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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京楼
锦弘五人葬子昊于青松林后,星夜兼程,途径毫下、凤城、滋州、瓦桥,第六天的傍晚时分,远远地就望见了清州的城门楼子。
此刻,白日将尽,天光尚存,东镇和谢汶并肩骑行,落于众人几十米后。
东镇扭头看了一眼于灿烂夕阳下灰扑扑地,瘦得颧骨都显出了些的谢汶。
自从小耗子走后,谢汶寝食难安,形容枯槁。
莫名其妙得,自那日起谢汶见了饭就开始干呕;干的绝对吃不下,汤水也是进了肠胃不安生,直往上漾。
睡觉倒是睡得着,夜夜有梦,梦里小耗子仍腻在他身旁……
寡言的东镇几次劝说谢汶,其实也不是劝说,他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小耗子快快乐乐的一辈子,世上又有几人能及。”
谢汶又怎会是全无悟性的人,小耗子短短的一生开心的时候、哈哈的笑声赛过多少须发皆白的人,而且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自己不知会在何时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后,虽不记得,或许也是能与他再相聚的吧。
只是肠胃不听大脑使唤,谢汶还是吃不下饭。
“赶到了!今晚可以在清州城里找家客栈好好地歇歇了。”行在最前面的玉儿拽住马缰绳说道。
“昨晚在那个四面透风的破庙里,我的耳朵都快冻掉了。”何侍卫一手拽着马缰绳,一手摸着自己的耳朵,后怕地说道。
“玉儿几乎一晚没睡,那火堆才能烧一夜,你睡得像头死猪般的……”锦弘对何侍卫说。
“哪里像死猪,那鼾声如雷贯耳……”玉儿努力说笑着,看了看后面的谢汶,骑马奔往城里。
清州是个平原地界,有河水流过,且离京都较近,一进清州城,自有一派富庶繁华的景象。
几天前的润州一事足以说明他们已被钱庄老爷盯上了,进了别人设下的局里,能挣脱已是万幸,迅速离开是上策。
这么一来,本想细查的润州只能放弃;下一步,他们打算直奔京都。
一路上,安全起见,他们要么住在荒郊野外,要么就住在最繁华的街市。
荒郊野外没什么人烟,即便遇上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他们个个武艺傍身,可打可逃,还不会伤及百姓。
如果到了繁华街市,他们估计贼人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江北这些州郡比南平治理得好太多。
在清州城内,他们找到了一处最熙攘的闹市区的客栈,何侍卫让店小二把晚饭安排在客房里,店小二手巾一甩拒绝了:“我们店可没有这端菜进客房的规矩,客官饿了,就下楼来吃。”
“那麻烦小哥给找间包房。”玉儿退一步说。
“现在找包房?你们这些外乡人是没来过清州吧,这‘望京楼’的包间是那么好订的?早就间间满客了。”店小二整了整自己的帽子,叨叨咕咕地下楼去了。
玉儿站在二楼的走廊处,扶着栏杆往下看:最里面靠着堆叠酒坛子的地方还空着一张桌子,那位置还算僻静;让锦弘、谢汶背对着大门,面朝酒坛子坐着也还行。玉儿想着,便招呼大家下楼吃饭。
几个人坐定后,菜很快就上来了:黄芹炒嫩牛肉,银芽烩鱼片,榛蘑腊肉,酱香鸭舌……都是些家常细菜,味儿绝了,基本上是上来一盘吃光一盘。
谢汶的胃口今日也略略好了些,零零星星地吃了点;一顿饭的时间里竟然没有一次干呕。
他们差不多吃好的辰光,大堂的客人也陆续散了,玉儿咬着小饼,四处看看。
柜台前,一个穿着灰鼠皮大氅的中年汉子,从袖口里摸出了一锭雪花银递给了掌柜,然后拎着几层的食盒匆匆离了店,只是他推门离开的时候还回头扫了一眼大堂。
玉儿觉得那眼神不一般,示意何侍卫跟上那人,何侍卫便也推门离了店。
玉儿走到柜台前结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掌柜闲聊着,“你们家的菜太好吃了,刚才那人付了一锭银子,什么菜这么贵呀?”
“这一锭银子是今天的四样菜和明日的四样菜的总价,不贵。”掌柜说。
“八个菜一锭银子,也不便宜呀,一定是有什么好菜,掌柜说说看呗,吃不着也见识见识。”玉儿只聊菜,让掌柜少些警惕,能说些别的。
“今日有一样菜,小店是一两七钱银子一份的,那人订了双份。”
“什么菜式?”
“鲍鱼瑶柱烩牛板筋。”
“小的是从乡下出来的,这菜名都没听说过。”
“这鲍鱼可是稀罕物,我们店都是从京都旺铺高价买来的上等好货,个头大肉又厚,本钱在这里呢……”
掌柜看着玉儿两只手肘抵着柜台津津有味听故事的样子,便接着聊了起来:“一个月前,这位贵客开始在小店订菜,每日都是此时客人渐少的时候过来取走,客人给足了银子,我们就做最贵最好的菜打包。”
“是干什么突然发了财呢?这财神头两年没在你这买过?”
“一听口音就是外乡人,之前没在小店消费过,我虽老了还不糊涂……”
玉儿看东镇从座位上起身了,便付了钱,四个人一起回了二楼的客房。
东镇临上楼前递给小二几块碎银子,叫小二提几只泡脚木桶到房间,谢汶一路奔波,又吃不下多少饭,泡泡脚兴许好些。
有钱能使小二推磨,店小二一改大店冷脸的做派,不大会儿拎着木桶上来了,东镇交代他东西都放在门外即可。
东镇先招呼谢汶、玉儿泡脚;小二飞快地一趟又一趟上蹿下跳,还送来了火盆、手炉、水壶、茶水、茶点。东镇一样一样地端回屋里,然后栓上门。
“玉儿,你让何侍卫跟着那个灰鼠皮?”东镇泡上脚后问玉儿。
“嗯,本来觉得那人眼神有鬼,刚才听掌柜说那人一个月前第一次来,花钱阔绰。”
“时间上是对的,等何侍卫回来再看吧。”东镇说。
东镇欠着身子拎起火盆上的水壶给谢汶添热水,谢汶裤脚卷得高高的,两脚架在盆沿上;东镇看到谢汶腿上伤疤肉痂已褪去,露出新生的粉嫩的皮肤,膝盖骨凸起,已经瘦得皮骨分明了。
“谢汶,泡好脚,我们下盘棋如何?”东镇也不知如何陪伴身心俱疲的谢汶,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一刻钟后,店小二搬来了一张棋桌,东镇和谢汶席地而坐对弈,玉儿和锦弘观战。
东镇执白,将第一子落于靠近谢汶的右下方;谢汶一手握着手炉,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贴着落下第一子黑子。
须臾之间,谢汶的一子已四面被围,在东镇将此子提起的那刻,谢汶看着东镇手中的那枚棋子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你竟变成了无气之子!”
谢汶泪眼模糊地望着这棋盘。
这纵横交错的十九路,有多少点、多少道,许子昊,你才走了几步就与我们阴阳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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