所住楼层，远远看见家门口蹲着一个人。

　　“一一？”
　　颜漪姝听到声音，转头看向声音来源，“许三眼…你终于回来了。”

　　许阙轻叹一声，“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颜漪姝揉揉发麻的膝盖，委屈道：“我发消息了。”

　　许阙笑了笑，输入密码，拉着她进门，“我错了…快进来吧，等多久了？”

　　“半个多小时？”

　　许阙帮她取下拖鞋，这才扶着墙，有些费劲脱下靴子，“今晚不是舞蹈室团建吗？散得挺早啊…”

　　“有个舞蹈老师，去年刚当妈妈，急着回去照顾小孩呢！”
　　许阙拿水杯的手一顿，“兼顾家庭和工作，很厉害啊…”

　　“而且是瑜伽老师”，颜漪姝小口抿水，“诶，今年找工作挺难的，虽然她简历很好，资历丰富，拿了很多证书，但是四处碰壁，后来她大胆自荐，王靳觉得很不错，就开设瑜伽这个新项目了。”

　　许阙自动忽略话里的话，笑笑，“嗯，很不错。”
　　颜漪姝抢过她手里的杯子，“许三眼，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许阙调头往客厅走，颜漪姝紧追在她身后，“有人为了事业，这么努力，不怕尴尬，说服未来老板单独开设一门课，怎么就有人迟迟不出现，放着问题不管呢？”

　　许阙坐到沙发上，点点头，“你这话，准备与安子琤说？和我说什么？”

　　颜漪姝见她不上套，抿抿唇，坐到她的旁边，“你…有没有，知道些什么内情？”

　　许阙偏头看她一眼，表情淡然：“我怎么知道？”

　　“可是……你学过心理学对不对？有没有看出什么？”
　　许阙往左边挪挪，颜漪姝贴着往左边挪挪。

　　许阙没办法，起身，坐到躺椅上，“我没仔细观察过，你和她吵架后，我怎么观察人家的微表情？”

　　颜漪姝气得磨牙，站起身，不管不顾，占领躺椅的角落，“好阙宝，许大美人，你今天不是见过她了吗？”
　　许阙表情一凝，复又归于平淡，“我找她算账的。”

　　“算…账？”

　　“嗯，今天晚上去主任安排的饭局前，找她算账的。”

　　“算什么？”颜漪姝站起身，紧跟着许阙，两三步走到洗手间门口。

　　许阙抱着门，“我上厕所，你也跟着？”
　　颜漪姝双手环胸，“我……我也想！”
　　许阙无语，关上门，“等会儿。”

　　颜漪姝盯着洗手间门，仔细回忆傍晚看到的那一幕。
　　安子琤站在斑马线这边，许阙回头拉起她的手，两人表情，确实说不上轻松。

　　真的是算账？？？

　　KTV散场前，傅轩琪单独拉住她，给她出主意，要不直接来找许阙问问，她才这么晚到许阙家门口等着。
　　门内，许阙边洗手边琢磨接下来的说词，混沌的大脑理清思路，才关上水龙头，拉开门出去。

　　颜漪姝再次踏入客厅的时候，许阙站在冰箱门口，拿出一杯牛奶，“一一，喝牛奶吗？”
　　颜漪姝坐到沙发上，舒展僵硬的腿，“好啊。”

　　“今晚住在我这？这么晚了，回去很危险。”

　　颜漪姝嗯了一声，余光注意到躺椅上的风衣，朝向这边的口袋，露出手机的一角。

　　脑海里灵光一现，许阙能找安子琤，说明她们俩肯定互换了微信，许三眼刚刚说的，是真是假，看一眼不就行了？
　　她仰头看看厨房，许阙还在里面拆着牛奶包装。

　　颜漪姝站起身，轻悄悄走到躺椅边，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输入密码解锁。
　　心跳如雷，手指尖有些抖，手机电量显红，她索性躺在躺椅上，留神着厨房动静，抬腿遮住自己的动作。

　　点开微信，搜索，“安子琤”，无果。
　　颜漪姝想了想，搜索“子琤”，“安”，均无果。

　　她舔舔唇，从衣服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点开微信，下拉找到安子琤，点开她的名片。
　　记下微信号前四个字母和数字，再拿起许阙手机，在微信搜索栏输入……

　　许阙喊了两声颜漪姝，没有动静，她捧着削皮一半的水果，站到厨房门口，见躺椅上的人低头看着什么，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放下水果，擦擦手走上前，“一一，喊你怎么……”
　　看清的一瞬间，声音猛顿住，颜漪姝膝头摆着两台手机，屏幕亮着微光。

　　她收住脚步，站在原地，自然下垂的双手捏紧裙子。

　　颜漪姝右手细微颤抖，听到脚步声止在不远处，缓缓抬起头，对上许阙的目光，抬起她的手机，指尖点着某个微信通讯录名片。

　　备注：面孔失忆症
　　标签：病患（X年7月）

　　“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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