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将军的手心棠（重生）

　　林煜槐与阿赤挖累了就歇上一阵，那声音却从未停歇，连晚上也仍然持续。

　　然而情形不容乐观，水很快淹过头顶，已不能再踩在石头上浮出水面呼吸，他们只能放弃挖掘。

　　雨水加速倒灌，即使站上较高的石头，水面也已至胸口。好不容易坚持到等来救援，可还未等到洞口掘开，他们便会殒命了。

　　在水里泡久了，又费了许多力气，林煜槐和阿赤都筋疲力竭。阿赤抱着昏迷许久的阿心，将她的头托出水面，失魂落魄地哀叹起来。

　　叶棠贴着洞壁以免被水流冲倒，脱去浸透的衣袍还给林公子，“林公子，衣服还你罢。”

　　林煜槐接过衣袍，正要揉成一团扔进水里，忽的顿住。

　　火折子湿得无法再用，漆黑的洞穴内，他注视着叶棠的轮廓，“不知木姑娘那情郎，可曾为你披过衣袍？”

　　发丝流下水珠坠在眼睫，叶棠抹着脸应声，“……嗯。”

　　林煜槐贴着洞壁挪到她附近，缓缓开口，满是温润的无奈与忧郁，“从没想过本公子会命丧于此，不过能和木姑娘死在一块，也已没有遗憾了……木姑娘可还有遗憾？”

　　水压着胸口，叶棠努力提起一口气道：“……遗憾自然是有的。”

　　“可是与那情郎有关？”

　　“大概……是罢。”

　　林煜槐压低声音，语气幽幽而轻柔，“事到如今，我们都已逃不开了，木姑娘可愿把本公子当成那情郎，了却未竟的心愿？”

　　先前她就隐隐察觉林公子的意图不寻常，现下死局已定，大限将至，他说出这种话也不让人意外。

　　叶棠将湿漉漉的额发撩至脑后，清了清嗓子，“林公子，即使他伤人、他可恨，也是任何人无法取代的，你不是他，我也不可能把你当成他……”

　　林煜槐停下接近她的动作，无力地轻笑，伏在石头上不再动弹。

　　阿赤的哭声越来越微弱，逐渐被水流声盖过，洞内出奇的安静。

　　仿佛只过了一刻钟，又仿佛过了好几日那么漫长，叶棠的意识恢复清醒时，水已退至小腿。山洞口泥土被挖开，现出一个缺口，水便是由此排出去的。

　　外面的光照着洞里的情形，阿心仍在昏迷，阿赤和林公子都昏睡过去了，怎么也摇不醒。

　　他们所处的位置比她稍低，不知是否呛了水，虽然呼吸尚在应该暂时无恙，但也得赶快想办法求救。

　　那缺口不大，她身材娇小刚可勉强通行，便蹚着水钻了出去。

　　阴雨连绵，乌云蔽日，不知是何时辰。风呼啸而过，石缝中残缺的树枝疯狂扭动，叶棠身上黏着湿衣服，轻轻发抖。

　　四周全是崩毁的山石泥块，地形和刚上山时已然大不同，叶棠转过身，看见一旁的乱石堆上立着个人。

　　她手脚冰凉，裹紧衣裙一步步挪过去，失神地将那人打量一遍又一遍，“……怎么会是你？”

　　顾远念背倚山壁，拄着剑才不至于倒下，满身血迹斑驳，由于与玄衣颜色太过相近，一时竟数不出究竟有多少道伤口。他那双苍白修长的双手已变得血肉模糊，指尖乌青发黑，血迹都干涸凝固了。

　　对于叶棠的话，他一动不动，只是垂着头，灰白的唇边挂着深深血线，被血和汗黏着的发丝随风无力地扬起又落下。

　　就连遮眼的白绸巾，也被泥水染脏了。

　　为何，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叶棠向他走近，忆起他冰冷的言语和神情，眼眶一阵发酸，侧过头黯了眼神，停止于他身前几步处。

　　“怎只有你一人？”

　　顾远念仍没答话，好似终于醒过来似的微微扭头，随后拄着剑朝她走来。

　　他走的很慢，胳膊颤抖着，将玄铁剑摸索着插进石缝里，再挪着身子移动脚步。

　　叶棠擦了下眼睛，扭过头不再看他，只怕再多看几眼，就又要控制不住自己。

　　眼见他走至身前，她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垂下眼睫，用着与他同样冰冷的语气：“是我的错，不该擅自行动，给你们添麻烦了。既已答应要回府，就该说到做到，我保证很快就会从你面前消失……”

　　谁料他忽然伸出手，不管不顾地将她揽入怀中抱紧。

　　叶棠奋力挣扎，拼命推他推不开，只好拿拳头用力锤他。

　　“既然已经有了别的女子，怎的不去抱她？你到底什么意思？快放开我！”

　　“……唔。”

　　他微弱地吟了声，从背后紧箍住她的手臂却从未松开。

　　叶棠抬起手一看，发现手上沾了好些暗色的血，原来是不慎牵动了他的伤口，想不到他竟然伤得如此严重……

　　她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抱着，眼泪涌出，与漫天纷飞的雨丝一道滑下脸颊。

　　熟悉的冷冽气息，如初冬的霜雪，深秋的冰雨，还有山石泥土的味道，和着丝丝血腥气。叶棠屏住呼吸，反正迟早要与他分开，又何必过多贪恋。

　　“是我的错……”

　　他缓缓开口，不知是不是受伤太重坏了嗓子，喑哑颤抖得简直不像是他的声音。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害了你……”

　　他的下巴抵住她的脖颈，眼泪一颗颗落下，沿着她的肌肤滑进衣裳，叶棠瑟缩了几下，不自觉往他怀里贴去。

　　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流泪。

　　如一尊冰雕般冷淡凉薄的人，居然也会有今日这般。

　　叶棠本不想说话，犹豫好几次，终是小声念道：“泥石流是天灾而非人祸，本也不是你的错，不必太过自责。”

　　顾远念却像是根本没听见，埋着头再次颤抖着喃喃道：“已经把你推远，仍是不行，真不知该怎么办……”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不如牢牢看在身边……”

　　他呢喃的话，叶棠全没听懂，只知道最后一句的含义，他应是后悔了。

　　视线逐渐模糊不清，她眨眨眼睛，“事到如今说这些做什么？你跑到这里来找我，那个女子知道么？心里既然已有了别人，就好好待她，我们已经结束了，不要再来和我说这些……”

　　她鼓起勇气说完，再去推他还是推不动，他口中仍在喃喃着什么，似乎神志有些不大清醒，才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

　　不知是哪句话刺激了他，他更加紧张地把她抱住，好像害怕她会突然离开，拼命去吻她的唇。

　　叶棠不愿再和他纠缠不清，这一次很轻易就挣开了，顾远念耗尽最后一丝力气，退后几步慢慢委顿在地，如同一片破碎的枯叶，早已千疮百孔。

　　万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叶棠赶忙上前托起他的头，发现他气若游丝，嘴边还有丝丝血水渗出，怎么擦也擦不完。

　　洞穴内尚有三人昏迷，现下顾将军又已奄奄一息，叶棠一时不知怎办才好，心脏不规则地跳动，一抽一抽的疼得厉害，手脚愈发冰凉。

　　她只能放下顾将军，正打算往山下跑去寻人来，忽然发现他腰上系着个包袱，里面装着她的鞋和衣物。他到山上来找她，还记得带着这些……

　　叶棠再次擦了下眼睛，穿上鞋就要往山下跑，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声。

　　“姑娘莫跑，不若交给我。”

　　另一条山路上竟然出现了位女子，水袖轻舞，烟纱拢云，婀娜曼妙如仙子般的身姿，俨然便是顾将军的意中人。

　　她应是来寻顾将军的，叶棠擦干眼泪退到一旁，便听她问道：“姑娘，山洞里可还有人？”

　　叶棠呆呆地点头，“哦，有的……”

　　花月身后还跟着几个药童，几人合力凿开洞口，把四个病患抬上事先备好的担架，花月嘴中骂骂咧咧没个停歇。

　　“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命的！活该死了算了，但又不能让你坏了我的名声，不如伪造命案现场算了，不怕死你就去死罢……”

　　叶棠盯着他愣了半晌，一时失语，花月终于注意到了叶棠的目光，抬起头，满含秋水的凤眼在她身上流转着。

　　“姑娘，地上这不怕死的不如弃了罢，你看我可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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