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横滨住着一条龙

　　“一共5.62欧，谢谢惠顾。”将印着古典建筑的灰色纸张和几枚硬币放入黝黑手掌，黑发男子接过对方递来的红色塑料袋，低声道谢。

　　挤开身后拥挤的顾客，他背好身后狭长的黑色盒子，缓步随着人潮前进。期间有三个不同年纪的青年和他擦肩而过，试图将手伸进他的兜里，被他不动声色地躲过。那些人也只当是巧合，转而将视线投向下一个目标。

　　“Ciaos，这位先生你是学音乐的吧？要不要看一下我们店里的手工音乐盒，不管是送人还是放在家里都很有情调的！”

　　男子后退几步避开对方伸过来的手臂，摇头拒绝。

　　“不用了，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说完他快走几步，明明步幅不是很大，却像游到水中的鱼一般，没几秒就不见了踪影。

　　身后还未反应过来张着双手的店家愣了一会儿，见怪不怪地眨眨眼，又继续热情地招揽下一个客人。

　　在这个地方生活，总会偶尔碰到些奇奇怪怪的人。所有在西西里生存的本地人都知道，想要生活的快乐一点，就不能太过纠结那些怪异的行为。

　　男子沿着街道穿过人潮涌动的广场，绕过层层叠叠的小楼，最后踏着白色岩石雕刻成的阶梯来到了一栋公寓面前。

　　“562……”他低声念叨着几个数字进入了八楼的走廊里。思考了一会儿几秒后复又向前走动，坚硬的皮鞋底击打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一步极为整齐。

　　屈指在827的房门上扣了两下，男子静静等待着。

　　“你好？有什么事？”门的内部传来了声音。

　　他压着声音说了一句，“A gloria non si va senza fatica.”
　　（翻译：意大利谚语“光荣的道路上并无鲜花铺陈”）

　　过了一会儿，门缓缓打开，他和里面的人对视了两秒，双双松了口气。门咔哒合上了，走廊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十八，怎么回事？这次的任务怎么会失败？”

　　最后一个人到齐，坐在沙发上胡子拉碴抽烟的男人率先发话，“直接狙击彭格列十代目祸水东引的计划失败了，老大很生气。”

　　黑发男子十八放下背上的盒子，一只手放在后腰的枪套上挑开窗帘一角观察周围，闻言说道：“我只负责在预定的地点蹲守，你们也没说对方会有那种反应速度啊。”

　　要知道作为狙击手他一向都是很会控制自己生理反射的，但那天看到对方居然能在狙击镜被打开、反光到子弹射中的瞬间反应过来，并在仅仅相差两秒的时间内预测到他的目标并且迅速行动，着实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所以任务一失败他就立刻撤走了，无论是运气还是实力，他可不想和那种怪物正面对上。

　　“那次抢劫案里明明看上去只是个身手好一点的小鬼，没想到居然能躲过通过碎片提升了精准度的狙击，看来是我们小看了这个什么港口黑手党。果然能和那个彭格列搭上话的都不是普通组织。”胡子男狠狠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火光明灭照得他更加表情严肃，“横滨那个地方自大战以后就封闭得很，因为是有名的斗兽场所以那边的军警和异能管理局都盯得死紧，很多消息探不出来。要不是最近只有这个组织能接触到彭格列，老大也不至于把希望放在一个小地方的组织上。”

　　“十八，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站在角落里的一人发问，卷发在灯光下闪耀着暗红色的光泽，“我从没见过能躲开子弹的人，那种距离就算看到了也来不及吧。”

　　“九，别把其他人和你这种野路子混为一谈。他很有可能属于那种直觉很强的类型，在经过训练的军人里也并不少见。”十八转脸看向房间里的最后一人，“接下来怎么办？要放弃吗？”

　　那人摇摇头，眼神里透露出认真，“老大不会甘心的，他和彭格列之间的仇恨根本无法用一般手段化解。”

　　被彭格列断绝了生财之道导致家人死于债务纠纷什么的……

　　“那总不能就这么东一锤西一棒子下去吧。”

　　“港口黑手党这次来了几个人？”

　　“主要人员就四个，剩下的都是守卫，死了也不会引起重视。”

　　“我们目前知道的情报有哪些？”

　　“我从卖情报的那个人那里又套出来一点东西，到底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鬼头，随便忽悠一下子就上钩了。”

　　四张照片被摊开放在桌上。打头的便是穿着黑色大衣的中年人。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于两年前继任，据说有军方的背景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成了黑手党。自他上任后港口黑手党在横滨的势力一度壮大到排名前列，目前正准备大力发展欧洲市场。有一个女儿，留在了横滨本部。能力不详。”

　　“嚯，女儿是金发，混血？”

　　第二张照片是近日才拍摄的，从背景来看明显是一处私人酒馆。蓝发少年一身单薄的白衬衫，腰上挂着显眼的葫芦。他手里捏着一只精致的白瓷酒杯，白嫩的脸上还带着些许青涩的少年气，正笑着和胖胖的老板说些什么。

　　“港口黑手党几个月前新上任的干部令，也是那个组织里史上最年轻的干部，是森鸥外上位后最早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一批人。”

　　九好奇地凑上前端详那张相片，“就这个未成年小鬼？毛都没长齐呢，港口黑手党也要向彭格列学习雇佣童工吗？”

　　“喂，别说这种会让别人笑话你的话，里世界谁管你是未成年？能在横滨那种混乱的租界里出人头地的，我可不相信他是什么单纯的小鬼。”

　　“他好像和这个老板满合得来的，不如我们……”

　　“你疯了？缄默法则怎么办？这样我们会被全意大利黑手党追杀的，到那时候就不只彭格列和港口黑手党两个对手了！还是说你想和复仇者练练手？”

　　“我就是说说而已……”

　　“闭嘴，开会呢。十四，这个干部还有什么信息？”

　　“横滨和意大利的里世界有所不同，已经被官方圈定为异能力者的舞台，所有的特殊能力争斗几乎已经摆在了明面上。这个少年在里世界被人尊称为‘召唤使’，擅长驱使名叫‘清平’的龙形生物参加战斗。虽然还不清楚此人的行事风格，但你们看这个人。”

　　第三张照片，与其他几张平静的画面不同，立于画面正中央的少年背后满是鲜艳的红色。

　　“港口黑手党目前新生代中最为强势的一人，准干部中原中也。”十四推了推眼镜，“你们听说过‘宝石王’这个称号吗？”

　　“你说他就是‘宝石王’？”九惊得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现在的后辈们已经这么优秀了？那我们这些人还能干些什么！”

　　直接退休算了。

　　“事实摆在这里。比干部令晚一年加入港口黑手党，异能力大概率为重力操纵，有人证实过他的资料真实性。战斗力极强，几乎可以比拟彭格列的守护者。”

　　说着，他将两人的照片摆在一起，抽出最后一张相片。

　　“还有一个人，准干部太宰治。对方非常受到组织内部人员的敬畏，一般人轻易不敢接近他。异能力不详，战斗力不详，所有人听到他的名字要么语焉不详要么闭口不谈。我们在霓虹的势力太小，贸然用强硬手段会引起当地势力的警惕。唯一独特的信息来自于之前和他短暂来往过的一位女性——他似乎很热爱自杀。”

　　对于黑手党来说，只要达到目的，任何获取情报的手段都是值得使用的。

　　“自杀？”其他几人一脸迷茫，好像无法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爱好？”

　　像他们这样刀口舔血的黑手党哪个不是惜命的家伙，居然还有人的爱好是自杀？那做黑手党岂不是分分钟实现理想？怪不得浑身都缠着绷带。

　　“那他有什么特长？不会是走后门当上准干部的吧？”

　　“也不一定。”十四看着照片上一脸乖巧笑容的少年，“对方的相貌和首领森鸥外非常相似，有人说他可能是首领的私生子，也有传闻说因为他是最初的首领派系的所以晋升速度飞快……普通成员不敢接近可能是怕传出故意借他的名头搏上位的流言吧。”

　　众人沉默了几秒。

　　“他们经常一起出现在任务现场，不排除森鸥外想借两个武力派提携太宰治。根据线人说的，这个太宰治在酒店里询问了不少事情，俨然一副自己才是干部的样子，看上去可不像一个没有野心的人。”

　　“那要是有机会借别人的手干掉这两个同事，他会做出什么决定呢？”

　　十四不受他们的反应影响，将这张照片和前两张并排摆放，“他们三个人是这次目标里除了首领之外最重要的人物，只要随便干掉其中一个，港口黑手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损失一大部分实力。剩下的也能保证在和彭格列的对峙中不落下风，这样老大就能渔翁得利了。”

　　“中原中也是个狠人，令从那天狙击失败和银行那次抢劫案就能看出也不是善茬。那下一个目标很明显了吧。”

　　“嗯，我看得很清楚，他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样的身材也不像很会打的。尽量找他落单的时候，如果有意外我可以牵制住他们，九带点人去绝对没问题。”

　　胡子男合上手机，将快要燃尽的香烟掐灭，“有消息了，准干部太宰治一个人出现在郊区。其他人恐怕被彭格列软禁了，上次的袭击也不是没有效果。”

　　“不会是陷阱吧？”

　　“就算是陷阱也必须上，彭格列目中无人惯了，不会理会这种小打小闹，他们不可能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到其他强大的盟友。十八，带上你的盒子，找个好地方。其他人带着暗杀部队在周围埋伏，记得清理掉附近的人。”他的瞳孔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芒，“这次也该让他们好好喝上一壶了。”

　　……

　　“噜噜噜噜~上吊的绳子不牢靠，还不如换成面条~对面的墙壁看上去不错，就是没有我家的豆腐坚固~”太宰治哼着怪异的曲子，脚步轻快地行走在人迹罕至的树林里。

　　“听说这里是西西里有名的约会圣地？真是的，森先生找理由打发我也找个好地方啊，万一被人打断那自杀还有什么意思？”

　　“小矮子被逮去补课了，一个人好无聊啊。”他嘟嘟囔囔，忽然瞄见了一颗参天大树，“那棵树看上去长势喜人，要不我过去给它加点肥料吧。”

　　平日里在其他事情上总是拖拖拉拉，唯有自杀能让这个漫不经心的少年眼中迸发出亮堂堂的光芒来。他利落地拆开一截绷带往够得着的树枝上扔，两头打结向下拉拽，眼看着就要把脑袋钻进圈套。

　　余光不经意间似乎看到了什么，太宰治加快了动作，“不知道棒球好不好玩？”

　　突然，远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细小的金属器件带着凌厉呼啸转瞬即至，直扑太宰治眉心！势必要将他置于死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太宰治面前的树后跃出一个人影。

　　那人脚尖轻点，身后的衣摆随着旋转轻盈地扬起一个弧度，如同优雅的舞蹈一般，瞬息之间挡在了太宰治面前。

　　横在眼前的金属提手恰好将子弹击飞。

　　“我的灯笼杆不是棒球棍。”末了他幽幽来了一句。

　　【这果然是个陷阱！】

　　早已躲在周围的暗杀部队精神一震，纷纷赞叹队长的预判准确无比。

　　“如你所料，现在没有别的人出来，只要把那个狙击手干掉就可以了对吧？”蓝发少年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丝毫没有询问太宰治的意思，不等回答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远处飞驰而去。

　　“喂！”太宰治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拉住对方，“等等，你别……”

　　他看着迅速远去的身影放下了手。过了一会儿也见不到有人回来，只能一个人慢慢往回走，不过他仍旧低垂着脑袋，看上去很是沮丧。

　　“真是可怜啊，小鬼。”

　　有人挡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太宰治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个暗红色卷发的青年，他手中不断翻飞的匕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你是谁？”他看似好奇地歪着脑袋问对方。

　　“明明是个脑力派，却擅自以为对方的埋伏手段只有一种所以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性。果然不过就是个狂妄自大的小鬼罢了，你的升迁全靠那两个武力派的提携吧?”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他？这样你才有机会往上爬。”

　　太宰治面上不动声色，完全看不出慌乱，脚下却向后退了半步。手悄悄背在了身后，藏在袖口的发信器悄然落入手中。

　　原以为隐蔽的行动被对方一口道破：“别想着叫你的爱犬回来护主了大少爷，那位干部现在应该已经被我们的人缠住了，一时半会儿是赶不回来的。啊不对，可能他马上就死了。”

　　孤立无援的少年一脸阴沉地站在原地，但即便他的表情控制得极好仍是被对方捕捉到了一丝焦急无措的情绪。

　　“这不可能。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勇于接受别人的建议可是美德啊小鬼。为了对付你那位忠心的护卫，我们可是专门去找了针对性的异能力者来。你们横滨对异能力者的管辖很严格，国外逃窜的地下分子可不少。”

　　就算是异能力者，愿意为了钱财卖命的人也不在少数。

　　红发青年缓步上前，一手将锋利的武器架在他颈前。虽然性格看上去跳脱，他的另一只手却暗中握紧了武器，防备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敌人。

　　“永别了小鬼，要怪就怪你那个没脑子的爱犬吧。”

　　说着他向前急速挥刃，雪色刀刃在半空划过一道白光，以毫厘之差停在了咽喉之前！

　　他预想中的袭击并没有出现，周围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的簌簌哀鸣。

　　太宰治不为所动，连眼神都没有变。麻木、空洞，毫无生气，好像一切事情的发展都没有超出他的想象。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对方会突然发起攻击，也知道对方会故意停下来全力应对不知会从哪突然出现的阻止之人。

　　“啧，是我们想多了。都这样了居然没有暴露出底牌，也没有人来救，看来你果真就只是一个沦为棋子的诱饵而已。”青年的眼神有些怜悯，即便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也不免为他的悲惨遭遇感到可惜，“哪怕是准干部也只能……”

　　他再次举起了刀，但是这次，刀不会再停下了。

　　这时，太宰治却突然开口了。

　　“呐，你说错了一件事。”

　　“嗯？”青年下意识皱起眉，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正在发生，“你还有遗言吗？”

　　“那家伙可不是什么爱犬啊……”太宰治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弯成一个愉悦的弧度。明明自己才是任人宰割的那一个，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刚才的焦急与慌乱。

　　青年被他眸中某种骇人的情绪吓了一跳，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后撤几步拉开距离，“你什么意思？”

　　他看着少年的眼神，那似乎看透了一切又好像厌倦了一切的眼神，还带着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惶恐。

　　难道这家伙还有什么隐藏的手段没有使用？

　　与此同时，树下、草丛间、树叶的枝丫之中都慢慢有人影浮现。

　　青年瞥到那些逐渐包围上来的己方成员，再看看太宰治仍旧是孤单一人，双方悬殊的实力差距让他冷静下来。

　　说到底对面不过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无异能力者，就算再逞能，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有机会翻盘了。能来救援的人要么被拖住了，要么还呆在酒店里忙于事务根本来不及赶来，这场杀戮的结果已经没有悬念。

　　想到这里，他嘴角扯出一个得意的笑。

　　“这次，是真的永别了！”

　　在青年看来这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收尾工作，和以往他进行过的千百次任务一样。但事与愿违，还不等他来到太宰治面前——

　　利刃即将刺穿少年的瞬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嘭——！！！

　　沉重的肉/体猛然砸在他面前，脂肪撞击土地的声音顿时响彻整片树林，扬起的尘土遮蔽了众人的视线。他被迫停下脚步。

　　“排除了其他可能性的，是你们吧。”清亮的声线从前方传来。

　　红发青年瞳孔骤缩！

　　这怎么可能！

　　看着面前地上“尸体”熟悉的衣着，这一刻，恐惧宛如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握住了青年的心脏。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冻结。

　　“你……你不是应该……”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差点没捏住刀把，因为极度惊愕的手心已被汗水濡湿。

　　“应该什么？应该被你们那个异能力者弄死吗？”烟尘散去，蓝发干部毫发无伤站在树下，和太宰治并肩而立。

　　“出场方式太土啦~不过回来得还挺快，这么担心我吗？那还是夸奖你一下吧。”太宰治笑眯眯地靠在树干上，手指拨弄着眼前的细碎刘海，“这群家伙超无聊的，就连说话的方式都和预想的一模一样。”

　　“废话，我再不回来你就变成‘太宰凉’了。”

　　作为诱饵的不二人选，他一没带枪二没带其他护卫，也是很胆大包天了。

　　用太宰治自己的话来说——“做诱饵怎么能有防备呢？要绝对的自然才能欺骗到那些乖乖上钩的大鱼啊~而且只有这样才能洗刷港口黑手党身上的脏水。”

　　但令觉得以他的性格，能主动提出想要以自己为饵引出暗处的敌人，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占了十分之一，剩下的大概是因为觉得好玩。

　　“有关减慢速度的异能力确实有点麻烦，不过也仅此而已。使用的人智商不行，几个假动作稍微诱导一下就自己撞到我的拳头上了。”令拧开腰间酒壶的盖子，周围空气中的水分也跟着开始沸腾。

　　“那个狙击手倒是还不错，可惜。”中也早早地就等在预定好的位置了。

　　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太宰治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又回到红发青年身上。

　　“还是要感谢一下你们，多谢你们让这个懒散的家伙能够活动一下筋骨。再下去他就要融化成软体动物了。”

　　“而且我说过了吧，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爱犬。”太宰治笑着开口，婉转缠绵的语气让听者毛骨悚然，“他的爪子，可比你想象的要长得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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