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

　　陆拾

　　一直萦绕在耳边的嘈杂突然消失。

　　褚曾翎睁开眼睛，昏暗的车内，半米内，宋邵严刚从司机的位置回到第一排座位，胳膊伸长拉着车座上的把手，车在行进，人还有些不稳。

　　他们的目光对上，宋邵严倒是面不改色地扶了扶眼镜，还挺直背，尽量不那么狼狈地坐回第一排。反倒是褚曾翎旁边坐的王总监说：“应该是宋工为了让你睡得好些，贿赂司机了。司机接电话那大嗓门……”

　　他们是对角线坐着的。车帘透出的光里，褚曾翎眼一瞥，轻而易举地看到宋邵严尽力遮挡的钱包夹。

　　褚曾翎低声“嗯”着，算是回应。

　　王总监以为褚总还没睡醒，也不再说什么。人情哪，还是得送得不动声色。王总监自从得知褚宋二人以前有过一段，看啥都带着暧昧。而且，褚总对兴业实验室的大方超过业内任何一个东家对待伙计，嗬，要没点奸情谁信。他还以为这褚总刀枪不入呢，不也是个管不住□□的男人。

　　褚曾翎余光瞥到王总监脸上闪过的千变万化，沉沉的目光从宋邵严的身上收回来，双手环臂又闭上眼睛。

　　可不久耳边就响起压低的说话声。

　　“……要不然还是报警。”

　　褚曾翎倏地睁开眼睛，他一把拉开车帘，阳光立刻将昏暗的车撕开一个口子，车里其他人也朝他们看来，骂人的话见是褚总又憋回去了，阳光很刺眼，也很清晰，让褚曾翎看清楚王总监脸上的害怕，大颗的汗往下跑。

　　褚曾翎望向还算镇定的宋邵严。

　　宋邵严脸色也不算好，言简意赅：“有人在跟踪我们。”

　　褚曾翎再一看，司机不断地瞥向后视镜。

　　“他怎么确定是跟踪？”褚曾翎盯着司机观察了会，向宋邵严发问，“你给了他额外的钱……”他言有所指，他不排除司机因为宋邵严漏财，觉得有利可图，故意谎报，企图多赚点。到地方了，再说他甩掉了人。

　　面对质疑，宋邵严目光沉静地迎上褚曾翎的责问：“虚惊一场是好事。”

　　“是啊是啊，褚总，比起被骗点小钱，安全到达更重要。要真是跟踪，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乖乖跟着还好，要是撞车……”王总监总算把脑子给装上了，连连附和，还说出他怕的事情。早知道这样，他压根不坐这辆车，宁愿在机场等，好歹小命在，蒋氏那么有钱，该不会要绑架褚总吧，“报警吧报警吧，褚总。”

　　宋邵严察觉到车内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他的手放在王总监肩膀上，示意其镇定下来：“王总监。”

　　王总监喃喃，僵硬地侧着坐。

　　褚曾翎想了想说：“现在不确定他们跟踪的目标是什么。我们分开行动，打乱对方。两人一组，分别在闹市区下车后打车，朝最近的警局。看跟踪的人会跟哪一组。没有被跟的人就去警局报警。”

　　王总监见此，忙说：“那我就……”话都溜出来了，像是又反应过来，讪笑着，“褚总，我是想和你一起的，主要是吧，我怕真跑起来，我我拖累你。哎，孙经理，咱们一块吧。”

　　被忽然叫到的孙经理茫然地望着他们。

　　褚曾翎但笑不语，目光移向宋邵严。

　　宋邵严自觉：“我去问一下司机，最近适合停车人多的地方还要多久。”

　　徐行名的脑子嗡嗡的，冯希睿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你知道褚哥旁边本来是谁吗……和宋邵严换的位置……”

　　“……我刚跟丢……他们坐一辆车……”

　　“……你放心，我请了私家侦探……保证不叫他出……”

　　徐行名有那么一瞬间生出卑劣，他想装作不知道，任由冯希睿查下去，可就一秒，徐行名的手就覆上突突作跳的太阳穴，努力在乱七八糟的话语里抓到要点。

　　“希睿，在国内，私家侦探是犯法的。你是一个律师，你应该懂法知法不犯法，而不是知法犯法还违法。”徐行名语速很快，带有不容置疑的声音。

　　冯希睿都快被他这苦命的表哥整笑了，怎么还担心他犯法。

　　“嗐，表哥。”冯希睿还保证，“我说错了，我找的是婚姻咨询。人家也带小三劝退师的业务。你放心，没事的。我到时候发资料给你。人家劝退率挺高的。还有什么三不接。是小三也不劝退。这生了孩子的，那……嗐，都是男女的例子哈，男女。表哥，放心啊，那姓宋的，也没那功能……”

　　冯希睿都快把自己逗乐了，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摁住，他一边挣脱一边往后望，眉毛快瞪到额头上地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一转脸，话茬在舌尖溜了一遍又被硬生生地吞回嘴里。

　　“褚”字的C刚张开，褚曾翎就往他嘴里塞了一样东西，手一伸，手机也被拿走。

　　冯希睿赶忙呸呸呸地拿出嘴里的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私家，哦不，婚姻咨询的名片。冯希睿亲切地关怀了一下这家婚姻咨询，看着走远的褚总，忙说“哎，我可以解释。”谁知道刚走两步就被婚姻咨询的两位大哥挡住。

　　“我可以解释。不是，我解释什么。你们也太菜了吧。”冯希睿忍不住抱怨起来。

　　两位男士继续拦着他。

　　褚曾翎不知道自己怎么想，应该怎么想，又或者按照正常的流程，需要怎么想。

　　他很开心。

　　得知跟踪是受托于人，是所谓的婚姻咨询，是用来调查他私人关系的。他甚至笑出声。周围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那又怎么样，他爽得全身通透，原来徐行名也会超出原则来爱他。

　　要不是他刚好看到冯希睿的电话号码，他还可以继续高兴。

　　可惜，那个时候，他就猜到七八分。冯希睿自作主张请了私家侦探。

　　他本来想当做不知道，尤其宋邵严通知其他人时，也替他遮掩过去，说是误会，虚惊一场。

　　但是褚曾翎不死心。

　　万一呢？

　　万一徐叔叔也曾在原则之外爱过他呢？

　　他带着人回去，冯希睿的下落很好找。他运气还好，冯希睿正在和徐行名通电话。

　　他马上就可以得到答案。

　　那二三分就这么落了下来。

　　褚曾翎不知道徐行名是不是还有说什么。

　　冯希睿的手机话筒清楚，徐行名的音色清晰。

　　“婚姻……咨询？希睿，我和他并不属于婚姻关系。”苦涩沿着话筒爬了出来，淹没褚曾翎。

　　“没有小三。希睿。也许……没有我，他们就是破镜重圆，年少爱人重逢，再续前缘。”是吗？你和林琮也这样吗？

　　“希睿，停止你的侦探游戏。”连我发生什么，你也毫不关心是吗？

　　“如果他要分开，他会告诉我。他不是辜负他人，三心二意的人。”

　　“是吗？”褚曾翎终于接话，他只觉得自己分裂开，仿佛抽出一个灵魂，看着自己五脏六腑翻滚汹涌，血液疯狂地跳，“我在徐叔叔的眼里，原来这么好？”褚曾翎的声音好似寒冰那么冷。

　　包厢的徐行名悚然一僵，喉咙发紧：“阿翎——”

　　林琮见状要离开。

　　却碰上上菜的人敲门。

　　林琮立马冲他们嘘声，却忘记自己早已取下口罩。

　　服务员倒是训练有素，压下眼中的震惊，反倒是路过的年轻客人不经意一望，激动不已：“林琮！林琮！”

　　徐行名顿时脸色煞白。

　　话筒里的褚曾翎直接冷笑：“徐行名，就这么迫不及待吗？我一走你就约了林琮。想要再续前缘，重温旧梦的到底是谁？是不是我很妨碍你们？”

　　电话里的指责令他难受，徐行名一想到身边还有人听到，他就愈加难堪，脸红得要破皮。

　　徐行名出门疾行几步，找了个地方，听着褚曾翎电话那头一直加重的呼吸声，他强迫自己要冷静，要解释：“阿翎。小琮是给我送票的。昨晚的门票，我原本答应给同事的。可是你知道的，门票不见了。”

　　“门票不见了？”褚曾翎煞有其事地提问，然后啪地冷声，“关我屁事。”他语气森严命令。“六号，来Y市。我要见你。”

　　“褚曾……”徐行名被他这命令的语气弄得恼怒，想要直呼其名，却见走廊有人经过，他立马刹住，冷静几分，“六号那天是周五。我要上课。”

　　“不来的后果，你知道。”褚曾翎直接挂掉电话。

　　冯希睿瞧着褚曾翎的背影也瞧不出什么，再一看，宋邵严也站在不远处望着褚曾翎，银边眼镜遮住那人的大半神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围着的冯希睿，人被拦着，嘴可不闲着。

　　“哎，褚总不知道和我表哥说什么说这么长。也是，小两口半天没见都想的不行。等着吧，咱没半个小时肯定走不了。”

　　只可惜宋邵严纹丝不动。没事，他懂，像宋邵严这种闷骚的，面上不动声色，肯定在内心狠扎小人，冯希睿又缺德又快乐地“补刀”。

　　“哎呦呵，打完了。肯定是我那表哥让褚总先忙，你看看我褚哥春风满……”冯希睿话还没说完，褚曾翎转过来的脸，黑得可怖。

　　没事。只要他不尴尬……冯希睿活动活动嘴巴，就当做口腔操。

　　褚曾翎越来越近，压迫的气势也越来越近。

　　他冯希睿怕过……冯希睿忽然站直了问两位身强力壮的私家侦探大哥低声询问：“给个价吧，帮忙挨打多少钱。我给你们打账上，帮我拦着点啊。你看你们都能倒戈来机场堵我。这个客户……”

　　谁知道褚曾翎在冯希睿的身上投入不到一秒，手机一扔，冯希睿死命抱住，就听见褚曾翎和婚姻咨询的两位大哥聊天。

　　“我开他两倍价钱。你们照跟，消息发到这个电话号码上。”褚曾翎举起自己的手机，联系人界面。

　　冯希睿轻而易举地看到，“BB”的称谓下面，是他表哥徐行名的电话。

　　饶是见多识广的大哥也愣了。

　　“呃，褚先生你看，我们这里没有自己花钱跟踪自己的，其实两个人相处嘛……”

　　“五倍。”

　　“好的，褚先生。您想什么时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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