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权臣

　　听完了红柱子的话，宋禧不由得也是愣了一下，她挑眉问了一句：“你说谁？”

　　红柱子道：“伍何伍护卫，就在前头。”

　　宋禧迟疑一时，然后起身，同众人往前头走去，到了前厅，果然一眼便见伍何背着手站在前厅大门前，在他身后的是绵延一路看不到头的礼担。

　　宋禧将目光从礼担上收回，然后分开瞧热闹的众人缓缓上前。

　　伍何一眼瞥见宋禧走来，他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开，说话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冒，跟背书一般：“我家主子说，这些东西都是先前答应过要给殿下的。他不能来，特令小的给殿下送来。”

　　答应给她的东西？宋禧将疑惑的目光又放到外头那些礼担上，而后反应过来，不是给她的生辰贺礼，而是当初他答应了给蓁蓁的嫁妆。

　　宋禧沉默了一瞬，耳中听得周边人群嗡嗡的议论声，全是艳羡的，赞叹的，不知道的都当这是“韩大人”对“宋禧公主”的别样重视与钟爱。

　　她却觉得，怎么看，都像是那个男人这回真要彻底同她两清的意思？

　　宋禧淡淡道：“辛苦伍护卫跑这一趟。”

　　伍何仍不看宋禧，只将目光放到最前头那个最大的漆皮箱子上头，干巴巴道：“最前头那个箱子里装的，是我家大人那晚答应给你的东西，殿下该知道是什么，我就不多说了。我家大人说他不会食言，既然答应了给殿下的，定会给你。”

　　宋禧愣愣地将目光移向那个黑色漆皮的大箱子上，然后瞬间便僵麻了手脚：

　　这所有的东西，方才伍何已经说过都是给她的，这回又强调了一下最前头那个箱子，宋禧一下便明白过来，那个箱子里头装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宋禧死死地盯着那个箱子，脚下不自觉朝前走了两步，最后是被魏晴悄悄拉了一下，这个女人才回神，她拢了拢头发又神色端庄地向伍何道谢。

　　周围众人见宋禧神色异常，在瞧见那个大箱子的时候一双眼睛都直了，纷纷猜测那个箱子里究竟是什么绝世珍宝，竟叫这个堂堂皇家公主失态至此，一时间便又是此起彼伏一片嗡嗡议论之声，惊叹与艳羡比方才还要热烈。

　　伍何环视了一下周围众人的反应，心中有些不忿，于是冷着脸随意拱了拱手：“小的还得回去复命，不打扰公主了，这就告辞。”

　　“伍侍卫留步，”宋禧忽然笑吟吟地唤住他，“伍侍卫这一趟辛苦，还请移步偏殿，用点茶水点心再走吧。”

　　伍何本待扭头不理会，但是想了想到底顿住了脚步。

　　他来这一趟原就是不情不愿的：

　　先前这个女人对他家大人那般狠毒绝情，大人今儿竟还给她留足了情面！伍何光是想想都在心中觉得憋屈的慌，有许多话也是不吐不快。

　　于是这个护卫站在原地只犹豫了片刻，便举步跟着宋禧进了偏殿。

　　偏殿里安静的很，没有其他人，只宋禧姐妹并魏晴等人。

　　宋禧示意魏晴去斟茶，然后客气道：“伍侍卫，用些茶水吧。”

　　伍何抱臂，只将眼睛盯着房梁，看都不看宋禧一眼：“我不喝茶，殿下有话直说。”

　　宋禧也不勉强，沉吟了一下，然后问：“你家主子怎么样了？”

　　伍何斜着眼睛溜了她一眼，从鼻腔中哼了一声：“不劳殿下操心，没死罢了。”

　　宋禧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回去的时候，替本宫谢谢你家大人，谢谢他今日送的礼。本宫将来会回礼的。”

　　“别，”伍何冷冽着声音道，“不敢当公主谢，不敢当公主回礼。从此以后，公主别在害我家大人，我们就烧高香了。”

　　越说越气愤，伍何侧过身来，激动道：“有些话在下早就想对公主说了，我家主子并不欠公主什么！便当他欠了吧，已经还给你两刀了，总算还清了吧？只求殿下以后别再招惹我家主子了！”

　　看着面前女人听完话之后，只沉默不语，也瞧不出个什么态度来，伍何更加气愤了，说话也有些口不择言：“还有，以后也请殿下别在到我家主子跟前献殷勤了，别以为随便送点东西献个殷勤，我家大人就会回心转意！”

　　宋蓁在边上安静地听了半天，忽然听得这一句，不由得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偷偷送药的事情就要败露了。赶紧偷眼去瞧宋禧，好在宋禧仿佛没有听懂一般，面上没有丝毫反应，宋蓁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害怕伍何再抖落出更多东西来，宋蓁赶紧轰人：“好了好了，你也别说我姐姐了，我姐姐又不是有意伤了你家大人的，她在心中也是后悔的，是吧？姐姐？”宋蓁慌乱地便将伍何往外推：“伍护卫，回去的时候，麻烦转告一声韩大人，就说我姐姐很承他的情，谢谢他送的礼。”

　　伍何回首还想说什么，已经被宋蓁推出了门外。

　　宋蓁笑眯眯道：“伍护卫，您辛苦了，本宫送您出门。”

　　伍何看着宋蓁这张同宋禧有五六分相像的脸，不由得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你以后别再来我们府上送东西。”

　　宋蓁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那药，你家大人用了吗？”

　　伍何一下噎住了，气恼了半晌，末了只得冷哼一声，然后甩袖就走。

　　宋蓁看着伍何忿忿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眼前一亮：看样子是用了！

　　她忽然觉得这事有门！

　　这姑娘兀自高兴起来，暗暗盘算着下回不仅要送药，还得再送些韩大人爱吃的点心吃食去……看来回头得去问问姐姐，那个韩大人爱吃什么才成……

　　宋蓁半低着头，手中绞着帕子，一边思索一边朝回走去，却忽然听得前头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来：“蓁蓁？”

　　宋蓁忙抬头，却见面前站了个年轻男子。

　　“文……文益哥哥……”年轻的姑娘一下子怔住了，面色腾的便红了。

　　面前站的男人正是宋蓁的未婚夫婿钱文益。

　　钱文益比宋蓁高一个头，清瘦瘦瘦的，穿了一身淡青色暗绣竹叶的长衫，手中捏了一把折扇，瞧着倒是温文尔雅的模样。

　　“我方才还想去后头找你，不想却在这里遇到你了，”钱文益往前走了两步，笑着看宋蓁。

　　宋蓁不由得低了头，面上的火直烧到耳根：“是，是吗？”

　　男人轻笑一声，声音温柔动人：“当然，本来想在饭前便去找你的，但是又怕太唐突了。”

　　宋蓁始终半垂了头，女孩在这个男人面前根本没有一点招架之力，心跳是越来越快的，面色也是越来越红的，她慌张的四下乱望，努力找话题：“你，你一个人来的吗？”

　　“是同家父一起……”钱文益脱口而出，而后又顿住了。

　　宋蓁抬头看了看他身后，然后才敢将眼神落到他的面上，她小声地问：“伯父呢？”

　　面前的男人始终微笑着，顺口道：“他身体不适，方才不得已先告辞了。”

　　宋蓁关切道：“伯父无妨吧？”

　　钱文益轻笑：“无妨，谢谢蓁蓁挂念。”

　　他的声音温润好听，宋蓁听在耳畔，只觉得连带心脏都是一片酥麻的。

　　她又低头，胡乱地点点头：“那就好。”

　　钱文益垂目看了她一时，然后悠悠道：“我方才瞧见前殿那边，韩大人似乎是叫人给你姐姐送礼吧？热闹哄哄的，你可瞧见了？”

　　宋蓁低低地嗯了一声，声似蚊蝇。

　　钱文益又是笑，以随意聊天的口吻说道：“怎么今天没见韩大人亲来？不是听说韩大人同你姐姐很好吗？”

　　宋蓁慌忙抬头：“他，是……是事情太忙实在抽不开身吧？但是他还是很重视我姐姐的，方才送了好多好多东西来呢，好多人都羡慕极了……”

　　钱文益沉吟着点点头，然后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宋蓁害怕他还追问韩戟的事情，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还没见过我姐姐呢，我姐姐就在前面，我带你去见见她吧。她也很想见你。”

　　说完，见钱文益淡笑着看她，不言不语，面色不明，宋蓁有些忐忑，于是又小声加了一句：“好吗？”

　　钱文益垂眸一时，觉得没见到韩戟，见见那位传说中的宋禧公主也成，于是他伸手摸了摸宋蓁的发顶，语气宠溺道：“当然好。”

　　宋蓁立时僵硬了全身，面上的火一路烧到了后脖颈！

　　……

　　宋禧在偏殿中吩咐了下头的太监将前殿那些礼担全部抬去后殿中，又特特吩咐，摆在最前头的那个大黑漆箱子单独抬去最里头那个空屋子中，单独放一个房间。

　　宋禧不太放心，又将李书厌唤来，悄悄告知他里头是什么东西，请他过去，务必看管好，这才稍安心些。

　　这个女人忙活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堪堪坐下来，刚要伸手拿起茶盏，忽然见外头并排进来了两个人。

　　走在前头那个小巧玲珑的姑娘自然是宋蓁。

　　宋禧顿了一下，然后将目光朝她身后掠去，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人。

　　男人唇红齿白，面容俊俏，天生长了一一副风流惹眼的模样，然而唇边的笑容却又温和的很，显出几分温柔近人的气质来。

　　宋禧看在眼中就有了猜测：哦，看来是蓁蓁那个未婚夫了？

　　怪不得能将蓁蓁迷得晕头转向，这般出挑好的皮囊配上谦谦君子的从容气度，确实容易能叫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着道。

　　宋禧站起身来，明知故问：“蓁蓁，这位是……”

　　宋蓁不好意思地垂了头，用眼睛溜了一眼旁边的男人，然后扭着手指，小声道：“他，他姓钱……他就是，就是我跟姐姐说的那个……”

　　她不好意思说话了。

　　宋禧接口道：“就是同你定亲的那个人？”

　　宋蓁扭捏着身子，半晌才点了一下头。

　　倒是他身后的男人大大方方地上前来给宋禧请安：“在下钱文益，见过公主。”

　　宋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钱文益，却见他言辞清晰，举止倒也得体的很，挑不出一点错来。

　　她想了想，然后对宋蓁道：“蓁蓁，茶凉了，你去后头帮姐姐取一壶茶来。”

　　宋蓁愣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看满屋子的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姐姐这是要支开自己，再同钱文益说话。

　　她站在原地，有些迟疑。

　　宋禧安抚地冲她点点头：“去吧。”

　　宋蓁这才一步三回首地走出房门，站在门槛上的时候，还悄悄用口型冲宋禧示意：“你别为难他。”

　　女大不中留！宋禧看着宋蓁这德行，她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

　　“别站着了，”见宋蓁走远了，宋禧才移回目光看着钱文益道，“你坐吧。”

　　钱文益微微笑着，恭谨道：“公主面前在下哪里敢坐？公主有什么话尽管问，文益知无不言。”

　　宋禧蹙眉，不大喜欢他这么多虚礼，于是淡淡地开口：“我妹妹也是公主，难道将来你们成亲之后，你在她面前要一直站着吗？”

　　钱文益愣了一下，然后干笑了两声：“公主说的是，是在下迂腐了。”

　　说着，他一撩袍角，便坐到了下手靠近门口的一个座椅上。

　　宋禧又将他打量了一番，然后缓缓开口：“我听说你家祖籍在湖州？祖上也是有过爵位的？”

　　“是，”钱文益说话不疾不徐，缓缓动听，“不才在下祖上曾经承过侯爵，如今家父正供职太仆寺，在下也在前年进了太学。”

　　宋禧沉默了一时，然后又问：“今年多大？”

　　“在下今年十九。”

　　宋禧点点头然后朝门外望了望：“今日，你一个人来吗？没有长辈一起？”

　　钱文益顿了一下，若说没长辈来，只怕不尊重，毕竟将来大家是姻亲关系，若说有长辈来……

　　“我记得，当初本宫下帖子的时候，是邀了令尊的……”宋禧漆黑的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将钱文益望着。

　　钱文益微微笑道：“家父先前是同在下一道来的，只是今日他身子有些不适，勉强支撑到开宴，实在支持不住，无法，只得提前告辞。”

　　宋禧伸手执起桌上的茶盏，垂眸，轻轻地饮了一口，而后讽笑道：“只怕不是身子不适提前告辞，而是没见到相见的人，愤而离去吧。”

　　钱文益惊诧道：“公主哪里的话！家父实在不是有意怠慢，实在是身体无法支撑！所以临走的时候，一再嘱咐在下一定要亲口同公主致歉，否则在下何至于逗留至此，早便该同父亲一道走了不是吗？”

　　宋禧抬头去瞧他，却见这个男人双眼微诧，面色真诚的很，一时倒是叫人难以甄别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宋禧将茶盖合上，然后用眼神示意他手边的茶盏：“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钱文益侧首看了一下茶盏，然后笑道：“在下并不渴。”

　　宋禧看着他神色一派坦然，竟无一丝紧张之感，也不好再言语追究，于是又换了个问题道：“你是如何认识蓁公主的？”

　　说到这个，钱文益才不动声色地放松了一下紧绷的身子：“两年前，在下是在赵国公家老太君的寿宴上遇到的蓁公主。当时公主的境遇不太好。在下于国公府花园的假山后头，瞧见韩贵妃那个大女儿唆使了几个丫鬟围成一团，欺负蓁公主一个，在下看不过去，上前帮了她一回。在那之后，在下又同她见过几回面。直到去年春天，陛下忽然下旨赐婚予我二人……”

　　耳中听得这话，宋禧默默出神，于心中叹息，难怪蓁蓁对他死心塌地！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只怕眼前这人是唯一一个对蓁蓁施过援手的人了。

　　想着想着，宋禧又有些心痛，痛惜自己当初没在她身边陪她熬过最难熬的那几年，反让从小柔弱的宋蓁一个人承受这些苦！

　　“姐姐，”宋蓁端着托盘从外头走进来，笑道，“茶水取来了，你们都说了什么话？可说完了？”

　　宋禧伸手偷偷擦了一下有些沾湿的眼角，冲宋蓁笑道：“哪里说了什么话，不过随口聊两句罢了。”

　　她知道宋蓁定然想单独同这个钱文益说话，于是道：“姐姐累了，想回后殿休息一下，你帮姐姐招呼着钱公子吧。”

　　“我……”宋蓁移动着脚步，眼神追着宋禧的背影出了门，这才傻乎乎地道了一句，“好，好吧。”

　　然后她转头看向钱文益，踟蹰了半天，才小声道：“文益哥哥，你，你想去逛园子吗？我们去后面花园里逛逛吧。”

　　钱文益直了直腰身，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不动声色地理了一下略微汗的衣衫，然后垂眸看着宋蓁：

　　他是真没料想到，眼前这个傻乎乎的丫头，竟有个那么精明的姐姐，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便叫他汗湿了后背。

　　宋蓁觉察她的目光有些不对劲，惴惴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你不想去吗？”

　　钱文益摇摇头，然后温和地冲宋蓁笑道：“后头园子里人太多，没什么意思，我们去外头湖边走一走吧。”

　　他站到窗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这会儿天色有点阴，也不大热，正适合出去散步。”

　　宋蓁哪里能拒绝他的邀请！只愣愣地点了点头，便被他领出了大门。

　　此刻正是午后人最少的时间，是以湖畔游人并不多，这二人顺着沿湖游廊一路走了许久都不说话。

　　宋蓁是一路忐忑不安，绞尽了脑汁想同他搭上几句话：“文益哥哥，你方才同我姐姐说了什么话？”

　　钱文益将扇子打开，随手扇着风，口中淡笑：“闲聊了点家常而已，无关重要。”

　　宋蓁哦了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半天，她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淡绿色的荷包来。

　　“文益哥哥，”宋蓁唤住身边的男人，然后双手将荷包往他面前递了递，声音低低的又隐含期待，“这荷包个送给你……这个是我亲手绣的，虽然我的绣工不是很好，但是我精心选了料子，我觉得颜色很配你的衣服。你……你喜欢吗？”

　　钱文益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接过，捏在手中把玩了一下，他微弯了腰，凑近了宋蓁，淡笑道：“你送的，我当然喜欢。”

　　宋蓁垂着头，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的声音离得很近，仿佛就在耳畔，轻柔的，温和的……

　　这个小丫头的心跳越来越快，渐至于不受控制。

　　她恍恍惚惚地抬首，去看眼前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脸，忽然想起当初她在门帘外头偷看自己姐姐同韩戟亲热的模样。

　　宋蓁脑子发热，她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学着宋禧当初的模样，踮起脚尖忽然亲了一下对面男人的唇角。

　　然后这个女孩迅速低头，心跳越来越快，脸色红得都要滴出血来了。

　　钱文益倒是难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他轻笑一声，唰的一下将扇子收了，然后伸手揽住宋蓁的腰肢，将她往身前搂了搂，垂首便欲吻她。

　　宋蓁睁大了眼睛，又是娇羞又是害怕，一时慌乱得都要哭了，终是招架不住，这个女孩一把推开他，然后捂着通红的脸逃走了。

　　钱文益站在原地，看着女孩慌张跑远的背影，原本起了点兴致的双眸瞬间暗淡，脸上写满了“扫兴”二字。

　　“公子，”钱文益的丫鬟连蓉蓉从边上款款走过来，然后拿了自己的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说道：“这么个没情趣的丫头，您究竟瞧上了她什么？”

　　钱文益捏着蓉蓉的手，缓缓地给自己擦嘴，口中却淡淡道：“当初没有摆脱掉，现在，你不知道，这丫头可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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