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

作者:拔丝白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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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诡谲


      一墙之隔外,两只奄奄一息一动不动的石狮子器灵一左一右堆成了两座小山包。不知是因为护主心切还是从天而降的两缕灵相激发了潜能,倒是比严雪卿估计的半分钟足足强了一倍--抵抗了整整一分钟才双双倒下。

      而路上站着的男人衣着依旧光洁如新,连灰尘都没粘上本分。他一丝眼神都没怜悯给路旁的两座新山包,便抬脚向房门走去,像是对这种不自量力的护住行为嗤之以鼻似的。

      忽然,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让他蓦地顿住了脚步。

      那是串皮鞋急行的声音,鞋子应当穿得有些年头了,鞋底全没有了新皮敲地脆生生的硬感,反倒是时间久了,和地面平添了些温软的亲和力,离得近了林岚才听见。

      这感觉林岚觉得熟悉又厌恶,和夏凡那假得让人恶心的亲和作态太像了。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打量着从路口处向他这边快步走来的人。这是个中年男人,却没有这个年纪的男人常见的富态,反而有些瘦削。掺了半白的头发和沟壑丛生的眼角纹让他整张脸显出了一股经历了痛苦之后,仍要执拗得起身前行的沧桑。他明明走得很匆忙,可脊梁骨却挺得笔直,哪怕路上遍布的零碎石子轻易便能透过薄软的鞋底硌得脚不舒服,也不妨碍他坚定不移得向前。

      这个男人的神态,长相,动作,和期间透漏出来的性格都和那个人太像了,每一点,每一点林岚都不喜欢,都烦透了。这感觉让他无需多想便能判断得出来,这是夏凡的父亲。

      林岚转过身,改了主意似的不再急于进入那铜门内的房子里。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男人前行的路中央,直面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没有减缓的脚步,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那笑容乍看上去甚是温柔,甚至还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怜悯,可细看上去又仿佛只停留在皮肉表面,内里藏着深不见底的阴鸷,不阴不阳,只叫人浑身不舒服再不能多看一眼。

      而急行的男人无知无觉,在他面前是坦坦荡荡无遮无拦一眼望得到的不过几米远的家门,他心里想着老婆刚刚打来的催他快点回家的电话和大半年没出现过的喜悦语气,满腹犹疑夹杂着不安,不自觉又加快了脚步,若非皮鞋不方便他甚至想跑起来。

      凉风习习,拂过男人脖颈侧滴落下来的细汗。

      严雪卿颈侧一凉,骨刀“仓”的一声挡下一根暗器,那物件儿不知是哪处引来的水珠做的针,碰到骨刀的刹那便碎成了水花,沾湿了两侧的衣领。这水针自乌泱泱黑乎乎的鬼影间飞掠而出,细小极快,若不是千百次的涉险经验,严雪卿恐怕此刻咽喉已经被开了个洞。

      “我就说,如果都在这种跟野狗没两样只顾往前扑的厉鬼,地府也不必养这么多鬼差了,白羽玄一人儿就能逮得过来。”严雪卿凝神聚力,仔细探寻着每一丝风吹草动。他被天上地下黑压压被业火拦住的厉鬼团团围着,辨不出哪些个厉鬼是混在里面伺机而动的,只得暂时放下急欲折返的心,全神贯注地留意周围一切动向,随时准备拦下一根不知会从何处飞来的飞花断叶。

      师傅他们怎么这么慢,一定是白羽玄那狗东西又拖后腿了。

      一声野兽咆哮由远而近传来,“嗖”一道银光划破长空,天上密密麻麻的黑影瞬间炸出个豁口,伴随着鬼哭狼嚎噼里啪啦地四周飞溅的残胳膊断腿,烟花似的在浓稠黑暗中劈开一道亮光。

      严雪卿大半个钟头里头一次见着了天,虽然灰蒙蒙的,不过总算得着了点亮,得了个逃出包围圈的空挡。

      “严狗,你是不是刚刚骂我来着,我都打喷嚏了!”

      白羽玄从豁口处闪亮登场,若不是背景的天空灰蒙蒙的眼看着要落雨,一点也不金光璀璨,白羽玄简直都要把这神兵天降的一幕记录下来,以后在冥界广为流传下他救大名鼎鼎的严老大的英勇身姿。

      不过没事,回去编成金光璀璨的白天也没人知道。

      严雪卿没心情注意这两人之间莫名其妙互相称狗的心有灵犀,见到白羽玄从豁口处露出个头便喊道:“师傅呢?花钿呢?”

      白羽玄:???什么意思,就这帮小喽啰我来还不够吗?找什么师傅和狐狸精,未免太过瞧不起我!

      “有你白大爷相助,就这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

      “别他娘的废话,他俩人呢!”

      白羽玄被吼得一惊,立刻飞快秃噜道:“在外围清剿高级版的鸡零狗碎。”秃噜完又后知后觉地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被人一吼就怕呢,怕个屁,没个出息。

      “夏凡那边出了点问题,我要马上过去,这边交给你,青青!你留在这儿帮忙,别放走一个厉鬼。我走了。”

      刚炸出来的豁口在白羽玄身后越缩越小,眼看着就要重新合上,严雪卿马不停蹄,赶在合上前一秒就要飞身出去。可这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猝然顿了顿,头也没回地说了句:“小心林岚。”也不管白羽玄听没听清,便跃出了重重叠叠的厉鬼笼。

      那缕天光在严雪卿身后闭合,白羽玄傻眼了,他听清了严雪卿最后留的话。林岚他是很熟的,严雪卿将他接回来时白羽玄也凑热闹见过,后来两人同在地府,白羽玄性格外向好交朋友,林岚又温润恭敬,两人打过不少交道,虽说没成个多要好的朋友,不过白羽玄对他的印象总归的不差的。再之后林岚升职像坐了火箭,转眼成了地府的大领导,白羽玄便和他接触的少了,久而久之也就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顶多借着严雪卿好兄弟的光走过几次简易程序。虽然之前种种迹象让白羽玄似有所感,可他始终不愿意相信,那般温润没架子,时常嘴角挂笑的林岚会是他们要找的幕后黑手。可严雪卿刚刚的话,让他由不得不信了。

      白羽玄恍了恍神的功夫,头顶已然合拢的厉鬼便要压将下来。白羽玄晃了晃脑袋,甩掉了刚刚纷杂烦乱的思绪,聚精会神起来。一人一青青被困在这厉鬼牢笼之间,四周有业火团团围着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只是这空中的......

      白羽玄无语加黑线,简直想仰天咆哮:“还有谁记得我是个后排法师吗!?”我乾坤袋里连把刀都没有啊!唯一趁手的法器扇子还被狐狸精忽悠走了啊!早知道就在外围清剿高级别杂碎啦!做什么天降神兵啊!狗日的严雪卿还骂我,没有天理啊!

      严雪卿飞奔得太快,一不小心深呛了一口风,打了个猝不及防的喷嚏。可他完全没空理会是不是背后有哪只白姓狗狗在偷骂他,整颗心都被焦躁占据。村里的路七拐八绕,终于一个岔路口过去,那扇铜黄色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严雪卿一个急刹堪堪停住脚步。刚刚还四处乱窜的焦灼的心此刻如坠冰窟,无常的职业素养支撑着他握刀的手不至于发颤,可用力到发紫的手指和瞠目欲裂的双眼却出卖了它主人的欲盖弥彰。

      严雪卿所见,成了他之后久久难以忘却,常在夜晚来临时拉他再入深渊的梦魇。

      那是四肢被钉在铜门上,两柄钢针横贯进肩胛骨,鲜血淋漓不知死活的夏凡。

      15分钟之前。

      “你爸咋还没回来,估计街对头老李家又把萝卜干晒到马路牙子上了,车开不进来。我去门口迎一迎,老李太太天天这样不管不顾晒他家那破萝卜干,我这回高低得说她两句。”沈媛把饺子端上桌,擦擦手就要出门,气势汹汹的样子不像是和邻居掰扯萝卜干,倒像是要抗枪上战场。

      夏凡忙拦了他妈,沈媛吵架他是见过的,没个个把小时休想从战场上下来。更何况他可不想严哥第一次见母上大人是在战场第一线。

      “妈,我去吧。您那大拉皮还没拌呢,我可不知道加什么料。您回去忙,我去迎我爸。”

      “那行。家门钥匙在门口柜子上呢。啊,鬼是不是用不着钥匙的。”

      夏凡已经对母上大人超乎寻常的接受速度淡定了,一边回答着“确实不用”,一边穿墙而过走出房子。

      做鬼这点确实方便,人间没个阵法符箓护着的寻常物均可视若无物。从前厅到入户铁门再到院口铜门,夏凡一路穿墙而过无遮无拦。

      倒是才发现,原来自家墙体里都是空心砖,一会儿得告诉爸妈一声,当年找的施工队偷工减料啊。

      不知道严哥一个人在门口干嘛呢,要是能一起进屋吃顿妈妈包的饺子就好了。

      这般想着,夏凡抬脚迈过最后一扇铜门。可出门却未见本应等在门口的严雪卿。夏凡正疑惑着转头,映入眼帘的一幕却叫他瞳孔巨震。

      路中间,林岚像是在欣赏独特的北方夏景,他手中捻着一株铜钱大的嫩黄野菊,从未见过花儿似的,满心满眼都是好奇。面容帅气儒雅的男子拈花一笑,那该是个十分养眼的场面,若他背后没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垂死之人的话。

      夏凡只慌乱了一瞬便强行冷静下来。林岚他打交道的次数很少,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和严雪卿一起,相比较这人对严哥的过分关注,他对自己大概连多看几眼都吝啬,夏凡曾经还好一顿怀疑过他对严哥有意思。如今看来,想必他对自己的意思更甚。

      既然如此,那爸爸应该不会有事。

      夏凡喉结几动,压下乱窜的心绪,出口已是不容置喙的厉声:“放开他。”

      林岚才舍得从那簇花蕊中抬起头,余光瞥了一眼夏凡,伸出手如惜花之姿,弹了弹被咒印绳索悬吊在空中的、不省人事的夏父喉口那根汗滴凝成的针。

      “哦?不先问问条件?”

      “什么条件都行,放了他。”

      短短几秒钟,夏凡已经在脑海里转了千百回,反复琢磨自己到底哪处不寻常,怀了什么碧,值得林岚不惜暴露自己也要从他这儿得到点什么。可他扪心自问,自己不过就是再寻常不过一个鬼,冥界一抓一大把,凭借林岚司丞的身份,哪怕悄无声息地从冥界拐走一个与他大差不差的鬼,想必都不会有人发现。而自己乾坤袋里的东西又实在没什么可供人垂涎欲滴的玩意儿,难道师傅给的玲珑塔是稀世珍宝?不会,严哥说了那也就是个养灵的作用,不会有错。总不至于他是真心喜欢严哥的,看我不顺眼要除之而后快。

      若我身上当真没什么值得人抛弃一切想要的东西,那无论是因爱生恨还是什么别的,恐怕目的都是这条命了......

      夏凡神色俱敛,周身气度更沉,如一摊死水般悄无声息,风吹落的柳叶仿佛也不愿踏足这块寂幽之地,愣是打着旋儿弯出了个诡异的弧度,唯恐避之不及。

      林岚恍若未觉,又仿佛早已透过夏凡薄薄一层头骨看到人脑髓里去。回应着夏凡所思所想似的,林岚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碾,娇嫩的野菊便化作一摊腥黄的汁水,顺着手指缝儿涓涓流下。

      他终于施舍了夏凡一个正眼,随意要个寻常物件儿似的,声音又轻又缓,却字字清晰。

      “我想要你的灵相,全部、灵相。”

      夏日的风来的又急又烈,前脚的柳叶只是大幕拉开的楔子,紧随而来的柳条沙沙作响,路头塑料布兜着的萝卜干撒了一地,却没人出来捡。周遭世界除了无知的生灵不痛不痒地奏着交响乐,全无一丝人声。

      蝉噪林逾静。

      两人隔着短短几米,一个沉默,一个浅笑,中间夹杂着波云诡谲的安然。

      而显然,现下谁也没有安然赏景的心。林岚碾花的两根手指轻磕着,像是默默数着数似的,往复敲了四五次,终于在一丝不易察觉的、伴随着用大了力的骨节咔哒声的轻磕后,夏凡缓缓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每一个字音都嚼得清晰可闻,哪怕周围遍是风与叶没眼色的吵闹,也仍旧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好,我给你,放了他。”

      冷静,冷静。夏凡灵体还在,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还有救。

      严雪卿一遍一遍给自己心理暗示,可被钢针尖刺钉着的纹丝不动、惨白无一丝血色的人却如同一把利刃,几欲将他刚刚筑起岌岌可危的自我安慰劈成碎屑。

      “林岚!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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