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

作者:Airfly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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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涟漪再起



      情感世界里没有真正的傻女人,除非她装傻。

      邱皓月显然不在此列,她饶有趣味盯着陈瑶,顺带脚又瞥一眼自己丈夫。陈瑶感到耳根开始发热,且有向外扩散之势,她知道自己又在不受控地脸红,幸而她此时在低头看画册,那垂下的额发便遮去了大部分羞赧。她庆幸现在这齐耳短发和当时大相径庭,人也比当时更瘦,更是刻意把嘴唇绷了绷,尽量和像中人划清界限。
      她自嘲道:“这模特身材比我好多了。”
      徐顺也出来救场:“陈瑶侧面确实长得优秀,很多美女看起来都挺像的。”
      陈瑶惊讶地瞟了徐顺一眼,他为什么要说谎?
      邱皓月问徐顺:“这也是你照的吗?”
      徐顺说:“对啊,这是商业模特,要花钱的。”
      邱皓月视线落在丈夫身上,带了质疑的口吻:“你那张明信片哪儿买的啊?这么巧?”
      徐来还没答话,徐顺先不耐烦道:“哎呦,我操,我说你俩够了啊,要过堂回家过去,这儿人陈瑶还在呢!”
      陈瑶赶紧借口自己还有事,离开了火药味十足的战场。

      陈瑶心旌荡漾,那汪被刻意镇封的情思肆意流泻出来,她一脚油从二环直接上了机场高速,那不是回家的路,但她就象这么自由自在地飘一会儿。
      在Alanis Morissette激昂的歌声中:
      “You live you learn你活着,就会明白
      You love you learn你恋爱,就会知道
      You cry you learn你哭泣,就会懂得
      You lose you learn你失败,就会收获……
      I recommend sticking your foot in your mouth at any time
      我劝你随心所欲
      Feel free感受自由……”
      她肆意享受满心洋溢的柔情蜜意,游走在周五晚高峰车河中……

      陈瑶用了许多年才明白徐来的特殊性,她没想到会与他重逢,更从未奢望他心里还有自己。
      但刚才,只一霎,她便了然于心、成竹在胸:她在他心中仍如葱嵘青山、澄清碧水,当真要飘飘欲仙。陈瑶肆意回忆和徐来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调转车头开到了亚运村,当年他们曾短暂共度甜蜜时光的地方。
      她把车停在楼下,默默地坐在车里回味往昔。

      暮夏,天迟迟黑不全。陈瑶打算离开时,手机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
      “您好,哪位?”
      电话那边是安静的呼吸声。
      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哪位?”。
      “是我,徐来。”

      电话接起的瞬间,她已有预感,“嗨!”然后,善于破冰的她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今天……对不起。”他还是那么不善言辞。
      陈瑶决意破釜沉舟:“你知道那是我对吧?”
      他迟疑了一下:“嗯,明信片是我翻拍的。”
      陈瑶心里一热,眼就湿了:“我很高兴,一直以来都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怕你恨我,现在总算放心了。你不会把记恨的人的照片大老远从中国背到美国。”
      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陈瑶豁出去了:“我刚才只顾着高兴,糊里糊涂就把车开到了你家楼下。原谅我,当时让你在宿舍楼下等我那么久。”
      徐来出声了:“是亚运村吗?”
      “是的,我方向感很好,可惜不记得具体是哪个窗户了。”
      她尽量想活跃气氛,就像当年一样,徐来又不说话了,也像当年一样,但是陈瑶没有半点不舒服,她突然理解了一种说法“我爱你,但是与你无关。”这种感受非常自由。

      她朝前探着身体,头几乎抵住挡风玻璃向上看,努力辨认着那间小屋的位置。突然听到有人敲车窗,扭头一看,徐来正冲她笑。

      梦境一样不真实。
      徐来坐在副驾上。面对面,陈瑶羞涩起来,丰田FJ内部空间很宽敞,但是徐来还是像泰坦巨人一样把它填的满满当当。徐来目视前方,就好像边上坐着美杜莎,望一眼就会当场石化。
      他半晌说不出话,一会儿把手垂在腿间,一会儿放在中间的扶手箱上。手挪开时,陈瑶看到那处反光发亮的硬塑料上被洇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深色雾面手印,知道他也紧张。这紧张会传染,她刚才撒了欢儿破釜沉舟的勇气和自以为是的自由无拘也如退潮般渐渐后撤,取而代之的是诱人的焦灼。

      “没想到你还住在这里。”
      “是啊,今年回来我就住原来那个小房子。”
      这句话为气氛平添一丝暧昧,整句的重点在说者和听者看来,都落在了“原来”二字上,是他们二人曾共同经历过的“原来”。
      陈瑶到底心虚,脱口而出:“你太太还在楼上吧?你下来这么长时间没关系吗?”
      这话像针一样把载着二人飘飘然升腾的七彩热气球“噗”一下刺破,让二人瞬间各归原位。
      “她回娘家收拾东西,顺便告别,后天晚上她就要回美国了。”
      气球又充盈起来。

      二人颇有默契,都小心翼翼不敢再提照片。
      “你为什么跟未婚夫分手?”十年九不遇的,居然是徐来先开口。
      “it’s a long story,你确定要听吗?”
      他盯着她,很坚定地点头。
      跟他在一起总是无比安全的,陈瑶于是原原本本不夹杂任何情感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在听到梅冠霖时,徐来显是受了极大触动,他石佛似平静的面孔像被电击似得扭曲起来,也许,那是陈瑶的错觉,因为他立即就低下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从陈瑶的角度,只能看到腮肉紧绷,似是在咬牙。
      听罢,他问:“你现在怎么样?好些吗?”
      陈瑶笑着说:“我觉得自己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一样有力量。”
      徐来把脸转向窗外,嘴里似在嗫嚅着什么,却听不真切,等再转回来,眼圈已有些红。
      陈瑶不想陷在不堪往事里:“不说我了,基本就是原地打转,还是在北京、还是搞金融。说说你吧?”
      徐来定了定神,说:“我除了从北京到新泽西,后来又去了洛杉矶,专业从金融换到心理,别的也是原地打转,经历跟你没法比,所以成长不及你。”
      “你别妄自菲薄了!你都是主动寻求变化,算是自主性成长,我是踩着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被环境裹挟着糊里糊涂被迫成长。”
      沉默半晌,徐来说:“虽然说的轻松,成长总是痛的。”
      陈瑶故作轻快:“磨出层老茧就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间那种氤氲不散的欲念渐渐被老友般温厚的情谊所替代。
      徐来发自肺腑地:“看的出来你现在状态很好,替你高兴。”
      陈瑶也由衷道:“你也是,有勇气选择自己喜欢的事,非常令人羡慕。”

      突然,车内响起“咕噜噜“一声,陈瑶一脸尴尬,是她饥饿的肚子在抗议。
      徐来问:“你还没吃饭吧?”
      她本想回答,食欲都转化成□□了,现在□□没了,食欲就又回来啦。想想还是作罢,只说光顾着高兴,忘了吃饭。徐来说今天的事都是因自己而起,要请她吃饭,陈瑶欣然同意。
      她舍不得离开他。

      他们去了元大都遗址边上的海棠花溪,徐来有些惋惜,他说如果早几个月,这里会特别美,开满深深浅浅粉花。陈瑶问他在国外最想念国内的什么,他说当然是中华美食,然后便像从前一样,直楞楞看着陈瑶。
      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似的向服务员要了只笔,顺手就画了个从额角到下巴直通到脖子的女人侧面,熟极而流。
      陈瑶掩饰着紧张羞赧,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画画了。”
      “不会,只会画这个侧面,一开始用纸印着描,像小时候学毛笔字描红那样,时间久了,居然就画得像了。”徐来低垂眼睛,看着自己的作品,腼腆又满足地笑着,似是把感情投入了这个纸片上的人一般。

      这次是徐来主动把二人拉回迷离的暧昧气氛中,陈瑶心里顿生涟漪,问:“能送给我吗?”
      徐来说:“这纸太薄,要送应该送一张更认真画的。”
      陈瑶不自觉撒起娇:“就要这张,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画我。”
      徐来把画递给她,说:“好,反正这个本领是丢不掉的,以后想要我还能画。”
      陈瑶听他说“以后”,满心欢喜,还有以后。
      他突然问起陈瑶和孟波的事,是啊,春晖之前还有孟波呢,他怎么会忘记。
      他和孟波是最好的朋友,陈瑶想,应该都知道了吧,于是不提卞雨佳那段,只说了无意看到bbs上香港女孩的记录,知道自己该出局了。
      徐来笑言:“女人太吓人了。”
      陈瑶忍不住说:“我也搜过你,可惜只有你考CFA的记录。”
      徐来盯着她说:“我那时就在北京,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陈瑶不假思索地反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徐来身上有太多谜团,若是放开了问,只怕她要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但以前,她要么是没有立场问、要么是没有资格问,于是,竟就这么过了近十年。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一阵无可奈何的悲伤袭来,在暮夏里,让人无法招架。
      还好侍者适时上菜,这下两人都可以不用说话嘴也有处忙碌,要说也可以挑些东西方饮食习惯差异之类不咸不淡的话题。

      陈瑶一顿饭吃得七上八下,生怕徐来电话突然响起,被真正的女主人召回。这么提心吊胆着,她的手机却先响了起来。是唐英,说一家基金公司报的材料里“最佳”“第一”这样的字眼会里都不让用,让陈瑶把已经放在NOTES里等着领导签字的内容赶紧替换一下,不然又要返工重新走程序。
      这就是住得离公司近的坏处,领导会毫无心理负担地把突发事件交给她处理。
      徐来问她是不是有工作要忙,陈瑶说不打紧,反正明后天是周末,周一前改好就行。徐来却说:“我可以陪你去,转行学心理后就一直在大学里待着,还从来没机会去正规大公司看看。”陈瑶这才意识到,他也不想就此分开。

      九点多的金融街虽然依然有数目众多亮灯的办公室,但和白天相比已安静了不少。陈瑶在大厦入口登记后,带着徐来走过空荡荡的大厅、空无一人的电梯间、公司走廊,来到自己办公室,徐来像个大孩子般新奇地看着一切,时不时问问陈瑶的工作。
      他问陈瑶:“你喜欢自己的工作吗?”
      陈瑶坦白地说:“很多人会因为成就感而喜欢自己的工作,这种情况在做投研的人中更常见,虽然压力大,但是就像玩游戏或者赌博一样,几乎可以即时验证自己的判断,而且有真金白银的损益,所以很容易让人着迷,自以为是喜欢。但我不是,我只是为稻梁谋。”
      “你知道我为什么转学心理吗?”
      陈瑶摇摇头:“你对我来说基本是个谜,很多行为都无法解释。”
      徐来沉默片刻,才回道:“其实我对自己都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才会去学习心理,就是为了先搞懂自己。”
      陈瑶意味深长瞧着他:“你一直都很认真,不骗人,也不糊弄自己。”

      徐来却没听出弦外之音,转头在她桌上摊着的报纸上找了块空白处,用笔画了个四乘四的表格,首行分别是relax \passion\achievement,首列分别是s\m\l。
      他解释说:“你可以试着想想做什么事的时候是放松的,做什么事时是有激情的、做什么事时是有成就感的,s\m\l分别代表短期、中期、长期,中间九个格子,做一件事能同时在4个格子里划勾的,这事就对自己有益。”
      陈瑶问:“这是心理学吗?”
      徐来不好意思道:“我瞎编的,感觉对自己有用。”
      陈瑶咯咯笑了起来:“你太可爱了,像个用问卷测试爱情的小女生。”

      她跟徐来在一起,少了旧日的慌张迷惑,多了不少轻松自在,他虽仍不长于表达,但显然比以往有了更多表达的意愿。

      陈瑶把那张被他画了表的报纸特意放在一处,迅速完成唐英布置的活儿。对他说:“还要去别处看看吗?”
      徐来说:“不了,刚进这种大楼还觉得新鲜,时间久了,会觉得像进了寺庙一样不自在。”
      陈瑶惊讶:“你也有这感觉啊!每次我远离这里就会思考自己真的喜欢什么、需要什么,能比较平静地聆听内心,而一旦走进这栋楼,对功名利禄的渴望就咕嘟嘟地往外冒,压都压不住。你会渴望成为云端的诸神,这就是形式的作用,就像西方的圣殿或东方的庙宇,这种高档写字楼就是当代世界为资本主义修建的神庙。”
      徐来温柔带笑地望着她:“嗯,是这么个意思,你表达得更清楚。”

      陈瑶依稀怀着某种渴望,正在想该不该邀请他去家里坐坐,徐来手机却响起。邱皓月回家没带家门钥匙。徐来原以为她晚上会在父母家住,现在只能赶回去给太太开门。

      陈瑶心里那悬了一晚的靴子重重砸在地上,震起一腔失望的尘埃。待到独自回家,尘埃落定,第一次感到噬骨蚀心的寂寥,尤其当脑中浮现起徐来和邱皓月缠绵的画面,嫉妒便如突降的大雨,浇得她遍体生寒。

      她站在花洒下良久,让发烫的水流把自己冲的浑身发红,幻想狭小的空间里此刻站着的是两个人。浴室里水雾蒸腾,陈瑶把雾蒙蒙的镜子抹出一块清亮来,映出粉白的人衬在釉绿花砖上。她一手挽着头发抓成?露出颀长的脖子,扭过身将侧面对着镜子,有些担心如今的她已经不及被固定在相纸上六年前的自己了。
      拿出徐来在纸片上的画,陈瑶站在床尾,把那张轻薄到几乎展不平的纸巾与床头和真人等比例的照片对比着,每一条曲线、每一处拐点,都如此贴合。她想:他在描摹时会想些什么呢?也会想到从前那些欢愉缱绻吧?
      就这么想象着,她周身潮红袭来,一个人躺在双人床上,一手放在腿中间,一手化作他、替他爱抚自己,从嘴唇细细摸向下巴、脖子、锁骨、再往下,那是让他流连忘返的地方,她使出力气来,这样才像;另一只手还是他,是那个剧烈强硬的他,是那个能让她魂飞天外的他,不消一时半刻,她就如火山爆发般地动山摇起来,浑身绷紧不能泄力,要迎着他,多一些、再多一些,直到精疲力尽。身体满足了,心里便也像饥饿时含了块糖般,短暂的幻象,得过且过吧,至少可得一夜安眠。

      接下来两天,分明是周末,徐来又说过邱皓月要走,陈瑶却连一个短信都没收到。她焦躁地无以复加,又怀疑自己是自作多情,不断复盘事情发展的点点滴滴。每复盘一点,便不断重复少女才会玩的花瓣验证法:爱我,不爱我,爱我,不爱我……她仓皇起来,这算什么?
      周一到办公室,却怎么也找不到徐来画了表格的报纸。她火冒三丈地诘问清洁阿姨,得知头天晚上就给收到垃圾箱了,她着急忙慌地跑到垃圾箱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早上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看什么都来气。机敏的部门秘书看出异样,问她缘由,她只说那张报纸上记了极重要的工作信息,小姑娘跑出去不消一刻钟,便把报纸给她找了回来,原来是大楼清洁工拿去收起来打算当废纸卖。
      她啼笑皆非打量那张失而复得的旧报纸,心想:陈瑶啊陈瑶,你可真是走火入魔了!
      此后两周,徐来却是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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