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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覆冥火融冰
叶凌不知怎么了,听到这句话先是身子一僵,接着整个手臂都微微抖了一下。辗转想念的那个人就这么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欢喜的程度似乎不亚于轰轰烈烈的失而复得。
见其一时怔愣,莲义忍不住轻唤:“大人,大人。”随后又触了触他的手肘。
叶凌这才从白莲上跃下,没了在地穴中独挡一面的意气风发,他顿感身子一软。或许,这就是强行催动法力的后遗症吧,明明还不能将手中法力很好地相融,就已经做了许多回首皆胆寒的事。好在这一踉跄并不明显,就在一瞬间,他便调整好了内息,勾头朝风眠笑了笑。
那人就这么盯着这边,眸子里散乱的流光冲淡了几分凌厉。他额前湿漉漉的黑发让人看得有些心疼,就像是初见的那一晚,让人鬼使神差地动了恻隐之心。
身边这个一改文弱金装加身的神官明明比自己耀眼百倍,风眠却从未瞧上一眼。
叶凌努力地定了定神:“你……你们认识?”
易灵君这样的人物,骨华冥帝自然识得,问出这句话多少显得有些蠢笨,他又咬咬牙憨笑道:“其实我想说,风郎你……其实早就知道了?”
见莲义撇过脸笑得微颤,叶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正局促时,风眠拂袖近身,忽而轻飘飘地立到自己肩侧。
“嗯。”他淡声道。
叶凌还未来得及对这句回答作出反应,腰间便被人牢牢环过,那只手只是轻轻一提,他便飞落到一处沙丘地的背凉处,莲义见状亦驱使魂莲将久晒不化的几个冰人运了过去。
紧接着,悬空而起的漂浮城池没了强大的法力支撑开始剥落分离,无尽的黄沙在狂风大作里四处逃窜,犹如吞天沙暴。沙浪里,整片宫殿径直砸下,裂缝中不断有小妖骨碌碌往下掉落,就像是枝头熟透了的果子,霎时砸得果浆四溢。
鬼王近处的法罩之内天朗气清,不曾受半分侵袭,可法罩之外属实触目惊心。
良久,阴风浊气才逐渐平息,放眼望去,万蛊妖窟已不似来时的半分恢宏,连绵起伏的皇家宫殿倒得倒塌得塌,现只剩下几座主殿依旧坚丨挺,在日头下闪着金光。那断壁残垣先不论,只见到处都铺着血淋淋的尸骸,腥臭味搅着沙漠里的热浪一层层夺入口鼻,源源而不绝。
叶凌半侧着身子呆立在原地,感受着那个少年的杀伐果决。
他翻了这地,饶是如此,若再寻不到人,会不会要掀了那天?叶凌侧头看去,却见风眠口唇紧闭未发一言,冷冷的,沉如暮霭。
“风郎,还好吗?”叶凌强忍着心痛,小心探问,“造梦天师他……”
“还有,你可还好?”
“听说,那幻梦术……”
少年懒懒地垂下眸子,回身浅笑:“他敢伤你,就该料想到这个结局。至于我……”他微一点头,似是不忍看到叶凌的担忧,“无妨。”
听到这,叶凌才确认那位曾经的神官已然魂归玄天道了,神官之间殊死一搏的结局便是有一方需得付出性命。他默了默,一是感念九天仙人亦身不由已难逃宿命,二是在想,如果倒下的那个人是面前的少年,他又该如何面对,哪怕这个想法仅仅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也难掩生出的绝望之感。
“风郎,若是有事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扛着。”
“怎会?”少年答道。
“可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闻言,那少年泛白的双唇终是动了动,他低头一笑,眉眼微弯,声音很低却带着半抹轻佻:“若是倒下岂不更好,师兄绝不能丢下我不管。我潮生楼尚无贴身女婢,只能去师兄的客栈挤一挤了,师兄不会拒绝吧?还望师兄多多担待。”
叶凌终于被逗笑了,这次,反是风眠默了片刻。
“那你呢?你可还好?”他道。
叶凌倏地抬眼,眸子里的光影碎成一片,就像是荡漾着涟漪的水面。他明白那人是在担心自己,因为担心自己所以才生出自责,但他既然这样问了便是不愿再与自己置气。
正喜悦时,莲义扑了扑扇子,横到两人中间:“大人,风城主,有什么情意绵绵的话不如等回去之后再聊吧。不是我有意打扰,实在是得照顾照顾那三位,看样子够呛。若是再这么耗下去,只怕神仙难救。”
叶凌何曾不挂念同行之人,只是他太清楚这少年鬼王的脾性,任是再吃不消,钟也抵不过他骨子里的倔强。自斩心脉后再殊死对战神官,后又为了寻他强行催动法力掀了整座万蛊妖窟……
“风郎……”想到这,他喉唇干涩,仿若被施了禁言。
风眠笑着望他,忽而单手抬起叶凌的脖项,指腹在其耳后的肌肤和发丝上缱绻,似是极为珍重。
“我死不了,别担心。”
温热的触感带着淡淡长生花的香味将叶凌一点点包裹,直至将心底里最后一丝的惊骇消融,再铺上久违的心安。
叶凌点了点头:“量力而行,别逞强。”
这边,沈季白早已施法将三个冰人一一排好,风眠扭头见那三人姿势诡怪各异且皆是双眼睁圆口斜脸歪,唇角微勾不禁隐隐作笑。
不知怎么,许是等的有点久了,那三人的表情里总能读出一些如出一辙的抱怨和嗔怪。
风眠轻捏一诀,二指并作,他微合上双眼,指尖于眉心一点,复又抬起眼睫。穹光由其掌心推出,登时,三团幽冥之火在冰雕脚下燃起,阴寒冷气荡开,与大漠中的热浪相遇犹似冰火两重天。继而,鬼王席地而坐盘着双腿,他闭上眼,双手随意搭在膝上,腰背却是依旧板正修直。
想来,幽冥之火还得在风眠的控制下再燃上一段时间。
那三团幽火越烧越旺,越蹿越高,冰雕在它的炙烤下慢慢变小。正如叶凌所言,冰霜化开却未见半分水渍,似是凭空蒸发了,只留下几缕白雾。
在白雾散尽的一刻,冥火倏地覆灭,转而三人恢复自由从烟沙中走出,他们先是大口喘着粗气,后又蹦蹦跳跳地抱在一起,很是受用自己的身体。
玄灵仰天大笑后又哭道:“能自由的呼吸真好!胳膊腿俱在的感觉真好!”
赤阳也难免啜泣:“是活着真好!”
时禹拍了拍二人,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多谢了……多谢莲义神君相救。”他朝摇着扇子的惬意男子不情愿地拱了拱手,又道,“当然了,更要多谢城主厚爱施以援手。”
三人乐呵呵地笑着,叶凌这才放心地回头。可这一回头,众人才发现事有不妙。
只见风眠阖着眸子,仰头靠在沙丘上,冷峻的脸庞似是爬上一层冰霜,虽是皎皎如月却寒意愈深,冷得人心一震。他微微弓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上,手掌静静垂着,指节修长,隐隐泛白。
叶凌急冲过去,唯见少年额角湿漉漉的,汗水顺着眉边的锁链疤痕流至下颌,他轻皱着眉脸色煞白,再也不是血气方刚的模样。
“风郎,风郎……”叶凌发疯般的呼唤,见风眠依然未有回应便极力压制着慌乱和无措,生怕再疾言厉色些,面前的人就会因此破碎。
突然,风眠睁开半边眼睛,挑眉朝叶凌一看,带着假意的轻松和戏谑:“师兄,你好吵,我累了,睡会就好。”
叶凌哪会相信,忙招来莲义真君和沈季白上前查看。忽一低头,见风眠那件薄丝玄衫隐约透着暗红色,他伸手去碰,湿腥粘腻的血液瞬间染红了五指。
莲义收起扇子,上前道:“大人,是心脉之血。风城主果然还是在那幻境中伤得不浅,若非见此实难想象,他倒是藏得够深。”
“心头血?”沈季白眼神一变,飘忽道,“心脉之痛乃痛觉之首,一旦触及如扒皮去骨噬魂断经,城主忍着这伤接二连三地催动法力……唉,若是旁人,只怕早就……”
闻言,时禹跪坐到风眠身侧,满心自责:“都怪我,怪我没用,没能保护好大人还要劳烦城主为我续命。”
玄灵和赤阳怔愣在旁,面上也是一片焦急。
叶凌定了定神,咬牙褪下风眠的外衫,白色里衣赫然湮红,早已猩湿一片,他撕开浸透的布料,只见胸膛左侧的皮肤不断经由红肿的肌理往外渗着黑血,像要流干这个躯体盛有的一切。叶凌擦拭掉胸口表面的血渍,发现这伤痕其实埋在皮肉之下,而这包藏在身体里的创口向来最难愈合。
“风郎,你骗我。”叶凌低下头。
风眠勾了勾嘴角:“何曾?我不是好好的?”他手扶胸膛坐直身子,“死不了的,不出半月便能养好,相信我。”
见其脸上依旧风轻云淡,叶凌有些微恼:“少说话,坐好。季白,快来看看。”
沈季白诊了脉,随即掏出些罐子里的参丸补药,战战兢兢地递到风眠面前,自知再名贵的药材对于鬼王来说也无甚功效,权当是聊胜于无。
谁知,那鬼王并未因此训斥也不曾向他睨看,只颇为听话的拿起药丸且顺从地吞了下去。
见状,莲义摇了摇头,安慰道:“大人还请放宽心,风城主说的没错,他死不了,也不舍得死。他虽然伤得极重,却毕竟不是凡夫俗子,这天上地下论起修为来,又有几人能有他这般醇厚?修养数日当是无妨,只是眼下,我们尚处万蛊妖窟界地,是否能安然脱身还未知晓,千万不可放松戒备。还有,此段时间,不可再让他动用法力。”
原本,叶凌应当立即同风眠返回风都,可一日找不到葵伞女妖,一日带不会弱水恒沙,妖界的生灵就一日不得消停,他们依然不会停止荼毒附近的无辜百姓。
叶凌想劝风眠跟着大家先回去,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想想办法,可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提议绝不会被鬼王接受,所以一直不知如何开口。
难以决策时,风眠突然道:“既来此地,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即便负伤在身,这城,依然屠得。”
这话里满含杀意,几人互看几眼终是没将心里的话说出。
叶凌刚要开口,风眠眼神厉变,冷冷抬眸:“更何况,没人愿意让我们轻易离开。”
几人立马回头,果然,身后残破的万蛊妖窟上空聚集而来越来越多的兵士,个个手持兵器枕戈以待,领头的正是那披裘黑狐。
至此,叶凌未在多言,他转身蹲下,抚了抚少年的脸颊,只莞尔道:
“风郎,既如此,那就让我护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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