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他霁月光风

作者:座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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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灼灼(已大修)



      越师父收回手,看着晕倒在那里,没什么动静的季家公子。对方裹着藏蓝色的大氅,深红的衣衫沾了泥土,月色下的侧脸透出种不见血色的苍白。
      他刻意敛住了呼吸,安静地站在原地,帷帽下的双眼鹰隼似的,死死注视着钟渐,不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动静。一刻钟后昏过去的人毫无反应,而杨扈的侍卫隐隐察觉到不对,很快就要进来查看。

      越师父最后看了钟渐一眼,转身离开。

      夜风乍起,本要离去的人突然回身,他瞬息之间掠到钟渐面前,手中飞刀直刺向他眉心,又在最后关头硬生生停住!
      带起的风吹开垂落在钟渐额边的一缕头发,红衣的公子安静阖着眼,像尊玉像。

      “……”越师父疑心散了大半。那厢杨扈的侍卫已经进了小径,他不再多耽搁,身形隐入树丛,飞速离去,还不忘带走落在丛中的飞刀。

      不过片刻他已离开溶玉湖两条街外的范围,身后惊声渐起,如石子投湖,一圈一圈,逐渐扩散到整个楚州城。

      长水君府今夜颇不太平,先是长水君杨尚琼的夫人从娘家回来路遇截杀,若无路过的游侠相助,后果不堪设想。再是独子杨扈游湖时被人直接断了一条腿。府内人声喧嚷几乎吵醒了半条街,小厮丫鬟无不行色匆匆,端着热水药物在大少爷的院子里进进出出,屋内传出杨扈杀猪一样的哀嚎。
      刺史杨树玖也被惊动了,夜半匆匆从刺史府赶来,和长水君一同守在屋中。杨树玖膝下无子,拿杨扈当自己亲儿子看,赶来杨府的同时下令追捕贼人,于是整个琅琊郡今夜鸡犬不宁。

      杨尚琼的夫人宋氏在屋中哭得简直要昏过去,口中不停叫着“儿啊”。她先前已经晕过一次,怕她再受刺激,几个丫鬟婆子拦着不让她往内室去。杨扈床榻边围着好几个大夫,他那条腿最严重处骨头几乎都碎成末了,如今只能清理伤口之后暂且固定包扎,奈何杨扈体型庞大,一动那条断腿他便挣扎哭嚎,提前喂了止疼的汤药也不管用。手边能摸到的东西都被砸了出去,嘴里嚷嚷着谁碰杀谁,几个小厮都不敢按也按不住他,屋里乱成一团。

      杨尚琼耳边充斥着哭声惨叫声,一贯儒雅的面容上也不免露出几分焦躁之色。杨树玖见状吩咐身边人道:“叫几个力气大的侍卫进来,快去!”

      他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道沉静微哑的嗓音:“刺史,长水君,不妨让在下一试。”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清秀书生迈过门槛,抬手施礼。书生一身素衣,青巾束发,腰间别着一把粗糙折扇。杨尚琼想起这是今晚救了他夫人的游侠,勉强压了压不耐:“……司先生怎么来了?”

      “听说公子遭了贼子,便想看是否能为刺史和长水君分忧。”司终偏头望了望屏风隔开的内室方向,就着方才的话继续道,“侍卫不通医理,难免再伤了公子。在下武功在身,又常行走江湖,多少懂些医理经络,不如由我来。”

      “对,对,司先生……”在一旁拭泪的宋氏像见了救星一般,“司先生救救我儿!”

      内室又是一阵惨嚎,杨尚琼匆匆施了一礼:“劳烦司先生了!”

      “长水君言重。”司终颔首,没有半分耽搁迈步进入内室,围在床榻边的众人下意识让出位置。他垂眼瞧着一摊烂肉似的杨扈,一边净手一边道:“我来按着公子,你们为他固定断腿。再拿块堵嘴的布巾来,一会儿别叫公子咬到舌头。”

      他说话不疾不徐,条理分明。净过手后微微俯身,不见使了多大力,一手便按得杨扈动弹不得。这样举重若轻,一众人立马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按着他的话忙了起来。
      杨公子堵上嘴后惨叫声便成了微弱的呜咽,反正是传不到外面了。屋内顿时安静了许多,几个大夫都松了口气,开始仔细清理伤口,固定断腿。

      整个过程痛不可言,可在司终手下,杨扈最厉害不过轻微挣动几下。他那平日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此刻睁到了极致,眼底血丝密布,咬着堵嘴的布巾发出压抑的惨声。
      已至尾声,其中一名大夫洗去满手血污,回过身来正好对上杨扈那血红的眼,吓了一跳:“……杨公子之前喝的药里加了不少止疼助眠的东西,都没有用处么?而且很少有人能一直撑下来的……”中途都疼晕过去了。

      司终长睫微垂,遮住眼底一片浓稠深黑,缓声道:“许是杨公子心志坚定。”

      大夫哽了一下:“哦哦……杨公子真令人敬佩啊……”

      无人知道杨扈在每一个以为自己要疼昏过去的瞬间,都有一股真气暗中吊着他,于是他就这样清醒着感受每一瞬锥心蚀骨般的疼痛。偏偏身体无法动弹,布巾堵住了所有哀嚎。他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第一次尝到何为生不如死。
      直到断腿被固定好,司终松开按着他的手,真气散去,杨扈才发出一声模糊惨叫,终于晕了过去。

      周围是一片感谢与赞叹,清秀文雅的书生漫不经心洗干净手上沾到的血,用侍女递来的柔软布巾一根根将手指擦拭干净,抬脸时眉眼温和,目光干净。

      这厢杨尚琼几人等在外间,眼见司终从屏风后缓步走出,从从容容一拱手:“幸不辱命。”
      宋夫人立时松了一口气,绕过屏风急忙去看儿子。杨尚琼上前握着司终的手:“多谢司先生!”

      杨树玖也来道谢。

      司终自谦两句,迟疑片刻,面上露出一点凝重来。杨家兄弟二人何等精明,见状不动声色屏退左右。杨尚琼温声:“司先生有话,尽可直言。”

      司终行了一礼:“冒昧问长水君一句,打伤公子的贼人,可有眉目了?”

      杨树玖与杨尚琼早早就派了人满城搜查,此刻还并未有消息传回。杨树玖捋了捋胡子:“司先生可是发现了什么?”

      司终道:“刺史,长水君,我观公子腿伤,非一流高手不可为。”他不动声色觑着两人神色,“故而心下担忧,二位大人贤名在外,可是惹了什么宵小嫉妒?”
      顿了一下,他想起什么似的又道:“还有夫人今夜遇险,两件事时间未免太巧,还请二位大人细查。”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本有的六分怀疑在听到“一流高手”后增至八分。楚州鱼龙混杂,但杨家兄弟一人在官一人在野,寻常人不敢撄其锋芒。敢在楚州地界对长水君夫人和嫡子动手,手下人又武艺高强的,左右不过那么一个。

      ——先生。

      更何况,两人已经问过今日跟随杨扈的侍从。杨扈在撷芳宴上对先生阳奉阴违,有意为难林子衿。凭着那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极有可能断杨扈一条腿来警告杨家。
      至于截杀长水君夫人,虽原因不明,但那人素来心狠手辣喜怒无常,干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可恨!

      区区一介白衣,初来楚州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香师,短短两三年间竟已隐隐捏住楚州权贵的命脉。他自己腿脚有疾,于是他们见他便不能直起身。说起话来温文轻缓,却是个敢把官员生生剁碎在众人面前的疯子。杨树玖与杨尚琼从前心怀怨恨却也不敢擅动,但如今……他们有了翻盘的机会。

      宋氏恰在此时从内室出来,对着司终抹泪道谢。杨尚琼拉了一把杨树玖,两人走到门外,杨尚琼道:“兄长,今日之事是谁所为你我都心中有数,但他断了扈儿一条腿,当真只是因为扈儿今日忤逆了他?”

      杨树玖皱眉:“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察觉到我们私下的动作了,来警告我们?”

      “无论如何,都必须加快动作了。”杨尚琼一向显得温儒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阴狠,“扈儿的腿可能会落下病根,我们杨家这根独苗算是折在他手里了。要不是时机未至,我非要手刃了他来解我心头之恨!”
      杨树玖压低声音:“何必为那卑残之人脏了手……有人比我们更想要他的命。”

      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杨树玖目光转向门内正微微垂首与宋氏叙话的年轻书生:“那司终的来历,可派人查过么?”

      “叫人去查了,过几日才有消息。”杨尚琼低声,“不过我叫门客试探过,应是游侠无疑。兄长觉得他可用?”
      “那人身边一直跟着一个一流高手,是你我心腹大患。”杨树玖道,“你手下门客没有能胜过他的,我听说这个司终今日一人对众匪徒不落下风,可以试一试他。”

      话音刚落,门外派去搜查贼人的回来了一批,先生手段狠辣却也周密细谨,确如预料中什么把柄也没给他们留。杨家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却也不得不蛰伏下来。杨尚琼问复命的侍卫:“林子衿那边什么情况?”
      林子衿是今日与杨扈在明面上起了冲突的人,传言他得先生青睐,又有武艺傍身,故而杨尚琼多问了一句。

      侍卫回忆道:“遵大人吩咐,属下最先赶去的便是林府。据林府周围百姓商户所言,林子衿从巫山阁出来应直接回了府,之后就再没出来过。属下闯入林府时他衣衫凌乱,说是正在调.教今日新买回的娇妾。”
      “……对,就是那曹家嫡女,林子衿折磨了她有好一阵了,人已经晕过去了。”

      *
      “公子,人已经走了。”

      屋中还弥漫着浓郁的暖香,鹅黄色衫子的侍女迈过一地狼藉,衣角拂过碎裂的玉器瓷盏与残破衣衫,走到红帐垂地的床榻前。正是先前跟着林子衿去巫山阁,后来被钟渐指着要买走的那一位。

      屋中还站着几个各有千秋的美人儿,闻言立刻打起了红帐。床榻上的情形映入众人眼中。今日家主买回来的姑娘双手被绑了起来,家主衣衫不整压在人家身上,林子衿慢慢直起身子,他一只手一直撑着床榻,另一只手……被曹姑娘死死咬着,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曹卿明明已经晕过去了,力道不见松的。

      屋中众人纷纷上前帮忙拉开两人。星歌拿出巾帕要给林子衿止血,他摆了一下手,指指曹卿:“把她松开吧,看看手腕上有没有勒出什么伤。”
      跟在星歌后面进来的是个穿蓝衣的姑娘,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放着各种药瓶,面容静婉,偏头看过来时秋水微涟。她叹了一口气:“曹姑娘要上药,公子也不能落下啊。”
      “公子不晓得疼呢。”星歌摇摇头,“心疼这个心疼那个,出门一趟,落了一身伤。”

      “哪那么多……”林子衿想辩驳两句,星歌瞪了他一眼,他立刻住嘴伸手。

      手上几乎要被曹卿咬下一块肉来,血滴得白色里衣上到处都是。他脖子上还有今日在撷芳宴救下自尽的曹卿时被对方咬出来的印子,现下长发未束又衣襟散乱,形容看上去十分……不堪入目。

      星歌冷着脸,手下动作却十分轻柔。
      林子衿在外惯常带着一脸凉薄相,眉梢眼角挂三分讽意。此刻低眉垂眼,倒显出俊秀皮相上几分鲜活的明净,他低声:“还生气呢?”

      “……公子想救谁就救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季岚罪不至死,他还借了钱给我。”林子衿另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袖子,“你今晚不是也听见了么?落在杨扈手里,他就没命了。”

      星歌低头给他清洗伤口,没有应声。林子衿又道:“你若真气他冒犯你,来日我找个时机暗中绑了他,叫你打他一顿,怎么样?”
      旁边端着热水的美人儿摇头叹气,蓝衣姑娘看完了曹卿走过来,恰好听到这一句,便也摇头笑了。

      林子衿环顾一圈儿:“……?”

      “就算没有季岚,来日也会有张岚,李岚。公子这样的心肠,便是要吃苦头的。”蓝衣裳的姑娘垂头去看他手上的伤口,鬓边素钗在烛光下晃出一点温凉的光,“我们有时常恨公子这样心软,可若不是您这样心软,我们又焉有命在呢?”

      林子衿半个时辰前还在与林府相隔了半座城的溶玉湖,将杨扈打折了一条腿。仗着身法卓绝一路避开众人目光,以最快的速度潜回林府。刚喘过来一口气,听说昏迷的曹卿醒了过来大哭大闹要寻死,脚不沾地地赶过去。曹卿被众人用柔软布条绑起来以防自戕,林子衿过去时她正欲咬舌,他下意识伸手过去挡,曹卿认出了他的脸,将他与杨扈归为一丘之貉,索性往死里咬,怎么都不肯松口。

      林子衿捏了她的后脖颈,点了她的睡穴,可曹卿心底恨意深重,只凭着那微末的一口气死撑,竟也一时让林子衿与旁边几人束手无策。恰在此时杨家与官府上门,气势汹汹地要闯进来。林子衿只得拉下自己的外衫,翻身上榻,让星歌她们把纱帐掩上。
      来的官兵进门时就看见林子衿的身形在红帐后影影绰绰,偶尔传出女子的低咽,外面还围着一堆美人儿。他们心道林子衿果如外界传言癖好古怪变态,做这种事还要人围观。

      林子衿在帐内开口时,声音带了点隐忍,更坐实了他们的猜想。

      ……其实是疼的。
      林子衿实在没办法,曹卿在听到他们对谈提到“杨扈”时反应格外激烈。最后他加重了点力气总算让她晕了过去,没想到就算失去了意识曹卿也死死咬着他的手。
      他看着曹卿,只觉悲凉。

      外面的人问起什么,他面无表情,嗓音却凉薄又轻佻:“哦……她晕过去了。不过半个时辰罢了,怎么这么不禁折腾。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没有就别在这里扫本公子的兴了。星歌,送客。”

      “……我刚刚有一瞬间在想,我到底该不该救她。”林子衿看了看自己正在被包扎的手,“活着的人或许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这与公子无关。”蓝衣裳的姑娘笑了一下:“我们选择活着。”

      “……”
      林子衿低头,星歌给他扎了一个很好看的结。

      曹卿在浑浑噩噩中听到了无数声音,有曹府被满门屠尽时三十余口的哀嚎,有巫山阁撷芳宴上蒙着血色的讥笑。她在重重地狱里下坠,后背渗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直至自己摔得血肉模糊的那一刻,她霍然睁开眼。

      她哭得太久了,眼前甚至有些发黑。在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个身影,蓝衣,素钗,嗓音泠泠。
      “醒了么?”

      视线慢慢清晰,是个很好看的女子。曹卿警惕地盯着她,却听她道:“曹姑娘还记得我么,你曾向我问琴。”
      “……”曹卿怔了一下,下意识去辨认她的脸,麻木的神色半晌微微一动,“兰若姑娘……?你不是……”

      楚州曾有名琴涧渊,属琴师兰若,千金难得一曲。“神音谪降,兰生涧边”为无数显贵追捧。只是一年多前据说兰若因病离世,曹卿还曾想去拜祭,只是一直打听不到她被葬在了何处。
      那点疑惑不足以冲散家破人亡的悲恸与怨恨,兰若也无意在此刻多言,只轻声道:“曹姑娘一心求去,强留不得。只是我家公子有话想与姑娘一叙,姑娘听过,再做决定也不迟。”

      曹卿顺着她的话轻轻转了一下眼珠子,看到坐得不远不近的林子衿。对方披着一件宝相花纹的浅色外裳,内衫干净,襟带妥帖,分外年轻的一张脸。
      她认出了他,那张憔悴而苍白的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我与禽兽,有什么话好说?”

      林子衿权当没看到也没听到,见曹卿暂且平静些许,便慢吞吞道:“我这几日住在城外庄子,今日本不是回来的时间。”
      “之所以出现在撷芳宴上,就是因为受人之托来救你的。”

      “但我想了很久,你已经受尽折磨,就算其他人多么希望你活下来,我也不能越俎代庖强留你在这世间受苦,所以总要问问你,你想不想活呢?”

      曹卿睁着眼,半晌,张了张嘴:“……是谁?”

      “他说他叫夏灼。”
      “你认识吗?”林子衿想了一下,“他说是你父亲的学生,今年二十,差两个月及冠。一身书卷气,但据说生意做得不错。”

      “敛华。”
      “什么?”

      曹卿的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看见了什么,轻轻又重复了一遍:“敛华。”
      “我爹想了整一个月才定下的,夏灼的字。”

      她怎么会不记得夏灼?那是父亲的学生里面最聪明的一个,天生聪颖,过目不忘,因为是孤儿,幼时常被父亲提溜回家吃饭。后来他没有走仕途而是去经商,父亲一直介怀。故而夏灼每次上门看望都不给他好脸,时不时还要拿着戒尺追打。
      但夏灼将及冠,父亲还是闷头翻书给他选了一个自认为最好的字。
      “他是明珠之才,但灼华太盛,不如敛之。”

      ——敛华。
      为着这个取字,曹县丞因太过费心还不小心落了枕,隔日站在房门口大骂夏灼从不让人省心。

      “他外出经商,理应半月后回来……他现在在哪里?”

      又是一阵令人心惊的沉默,于是曹卿在这沉默中无师自通地领会了那背后蕴含的不祥,可她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兰若在一旁扶了她一把,听她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他现在在哪里?”

      林子衿轻轻搓了一下手指,无声地叹了口气
      “夏灼已经死了。五日前,他为你父亲于官衙外喊冤,被以诬告为由,一刀贯穿胸腹。”

      “他被人送到我城外庄子,已是油尽灯枯。昨日睁了一次眼,求我救你。”
      ——“灼知将死,除恩师冤不得诉,尚有一恨未平。本以为恩师满门尽被戮尽,那日却从杀我的官吏口中得知,恩师之女尚在人世,被杨扈掳去。恩人若有法子,请救她一救。”
      “她是个性子倔强的姑娘,哪怕被救下,怕也循家人而去。”夏灼眼中一点光,似风中烛火,曳曳将熄,“这世道虽艰险丑恶,可我还是不愿见她这样死去。于我们……于我而言,她好好地活下去,是比恩师冤仇得报,更大的幸事。”

      他不是没有过念想,在每一次提着东西到曹府时,在礼物里隐秘地附上在外精心挑选的钗环脂粉时,他站在曹府的垂花门下,微笑着看向门内,于是春风路过之后又回眸一眼,吹起繁花漫天。

      曹卿眼眶干涩地厉害,声音也是:“父亲说他那样聪明,从来长袖善舞,从没在别人手里吃过亏的。”
      林子衿安静道:“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事事都能如商贾之道那般,趋利避害的。”

      “曹姑娘,夏灼想你活,但我不想强留你。”林子衿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他往前走了几步,俯身将其放在曹卿面前,“你选择死去,便是永远的安宁平静,此间仇怨肮脏再与你无关,这世道再逼迫不得你半分。可你若选择活着,往后必会吃尽苦头,可这匕首一日复一日地打磨,终有一日,它足以锋锐到将这一刀还给杨府与这世道。”

      他说这话时神色安静又孤冷,像已经这般说过好多遍,却依旧字字珍重。那双眼冰冷又明亮,眼底火光冷冷烧灼,似要毁去这世间所有肮脏与罪恶。

      “你随时都可以选择。”林子衿直起身,兰若去门外一趟,返回时手里端着药碗,“现下若想先活下去,就自己喝了药休息,三日后有人会教你如何做。”

      曹卿慢慢地,慢慢地将匕首收入怀中。林子衿见状,长袖下扣紧的手指慢慢松了开来,又听她问:“兰若姑娘……还有其他女子,都是如我一般?”
      不哭不闹的时候,她倒是聪敏过人。

      “我不能越俎代庖。”林子衿摊手,与兰若对视一眼,“这你要去问她们。”

      曹卿微微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她最终没有,只是抬头认认真真看了林子衿一眼,像是要记住什么,或者看透什么。然后垂下眼,就着兰若递来的勺子,低头喝药。

      ……她可能在想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林子衿对上她的目光,默默地想。

      于是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些旧事来,山间雾岚,楼阁连绵,彩衣蹁跹的女子若隐若现,似仙境垂顾人间。
      最后,铺天盖地一场大火绵延。

      可我现在做的这些,真的有用吗?

      他闭了闭眼,转身出了门。

      兰若留在屋内照顾曹卿,星歌候在门外。她方才去探了消息,边走边道:“刺史派了官兵出来,动静闹得不小。听说杨扈伤得极重,骨头都碎成渣了,杨家派人连夜出城去寻名医了。”
      林子衿立住:“这么严重?”

      星歌一愣:“不是公子做的?”

      “我没那么大本事,那么短时间内碎了杨扈的骨头。”林子衿道,“只是踢断了腿,让他几个月内别兴风作浪。”
      “现下我们不可能与杨家正面对上,真把杨扈那条腿彻底废了,杨尚琼与杨树玖只怕要发疯。”他低头思索,“不完全是我做的,那就是还有别人插手了。”

      他按了按额角,半晌后眯起眼:“我就说杨扈伤成那样,我应该是嫌疑最大的那个。就算他们没抓到把柄,也该往死里追着我咬。如今这个情况,只怕是那位,”他随手往上一指,“也明明白白地出手了。”
      “杨扈今日众目睽睽下阳奉阴违,他那么睚眦必报,废了杨扈都有可能。杨家自然把矛头对着他。”

      不过偏偏就这么巧?他断了杨扈的腿,那人下令断的也是杨扈的腿?正好遮住了他下的手。
      只怕是……从中斡旋。

      林子衿心思转了几转,面上不动声色:“早知道他今晚也收拾杨扈,我就不去了。”说着皱起眉,“叫外面的人把生意收一收,杨家现下动不得他,怕是这一段又要磋磨我。”
      他沉着个脸:“都什么事儿,最后还得落到我头上。”

      星歌点点头,又道:“别院传来了消息,夏灼熬过来了。”
      林子衿一怔:“今日别院不是说他咽气了么?”
      “本来昨日大夫就说回天乏术,今日晌午人确实都没气儿了。那边都着人在山上挖好坟了。”星歌轻声,“今晚您救下曹小姐的消息传回别院,听说人竟然又挺过来了。”

      “只是仍吊着一口气,大夫说不一定能真的救回来。”

      林子衿默了默:“先别告诉曹姑娘”
      又思忖片刻:“我记得他那里有好几颗百年老参。”

      换成星歌怔住:“老虎头上拔毛,从那位手里抠东西,您可真不怕被打死啊。”
      “我心里有数。”林子衿叹气,摆了下手,“夏灼本就是他着人送到我别院的,想必是想留夏灼一命,他出几颗人参怎么了?”

      “能抠一点是一点,他若不痛快我也没办法。反正杨家接下来几日绝不会让我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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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灼灼(已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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