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藩纪

　　收复星坠城足足用了两天。□□军从东门长驱直入，与城内重甲军展开了残酷的巷战。重甲军节节抵抗，不断后退，誓死不降。西石治军严酷，凡有投降的，其所有家属连坐，处以极刑。清剿在第二天才得以完成，有一些重甲军从另外三座城门逃到苔原上，被□□军悉数追上扑杀。其中十余名从西门逃出去的兵士，被逼到悬崖上，最终跳进了几千米之下的大海。镇压完守军后，是救火。战斗期间，重甲军点燃了树油，整座城市陷入火海。大火确实干扰了□□军的进攻，雪虎毕竟是野兽，遇见火变的难以控制。三天后，北原绣有白色雪虎的绿色王旗插上了废墟般的城楼，星坠城在陷落一个多月后重新被夺回。

　　“什么，西石守军只有两千人？”梅昌越难以置信。
　　“是的，我们已经清点了所有尸体，加上跳崖的，死在苔原上的，只有两千人左右。”赵如烟禀报。
　　“他们的主力去哪了？”总领问。
　　“这个……不清楚。”
　　梅昌越来回踱步，羽铁甲熠熠生辉。西石占据星坠城是为了要挟北原交人，按道理他们应该屯重兵在此与北原交涉，结果竟然只是以区区两千人镇守，这到底唱得哪一出？
　　“那个穿龟神铠的找到了吗？”他问赵如烟。
　　“没有，可能逃走了。”
　　“逃走？怎么逃走？”两千重甲军被全歼，没有一个活口，竟然就逃走了这么一个？
　　“我估计他可能提前就走了，城破之后没有任何人看见过他。”
　　一名□□兵走进来向两位大人禀报。“魏乙来了。”
　　“带上来。”梅昌越命令。
　　城防将军魏乙裹着件牛皮斗篷，在两名兵士推搡下跌跌撞撞进入了原本属于他的将军府大堂，梅昌越则高高坐在原本属于他的将军椅中。□□兵在他肩头一按，花甲老人跪倒在□□军总领面前。
　　“魏大人，听说你打开城门，放西石军入城，究竟是为什么？”总领冷冷的问阶下的老人。
　　“梅大人，他们扣押了我的妻子和儿子，我可就那么一个儿子啊。”魏乙老泪纵横。
　　“你是说西石扣押了你妻儿？他们现在人在哪？”
　　“还在西石，我妻子的老家。”
　　梅昌越冷笑。“魏大人，你觉得你家人还能活着？”
　　“我不知道。”老人低下头，“但是哪怕有一线可能，我也希望能救他们。”
　　“所以你引狼入室，不惜牺牲星坠城平民和□□兵的性命，来换取你妻儿的平安？”梅昌越的语调变得阴森，“听说是在矿坑中找到的你？你躲在那里干什么？”
　　“不是我躲在那里，大人。西石根本就是为了羽铁矿来的啊。”
　　“什么？！”梅昌越变了脸色，从将军椅上站起来，“他们开采矿石了？”
　　“是的。”魏乙瘫软在地，“大概有五千斤。”
　　“藩王在哪？”总领高声喊道，“给我把藩王请来。”
　　“藩王说去看看羽铁矿，他还从没见过。”赵如烟轻声说。

　　梅逝怀通过迂回的雪松木楼梯，来到了矿坑的底部。他抬头望去，最上方的阶梯已经细小的如同手指，矿坑顶端十台升降机看上去才指甲那么大。他特意不坐升降机，而是沿着蜿蜒的楼梯走下来，用了大半柱香的功夫。闻名整个大陆的羽铁矿坑让他印象深刻，这样一个地表的深坑，简直像是神灵的杰作，几千年的开采才能造就这宏伟的地貌。矿坑有两百匹马那么宽，一千个人那么深。他看着脚下，冻土中隐隐透出水蓝，周围的坑壁上，也是蓝色闪耀，宛如夜空中的繁星。他身边跟随的护卫兵好奇的四处张望，他们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梅逝怀轻抚着冻土中的羽铁矿石，毫无疑问，这里是北原的基石，羽铁矿的存在，让苦寒的北方雪原得以兴盛，让北原藩在与世隔绝中延绵不绝。

　　指甲盖大小的悬轿在移动，两部，不，三部，自己的将领们来寻找他们的藩王了。梅逝怀走向悬轿的位置，雪虎无论如何不肯踏上陡峭的阶梯，现在他只能靠步行。足足两盏茶功夫，悬轿才降落到坑底，梅昌越，赵如烟，几名□□兵押送着魏乙从里面出来，而他们的小藩王，就在外面笑吟吟的等候。

　　梅昌越急忙来到藩王身边，在他耳边低声报告。笑容从男孩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酷。
　　“魏大人，你知道有记载的羽铁矿开采量是多少么？”他问。
　　“两万四千斤。”魏乙颤声回答藩王。
　　“两万四千斤。”梅释怀喃喃自语，“将近三千年的开采，只挖掘了两万四千斤。而短短一个月，西石夺走了我们五千斤？”
　　老人垂着头无言以对。大错已经铸成，永远无法挽回。
　　“五千斤矿石的下落呢？”梅逝怀知道，矿石没有被运往西石，不然游骑兵一定会发现。
　　“报告王上，城里平民说，投石车日夜不停地将矿石投入西边海中。”赵如烟代替魏乙回答了问题，城防将军一直在深坑里挖矿，哪里会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小藩王莫名了。西石摆明了是为了羽铁矿来的，甚至不惜挑起一场战争，现在却将开采出来的五千斤羽铁矿悉数丢进了大海？要么铁先存疯了，要么背后有自己不知道的某个阴暗的事实。暂时顾不了这么多了，星坠城已经夺回，先处理好眼下吧。
　　“魏大人，你们魏家坐镇星坠城多久了？”
　　“王上，我不知道。”魏乙确实不知道，在魏家有族谱之前，已经经过了数百代。
　　“魏姓是北原最古老的姓氏，但是从今天起，星坠城不再姓魏。”梅逝怀宣布，心中暗想，又一个古老的传统消逝在这个时代。他接过护卫亲兵手中的铁矛，深深扎进魏乙的胸膛，老人哼都没哼一声，倒卧在地。
　　“把这里打扫干净，不要玷污了羽铁矿脉。”男孩的声音平静如常，“你们说，石甲军是怎样把那么多投石车弄来这里的？苔原的路可不那么好走。”
　　“王上。”梅昌越回应，“这里的卫戍队长说，几个月前，西石来了一个富商，重金买下城中荒地，说要建商号。由于北原木材稀缺，他特意从南林采购了大量木材。投石车应该是在星坠城就地建造的。”
　　原来如此，真是深谋远虑啊。在自己毫无防备之时，西石早已经将手伸进了北原。

　　丹红子在将军府外小校场边上的空地忙碌的熬制丹药。五口黑漆漆的铁锅被树油烧的滚烫，里面的水正不断翻腾，□□兵和卫戍兵在边上帮忙搬运药材，星坠城里能找到的药材几乎都被他们拿来了。城里的平民以及□□兵受伤众多，除了箭伤，刀伤，大部分是烧伤，储备的药物完全不够用。等到所有的石甲兵被消灭后，丹红子请求梅逝怀让□□兵，卫戍兵协助自己熬炼丹药救助伤患，小藩王自然是一口答应。高阶大师的炼丹术毋庸置疑，第一批丹药被分发给了伤情最为严重的人，伤势立即稳定。小藩王随即命令搜索能找到的一切药材，全部搬来给大师，任由她支配。小校场被改建成了一个临时围场，百余头雪虎圈在里面，而□□军大军已经撤出星坠城，向雪线行进，雪线以北还有很多被疏散的原本居住在苔原的平民，□□军将带领他们重回家园。另一支三百人的□□军被派往西拒要塞，游骑兵之前报告，西拒要塞北门洞开，里面似乎已经空无一人，远远看见宾客道上有零星敌军尸体。梅逝怀相当慎重，依然派出足够数量的□□兵前往。梅正同靠在临时围栏的栅栏上，目视着他的黑虎大大咧咧趴在围栏中央，周围的雪虎四散躺卧，摇着尾巴，像猫一样乖。
　　“北原真是一块神奇的土地。”边上的郑有闲递了一袋羊奶酒给他，这是他们赶往星坠城途中问躲避兵灾的商队买的。
　　“是啊，神奇得我再也不想来了。”商鹏喝着酒，自言自语。
　　“两位大人之后打算怎么办？”梅正同接过酒，问他们俩。
　　“不知道。”商鹏摇摇头。与中都的联系因为开战被切断了，原本星坠城里有一个秘密的联络点，鹞鹰会将信件送到悬槌堡，然后经由西拒要塞再用雪鹰送达这里。但是西拒要塞失守之后，不再有雪鹰到来。商鹏为此与郑有闲商量，没有得出结论。丹红子已经明确表示，她会一直跟随黑虎，黑虎去哪里，她去哪里。换言之，她将紧随梅正同。这小丫头难道又看上梅正同了？商鹏心想着，虽然自己与郑有闲奉命保护她，但是如果她在北部雪原上无止境的追着男人乱跑，难道自己堂堂剑卫和央骑兵副将军也傻傻的跟着一起跑？这个破差事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给我酒。”不知什么时候，丹红子从铁锅旁来到了他们身边。
　　梅正同和郑有闲同时将手里的酒袋递给她，她接过梅正同的酒袋，灌下一大口。商鹏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笑容，觉得自己是世界最聪明的人。
　　“丹药弄完了？”梅正同问。
　　“是的，应该够了，再说，药材也没了。”炼丹师轻捋着秀发，鼻尖上有细微的汗珠，脸色红润，颈侧的五芒星若隐若现。商鹏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无法否认她的无比动人。
　　“我们几时动身？”她问梅正同。
　　“等王上回来，我总要辞行一下。”
　　“动身？动身去哪里？”郑有闲奇怪，怎么自己一点不知道。商鹏看着他摇头，人家两个根本就没想带你同行。

　　将军府门口传来说话声。梅逝怀一边与梅昌越，赵如烟交谈着，一边快速走进府中，身后除了他的护卫兵之外，还有一名游骑兵牵着雪虎跟随。梅正同看看郑有闲，“进去一块儿说吧。”
　　四人来到大堂，梅逝怀已高高坐在将军椅上，手边放着几卷信纸，他拿着其中一卷仔细的看着。
　　“王上。”梅正同单膝跪地。
　　“王叔，你是王族，免跪，起来说话。”小藩王放下手中信件。
　　“王上，我来辞行，请允许我离开一段时间。”梅正同站起来。
　　男孩大感意外。“离开？去哪？多久？”他连珠炮般的发问。
　　梅正同拍拍背上的行囊：“去兑现我的诺言，需要多久我不确定，但是我一定会回来。”
　　梅逝怀往后靠在椅子上。“我刚任命你为副总领，而且我本来打算让你率□□军去攻打西石。”
　　“什么？”不光梅正同，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
　　“王上，□□军可从没有到达过南方。”梅昌越提醒他。
　　男孩拿起一封信件挥了挥。“中都刘藩王恳请我派一千□□军渡过开山峡共同征讨西石，粮草和雪虎的食物由他提供。无论战果如何，一开春我们就收兵。”
　　“您真的准备出兵？”总领追问。
　　“是的，西石冬季寒冷，□□军只要补给没问题，就可以长时间作战。开春后气候回暖，我们就撤军。我说过，我希望这一次打到西石永远不想再来北原。而且，我也想知道他们把我的五千斤羽铁矿丢到海里究竟是想干嘛。如何，王叔？你愿意为我领军出征么？”
　　梅正同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尽管他心里很想领命。“王上，这一次不行，我得先兑现我的诺言，失信之人如何带领□□军？”
　　“自从见到你就是左一个诺言，右一个诺言。你究竟跟谁许下了诺言？”梅逝怀有点不高兴。
　　“王上，我不能说，请允许我暂时离去，我一定尽早回来。”死木林啊，巨人族啊，太过古怪，还是不说的好。
　　小藩王愣了半天，最终同意。“好吧，你去吧，我也不多问了，早去早回。”
　　“王上，我想借用一下身上的羽铁甲。”
　　梅逝怀生气了：“借用？你已经是□□军副总领，你当你还是那个被放逐之人吗？你身上的不是最合身，先穿着，等你回来，我派人给你量身打造一套。”
　　梅正同不再说话，他知道，他已经实实在在回归了北原。举头三尺有神灵。

　　“梅藩王，中都可有给我们的命令？”商鹏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有的，刘藩王说，请你们尽快陪同丹红子大师返回，现在急需用人。”
　　“我不回去，我跟着他。”丹红子指指梅正同。
　　“大师，你都听见了，藩王请你尽快返回，现在在打仗。”商鹏压着火气说。
　　“你和郑将军回去吧，中都很需要你们，护送我的任务结束了。”丹红子坚持。
　　“你……”商鹏涨红了脸，细细的眼睛看上去突然大了很多。
　　“好了好了。”梅逝怀阻止了商鹏的发作，“游骑兵送来消息，西拒要塞有十八具央骑兵的尸体，其中有一具是罗永桓将军的，我看两位，你们还是护送遗体回中都吧，丹红子大师有我们□□军副总领护卫，应该不成问题。如果刘藩王怪罪，你们就说是我说的，好歹我也是个藩王。对了，西拒要塞还有一具尸体上插着一把剑，游骑兵说看样子是你们中都王家剑卫的用剑，已经断的几乎只剩下剑柄。”
　　商鹏和郑有闲脸上露出骇然之色，他们还不知道罗永桓的死讯。尤其是商鹏，心头涌上不祥的感觉。王家剑卫，剑在人在，如果剑留在了那里，就是人死了。是谁？
　　“罗总领怎么死的？”郑有闲问。哎，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将军此刻是否正悲痛不已？
　　“中了西石的埋伏。中庭向西石宣战了，罗子风的央骑军已经渡过西运河。”
　　郑有闲望向商鹏。“商大人，你护送罗总领遗体回去吧，我留下保护大师。”
　　“好，我这就去西拒要塞。”商鹏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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