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解言

作者:org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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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计


      方盏下了水,留下梁凉失了主张,情况紧急他能理解,可九师兄孤身一人就往下跳,鬼知道那底下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再说他们三个恐怕早已经落入血婴主的圈套里面。
      好巧不巧让他们一举发现密道,又好巧不巧接连打开了七道北斗,紧接着遇到贪玩外出的血婴,又发现暗流中的秘密,这一桩一件,若说没有猫腻,傻子也不信。
      只是事已至此,恐怕真要如方盏所言,蛰伏多日的血婴主随时都能出世,他们三个就是第一道祭品。
      “这……这……许公子?”
      “按他说的办,这是隐身符,还有信号弹,要是跑不出去就藏起来,想办法把信号弹放出去,靖远掌门会赶过来。”
      “许公子?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时矜似是不想再跟他多说,转身捡起方盏丢下的箭簇,从中抽出一支,握到手里将粘在其上的手诀捏碎,余下两支塞到他怀里:
      “现在还要跟我讨论身份吗?我只能告诉你我是来帮忙的,再不走谁都走不掉了。”
      梁凉深深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在这种气氛下也问不出来了,最后他只能接住照明的箭簇,十足不合理也十足真挚的对时矜拜托了一句:
      “护好九师兄……”
      随即头也不回的沿原路跑了出去。时矜大约等了几息时间,估摸着他已经到了甬道,双手举到胸前,使了一套繁复的手法,七道石门在他的动作下缓缓合上。做完这一切,时矜将箭簇折断,留下小臂长的一段塞进衣襟里,随即跳入了暗流中。
      看似无奇的水面下暗潮汹涌,时矜收起所有力道,闭上眼睛,随着漩涡的流向任凭自己往下坠去。大约半柱香时间以后,时矜感觉他的脚碰到了实物,到底了。睁眼一看,面前又是一道石门,只是这门已经被打开,看样子方盏先一步抵达了。
      他侧身迈了进去,刚一进门,全身的失重感立马消失,衣物随着水流的消失朝下坠落,摊成一地的水证明他刚从暗流里出来。
      一道门之后竟就是两个世界,门外是暗河,门内却是与岸上别无二致。充足的空气缓解了水中的窒息感,时矜随意拧了几道衣物,不至于沉重到影响行走后便迈开了步子往里探寻。
      这里便是数百年前的涂水川了,隐迹三清水下百年,谁能想到它仍是保持住了原先的全貌,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丝毫不变,只是都失了风采,入眼全是一种感受:
      灰败。
      时矜没走一段距离,便远远看见前面有几个身形,能在这里出入自由的必定是血婴了。他一心想找到方盏,也不管有没有危险,径直迎上去就想随便逮一个问路。刚走到一块山石附近,突然被其后伸出的一只手拖了过去。
      “你再这么下去,我真当你是内间了。”
      方盏一手捂住他的嘴,低声道。
      时矜脸上还带着那半截假面,此刻又被他捂住嘴,整张脸只剩下一个鼻子露在外面。方盏却能从他假面后的眼睛里读出他的回答:
      “你没死我就死不了。”
      方盏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他那饱含忧心的眼神里似乎还隐含着一丝没来得及擦去的惊慌。时矜会把他当师弟担心,当朋友忧虑,却从不会把他当一个不可失去之人般担惊受怕。所以,哪怕是一丁点不甚真切、捉摸不定的感情都足以让方盏弥足深陷。方盏深知现在不是考虑这些情情爱爱的烂事的时候,只好又一把推开时矜,趴到石块上观察血婴的动向。
      “迟了……”
      时矜这种没头没尾的说话风格他已经大致习惯了,所以连头都没回,敷衍道:
      “什么迟了?一点都不迟,这不正好呢嘛。”
      “血婴主来了。”
      “啊?你说什……娘的!”
      时矜晕倒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幅场景就是方盏被一股气流拍晕在石块上,像个缺水的鱼,瘫在石块上挣动,一颗脑袋怎么也不愿意垂下去,骂完最后一句才不甘心的彻底晕过去。这最后一幕该如何形容呢,若是凭良心来说……怪可怜的,嗯,怜爱的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晕过去的时候他的脸上是带着十足明显的笑意的。

      方盏在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被绑起来了,本来是懒得挣动的,可没过一会,他就感觉有什么活物爬到了自己身上,那东西光趴着不算,见他不反抗,竟然逐渐开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而且用的不是手而是鼻子和舌头。
      不用想,一定是血婴了,这么热情要找的东西自然就是血液。方盏觉得自己再不动作,下一秒就会有一双牙齿咬破他的脖颈。陡然发力想将那东西掀翻下去,这一动才发现自己不是被绑,而是被好几个血婴齐齐按住了手脚,一个挥手而已,少说已经有三四个落到了地上。
      这些血婴除了脸色灰败以外,其余与常人无异,挑拣着看还能看出几分孩童的天真稚气来。他们都是婴幼儿的形体,而且都是没有炼化成形的残次品,对方盏一个身负修为的成年修士来说,一对十都是易如反掌。可是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二三十个幼儿,即便是缠也能将他缠死。
      方盏一脚一个又抖掉了脚边的几个血婴,刚准备翻身起来,立马又有五六个血婴一齐涌上来,直接将他压趴下去,没来得及抽出来的手臂就被压在胸前,动弹不得。
      他一边躲避着那些怪东西,一边四处察看地形。刚一转头,就看见时矜躺在旁边一块石板上人事不省。他身边也是类似的围了一圈血婴,只是这些小东西似乎也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主,只是凑在近旁观望,忍着一腔饥渴不敢动作,仿佛在等一个出头鸟。
      想他堂堂一介近大乘修为的修士都镇不住的血婴竟然被一个凡人制的服服帖帖,其中原因他不愿意多想,就归结成是因为时矜生的太惊天地泣鬼神了。若硬是要这么解释,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有些人就是天生有一种特别的能力,比如好看的人若是再对你好一点,你就会觉得把命给他也毫无怨言,若是对你苛刻一点,你也只会觉得有性格,我喜欢。便是顶着一身的威胁和害怕,也控制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征服。看那些血婴,怕得要死还是不愿意放弃,时矜的血对他们的吸引力是嵌在命里的,割舍不掉,就像方盏割舍不掉这段早被他腰斩的感情一样。若是嵌在命里的,要怎么放弃呢?放掉了不就是死了?
      “喂!醒醒,再不醒就要被咬死了!”
      “……”
      “血婴来了,他们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了!”
      “……”
      “我来了,我可上手了啊!”
      任他怎么喊,时矜都没有反应。方盏同时观察着血婴的动向,见他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危险,便也放心解决起自己的燃眉之急。他闭眼运起了心诀,想要聚力一次解决所有的血婴,却突然发现自己完全聚不起灵力。他试着握了一下拳头,这才发现大事不妙,别说法力了,连身为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力气他都聚不起来,刚醒时掀翻血婴的劲恐怕都是情急之下的超常发挥。
      这地方诡异的很,血婴主将两人掳来,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让一群小喽啰看管着。也不问话也不杀了放血,难道……是要养肥了再杀?
      时间越久,方盏越发觉得浑身无力,他挣扎了半晌,除了抖下去几个道行太浅的小东西外,一无所获。
      他在石板上翻来覆去,尽量躲开血婴的攻击,几个翻身已经累的连连喘气。正在他停下来喘息的空档,胳膊上覆着的一只血婴率先攻破防线,尝到了他身上第一口血味。后面的血婴闻到味道立马整个沸腾起来,更加卖力的在方盏身上寻找可以下嘴的地方。
      正如王权所说,方盏作为一个修士,他的血带有一层防护,连血婴主都不会优先选择这种费时费力的血,小喽啰们自然无福消受,甚至有好几个尝到味道的已经晕了过去。但这些并不妨碍他们前赴后继的往上扑,因为对血婴来说,茹毛饮血,那是一种猎食的本能。骨子里带着的强烈欲望根本无法被小小的阻碍压制。他们此刻就像被爱恋冲昏了头脑的男女,不知道危险也顾不得生死,非得尝一口才能圆了这百年来的夙愿。
      “那个什么血婴主,你有本事就出来单挑啊,咬死我有什么好处?”
      不出几时,方盏的伤口就已经遍布全身,有深有浅,浅的只是渗出血丝的牙印,很快就结了痂,深得就陷入到了皮肉里,一个个伤口不断往外流血。那些血还没来得及顺着皮肤滑下,就被血婴扑上去吸了个干净。最后,连在时矜身边的血婴都被吸引了过去,数量一多,他们就自己争斗了起来,不一会场面就变成了一团糟。
      方盏本来还会挣扎,后来他发现越挣扎那些血婴就越兴奋,咬出的伤口也就越深。他便索性不动了,反正他们吸了血就会晕,不如就这么乖乖躺着,说不定不出一会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全部解决了。
      他这样想着,身体也就真的停止了动作,静悄悄的躺在那,血婴在他身上撕咬也换不来一声喊叫,咬的厉害了他也只是猛吸几口凉气。就在他觉得这些畜生恢复速度太快,自己恐怕坚持不到把他们全部迷晕的时候,他瞥见一旁的时矜似乎动了。
      “喂!喂!救我……快醒醒啊,这回换我要被咬死了!”
      他一边置气似的唤时矜作“喂”,一边寄希望于他一个修为全无的凡人,毕竟那些血婴看样子比较惧怕他。
      他一出声,血婴就加快了速度和攻势,迅速覆盖住了他的视线。方盏只好伸出一只手,勉力拨开一条缝隙,继续朝时矜喊,
      "赶紧起来跑啊,梁凉那个孬包怕是指望不上了。"
      吼完这一句,方盏感觉自己快要精疲力竭了,脑袋开始昏昏沉沉不听使唤。恍惚间仿佛看见时矜睁开了眼,但他只是直直的望着头顶,并没有任何表示。方盏还不忘垂死挣扎,一遍遍的重复道:
      "快跑……快跑……快……"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只剩下喉结颤动的吞咽声。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晕过去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一声很大的动静,好像是时矜翻身落地的声音……看来,他因为没有修为,并没有受到影响,幸好……
      方盏还没庆幸完,就发现自己的视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趴在身上的血婴竟然被一双手逐个逮住扔飞了出去。
      "还是大师兄靠得住!"
      刚想完,时矜就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方盏被迫与他对视。他此刻的意识已经十分涣散,但还是非常明显的看到了时矜眼里的通红。那种红不是情绪问题导致的,反而像是……中了邪!
      "清醒一点……你中招了。"
      方盏努力的想要朝着时矜喊,喊出口的却全是有气无力。时矜仿佛全然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方盏。方盏还在思考如何才能唤醒他的时候,时矜突然使力将方盏从石板上拽了起来,方盏还没从头晕里回过神来,就见时矜一张脸紧凑了过去,靠的极近,在他鬓间耳旁逡巡。
      方盏虽然迷糊,对于这种情况却是十分敏感。他努力的想要拉开两人距离,时矜却一只手拽住他衣领,另一只手捞过他脖颈往前按。他不知道在找什么,就跟片刻前的血婴一个模样,仿佛全然失去了视觉触觉,只靠着嗅觉在他身上搜寻。他的动作十分生疏刻意,甚至有几分不知所措,却让方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致命。方盏知道他不是出于本意,可自己心里那点小心思哪里经得起这种撩拨,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找回力气了。
      时矜仿佛还嫌不够,闻完了侧脸又转到正脸。方盏就见他苍白的嘴唇在离自己不足半寸的地方,甚至好几次,方盏都觉得被碰到了脸颊。
      被血婴撕咬都抵不过这种痛苦的千分之一,方盏隐忍出声:
      "大师兄……醒醒。"
      时矜仍是听不到他声音似的,一路往下,嗅过了下颌,侧颈,最后顿在他衣襟前。
      "你他娘的到底在找什么等我出去,你等着……"
      回应他的是时矜解腰带的声音,他大概是嫌麻烦,一把将方盏推倒,随即覆了上去,双手揪着他衣领一阵划拉。
      "我是谁?"
      "……"
      "你是谁"
      "……"
      "你再继续,我可就不拦你了?"
      "……"
      除了自己的声音,附近始终只有衣物的摩擦声还有时矜急促的呼吸声,那些个血婴自从被他扔出去以后,就十足警戒的聚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观望着。
      方盏觉得自己快要炸开了,此情此景他不是不想动作,而是完全没有力气动作,任凭时矜把自己对他做过的事一一照样还了回来。
      "你确定要在这里、这样"
      其实无论是什么地方,方盏都是一百二十个乐意的,问这一句只是因为实在无话可说了。他不在乎旁边有什么人,也不在乎时矜的投怀送抱是心甘情愿还是神志不清。只是觉得时矜若是醒来以后还记得这事,大概会先掐死他,再掐死自己。
      "哪样"
      他正构想着自己一亲芳泽以后的壮烈死法,忽听得时矜在耳边发出的一声疑问。方盏不有自住的一颤,激动的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你他娘什么时候醒的!"
      "一开始。"
      方盏按住一颗快要爆炸的心,尽力表现的云淡风轻: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别说话……"
      时矜说的几句话都是在靠近他耳边时极其隐蔽的说出口的,方盏却全身僵硬,压根没有发现他的深意,脑海里时矜是故意的和时矜是真心的两种想法打的不可开交。
      "手给我。"
      时矜突然出声,这次是正常音量,不等方盏反应,他就径自抓过方盏的手一把塞到自己怀里。
      "……你……你知道我对你不比寻常,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对吧"
      方盏几乎快到极限,他紧抓住脑子里最后一线清明,希望自己不要沉溺下去。时矜无言盯着他,眼神里晦暗不明,在方盏捕捉真相的瞬间,他又移开了目光,随即极近缠绵的凑近方盏耳边,轻声道:
      "抓紧。"
      手中冰冷的触感让方盏一瞬间明白过来,果然……他还以为老天终于眷顾,肯施舍给他眼前人的半分真意。
      时矜怀里的正是遂风所用的箭矢,冰凉的箭簇昭示着它不可小觑的威力。方盏依言紧紧握住箭矢,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找回了力气。
      "左起第三,石板上那个。"
      时矜就着靠近的姿势轻声提醒 。方盏足足吸了五六口气,拼够了从时矜怀里抽出手的力气,才一咬牙拽住了箭矢,朝着时矜指示的那只血婴猛力掷去,一击毙命。剩余的血婴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时矜这才起身,缓缓走向对面的石板,打量着那只血婴,道:
      "只有这个是真的,血婴主通过他吸取你的血气,也获得记忆,如果不尽快除掉,你就会死。"
      “你大可以自己动手,不是吗?”
      方盏攒足了力气从石板上坐起来,第一件事先是找到自己的腰带系好。
      “他以为我中毒了,如果不演,我们没办法得手。”
      时矜回过头来,看他一身狼藉,其实多数是血婴弄出来的伤口,四周打量一圈也没找到可以包扎的东西,只好在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条。方盏本来想说用不着,反正待会就会自己止住,可他还没有从方才的事情里回过味来,不想拒绝任何主动和关心。
      方盏就这么看着时矜,看他低头认真给自己包扎,脑子里快速回顾着下来以后发生的事情。他觉得时矜不像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他知道自己会中招,也知道血婴主控制着一切,更知道一群血婴里哪个才是关键。
      “你怎么知道他就会信,我觉得你演的挺烂的。”
      “只是试试,毕竟……”
      他顿了一下,
      “只要你没骗我,他就会信。”
      方盏仔细琢磨了一下,回味半晌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时无地自容,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供人研究。血婴主通过石室里的血婴获取了他的记忆,也就是说他对时矜的那点小心思已经无一幸免的被血婴主看到。时矜借着这层缘由抢先出手,血婴主即便觉得突兀也只会相信他是中了自己的圈套,两个成年人你情我愿、干柴烈火还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发生点什么不是理所当然呢?
      “那你现在该看到我有多真心了,准备什么时候从了我?”
      方盏索性破罐子破摔。
      “……”
      时矜依然埋头找伤口。
      “每次都这样……多说一句会脸疼吗?”
      时矜猛一抬头,面前的仿佛是霖雲峰上那个骂他大言不惭、暴殄天物的小师弟。他不自觉的放缓手中动作:
      “有些事你现在不明白,等你回了起微,师父会告诉你的。”
      他果然不会回去了。
      “我就问你一句,伏三白呢?”
      “扶涂。”
      “仙囹也去了扶涂,她不是被逐,是自己想要走。”
      方盏直盯着时矜,嘴里说出的话全是笃信的语气。时矜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方盏正准备问司煌禁卫军的事,石室外走进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童,满目灰败,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他站定在洞口,毕恭毕敬:
      “主人在水殿等候,邀二位前去相见。”
      说完也不离开,就站在洞口等着两人。方盏拂开时矜的手,准备下地,时矜却不紧不慢又搭上来,仔仔细细的缠着布条。
      “你有办法?”
      “他不会杀我们。”
      费尽心机准备这一场戏,目的还没达到,人自然是不会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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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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