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日星辰录

　　【057】顽童，迟到因看做豆腐；逆子，逃学只为逛大街

　　七少乐得自在，除定期去看望二哥为他伤心难过一回，每天最期盼之事，唯清早的闲逛。庖丁解牛的操作现场认认真真地看了数遍，每一道工序都已烂熟于胸了，却还是趣味不减。而小石头早已看厌了宰牛，就撺掇七少绕更远的道上学去，以便多换些更新鲜玩意儿解闷。

　　果然，七少马上又对卖豆腐的，生出浓厚的兴致来。天天看人家如何将一颗颗泡发好的，饱满肥胖的黄豆粒，经研磨、过滤、点石膏，装箱、压缩、上屉蒸，直到最后制成热气腾腾，香喷喷、白嫩嫩、颤巍巍的豆腐块。
　　打捞出来的浆皮，可以做成干油皮与腐竹，豆腐晾凉后还能做出豆皮、豆腐干、豆腐丝、豆腐球、豆腐泡、卤豆腐、酱豆腐、酱腐乳什么的，那叫一个花样百出，真真是神妙无比呀！

　　那家人见他俩天天来这里扒着头看，便时不时地送些边角料，七少吃得比山珍海味还香。直到有一天，豆腐店里脸蛋红扑扑的香儿姐，被七少和小石头儿软磨硬泡得实在过意不去了，只好怯生生地答应他们俩：可以帮忙推石磨，亲自动手，磨豆成浆。

　　七少这回总算如了心愿，不但动手推磨，还要帮忙切豆腐，香儿怕伤着人家小少爷的手，死活没答应。虽说手上磨起了大水泡，可老七却觉得非常有意思，反倒比戒尺打得开心多了。

　　临了，香儿用荷叶包了一大包五香卤豆干，送给他们俩当零嘴儿吃，算作是一点儿酬谢。沈无尤头一次自己挣到吃食，心里异常满足，打腰侧解了个五彩香囊下来，顺手就送给香儿。

　　这香囊十分精巧，本是丫头们绣着玩儿的，那下面缀了颗绿油油、水汪汪的碧玉吊坠儿，不知要比那香囊贵重多少倍呢。这些倒还在其次，最尴尬的是：香囊的含义，可不那么简单。

　　七少一时高兴得意忘形，又哪里会多想了？在洛南民间，香囊可是少男少女定情的信物。那香儿竟然羞得满脸绛红，双手接过香囊，头也不敢抬起来，一扭身，飞快地躲进后院去了。那憨憨的害羞模样虽远不如府里的丫头们俊俏标致，但花季少女的单纯与可爱，却不输半分。七爷竟一时看得有些发呆，痴痴地咧嘴乐着。

　　“嗯哼，我说七爷，小的忍不住得多一句嘴了哈，您别生气。”小石头戏谑地看着七少，“您好像对女孩子们，有些特殊的，偏好吧？怎么每次一看见她们，好像个个都很喜欢呢？”小石头回想起他父亲对女儿们的态度，心道：还真是有啥样儿的老爹，就有啥样的儿子哈！

　　“我对天下所有美好的女子，皆充满敬爱之心。”七少一脸肃然，见小石头懵懂地傻笑，不禁叹道，“咳！你自然是不懂啊！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你自幼没念过书，从未受教化点拨，又未曾与众多女孩儿家朝夕相处，不懂这层美妙，也实属正常之事。”
　　他见小石头还是一脸的不明白，七少内心极度失望，试图努力引导他，变得更开化一些。

　　他解析：“凡此世间女子，均重生自清源，脱胎于花草，受天地之灵气，得仙家之精神。故此，其血脉筋骨尽充满奇香，必得悉心呵护方显不可言喻之玄妙风韵。万万不可玷污亵渎，否则，真真是暴殄天物，罪不容诛的事情。”

　　小石头虽听不大懂，却也大致领会出这些都是赞美女孩子的词句，不免心中十分地不服：“舔个什么舔？哪儿有那么邪乎了？那男人又是什么变的？难道还与女人是不一样的吗？”

　　“那是当然。盖天下男子，皆转生自泥沼，脱胎于禽兽，性情凶残暴虐，周身浊臭不堪，终生以仕途官位为标靶，追名逐利、争权夺势，蝇营狗苟、欲壑难填，文人相轻、武者互贬，恨人有、笑人无，羡慕权位、嫉妒财富、怨自己福运不济，不足为此生肆意挥霍、享受虚荣，陋俗粗鄙至极，简直是面目可憎。”

　　“狗屁——你我不都是男人吗？你将咱们自己个儿说得这么坏，我看不如你今后自宫了，改作女人去算了！哈哈哈——”小石头更加不明白什么蝇蝇狗狗、什么鱼和烂田的，只知道：文人亲嘴、武者互扁，听着就恶心死了，料想其余的拽文也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故昂头大乐，嘲笑这迂腐的七少爷，居然看不起偶们男人。

　　“这正是此生心有不甘之处，不知再要修炼多少年才能换去这副臭皮囊，托生为女子？真是苦恼厌腻得很啊！”七少越说越沮丧懊恼，没有说服小石头，自己却失了刚才的好心情。

　　“还是听不懂！你看，我一个穷叫花出身，每天的吃喝穿用都没准谱儿，也就凑合活着。活成我这熊样都能整天乐呵呵的，没那么多烂七八糟的烦心事儿，你个既不愁吃又不愁穿的，有钱有势人家的贵公子小少爷，反倒发起闲愁来了，真是没天理了，是不是吃饱饭撑的啊？”

　　“是呀，我也一直想不通呢。你一个穷困潦倒的小叫花，为何整天无忧无虑地，挺欢乐？或许，这就是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玩的缘故，一见你就烦忧全无了。”七少搂住小石头的肩膀，摆出一副示好拉拢的贱腻样子，搞得小石头猛然间一哆嗦，好生不习惯这个大转变的态度。

　　“糟糕，时候不早了。咱还是快些赶路吧！”小石头不明白少爷今儿为何这么喜愁多变，也不愿去费神猜想缘由，背起书箱面向私塾方向，率先大步流星地走去。

　　兴致勃勃地赶到学里，这才发现最终还是迟到了。他们俩扒在墙头，远远地向里面张望，只见仝老先生正背负双手，摇晃着一柄黑黢黢的戒尺立于门边，闭目听学童们诵读《中庸》。小石头脑筋一转，给七少出主意道：“与其进去挨打，不如索性不进去。反正今儿铁定晚了，就先可劲儿玩个够再说。等到明天上学，咱们一定早早赶来，保证不再迟到了，您说行不行？”

　　“好吧！不过，那也得支应一声，不然没法交代。你进去，与那老管家仝易捎个口信儿，就说我今儿早起身上不大舒服，就暂且在家歇着了，等好些了再来补课。”七少点头补充道，心里十分支持小石头这么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明白，您放心吧。可是，我这身上背着书箱呢。人家仝易老头子又不笨，能信我吗？”小石头有些犹豫地问道。

　　“那就先藏起来，等咱们中午回家时，再寻出来背上，那不就得了？”七少果断回答。
　　小石头一拍脑门儿：“嗯！有了，我要饭时，常看见那观音庙后面，枣树林子的草窠里，竟是藏着书包呀、书筐什么的，定是像咱们一样逃学的孩子干的。走，咱们也藏到哪儿去。”

　　果然，早已有几个装书的竹筐在一颗枣树下的草丛里藏着。小石头学着人家用草叶枯藤，一层层盖严实，还插了一根歪七扭八的枣树枝做记号。然后，他让七少等着自己，千万别动，便飞奔向不远处的书斋传口信去了。

　　这一去，也只是用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可办完差事匆匆赶回来时，小石头竟被吓傻了。那枣树林子里，几个衣衫破旧的男孩正在厮打七少。小石头飞奔过去，狂吼一声加入战团。这几个孩子被那声野兽般的吼叫吓得住了手，又被像猛虎一样凶狠的来人，一个个掀翻在地，拳脚相加，都不由得丢了书筐，飞也似地鸟散了开去。

　　七少头发散乱粘着干草，白净的脸上蹭了些灰土，丝绸的衣袍被扯破，靴子也少了一只，手臂还有被抓挠的印记，以及枣树枝桠上的尖刺划破的伤痕。

　　小石头的心里十分惊恐，嘴上愣磕磕拌着蒜，却是被吓得不敢抬眼直视七少的狼狈惨状：“少爷，伤得怎样？都怪我多撒了一泡尿，回来晚了点儿。这帮小杂碎，一伙没人养的东西，居然这么不长眼——”

　　“你怕什么？我没事儿呀。头一回打群架，感觉挺好玩儿的。”七少满不在乎地应答道，“他们是看见我的书箱好，东西也齐全，就想要了去。我说：喜欢就拿走。他们原本挺高兴，还争来抢去的，怪有趣儿。唯独那一只装胭脂的小墨盒我不想给，那是雪初表姐赠与二哥的，二哥见我爱不释手就送了我，可是金贵得很呢。”

　　小石头放心道：“咳，我当什么呢，不就一墨盒吗？给他们就是了，你们家里不有的是，还能比你的命值钱？你堂堂侯府的七少爷，还稀罕那些小玩意儿？”

　　“你不懂，我自己的东西随便拿，反正没所谓，人女孩儿家的东西可不能给他人糟践了。我当时就拼命往回抢，只可惜抢不过他们。要说也都怪我自己窝囊，原先总觉得习武最没用，天天有人跟着，还有谁欺负到少爷我的头上？现在仔细想想，要是有我二哥一分的功夫傍身，也就不怕他们这帮人了，咔咔几下子就能摆平，那就更爽了。”七少挥着破袖子笔画了两下。

　　“他们若知道你是沈府的少爷，八成也不敢欺负你。任谁都知道，你们一家子武功了得，哈哈，没想到吧，竟然还有这么窝囊废的一个公子爷。哈哈、哈哈！”小石头推了七少一把，没心没肺地嘲笑起来。

　　七少也没恼他，捡起那一枚掐丝珐琅的粉彩小扁盒，见里面装的膏药几乎都已扣了出来，也没剩多少了，还掺了沙土进去。索性甩光，拧上盖，用衣角擦拭干净，深深放进怀里收好。

　　小石头在草丛里找到些野草，用嘴嚼烂敷在七少的伤口处，果然清清凉凉真不觉得疼了。他自己过去挨打受伤以后，就经常用这种方法止疼止血。那是一种有麻痹消肿作用的草药，在药铺当小伙计时，跟着师兄他们学会辨认和处理的，真是没有白费的功夫，都能派上用场。

　　七少自然既满意又惊讶，心中更加佩服这个自己挑选中的书童了：“别看你小小年纪的，还真是个充满神奇的人物，本少爷遇见你实乃三生有幸。哦，对了，你刚才说曾经方便去了。完事儿后，有没有洗手啊？”

　　小石头摇摇头，坦然自若道：“想什么呢，哪儿有功夫找地方洗手？你当在自己家里啊？再者说了，我当时若是晚来一步，你还不——”

　　“啊？那你就用那么脏的手给我敷药吗？啘——”七少作势欲吐，忽然推了小石头一把，却是满脸戏弄的笑意。

　　“你搞清楚了行吗？我是采了药草先放进自己嘴里嚼烂的，我都没说话呢，你倒嫌弃了，死变态、穷讲究，矫情不矫情啊你？”小石头知道七少是在装蒜开玩笑，也故意假装气愤，回敬了七少肩膀一记拳头，不由一口笑喷了。

　　“哈哈！好极，我喜欢这么没大没小，没有尊卑的样子。走，咱哥俩去哪里欢乐消遣去？”七少放肆地大笑着。
　　他俩找回另一只靴子，简单理一理头发和衣衫，手拉着手地开始了平生头一遭逃学漫游。此时，正当朝阳灿烂，山河一派温暖，意外逃学之旅，两枚放浪少年。

　　（精彩情节中，未完请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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