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调

　　他们一大一小拍得忘情，我站在后面半天都没有发现。

　　我正准备打断他们的乐趣，温琛忽地转过头来，眉头蹙起，黑沉沉一张脸：“终于搞定了，现在我们可以进房间了吧？”

　　我憋着笑，退到一旁，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可以啊，你去给她输点真气，好让药性蒸发得快些。”

　　温琛一脸地不愿意：“我为什么要给她输真气？”

　　“那你到底是输还是不输，我也可以找久安的。”我打了一个哈欠，无所谓道，“早就知道你是会拒绝的，我只意思意思地问问你而已。”

　　他将我推到一边，眼神一冷，恶狠狠道：“我输。”

　　念卿摇晃着我的手，眼珠黑得发亮：“娘亲，你肯定惹爹生气了。”

　　我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他是生气了，无奈地将念卿也拉进了房间。

　　温琛不紧不慢地盘腿坐到我的床上，双手抵住穆阿九的背，不到一刻钟，她的头上和背上都蒸腾着热气，云蒸雾绕的一片。

　　这晚上最后的记忆便是袅袅白烟模糊了眼睛。

　　次日，我在温琛的床上醒来，念卿正睡在我身边，温琛还趴在桌子睡着，我心里有些愧疚。

　　我下了床，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温琛，你去床上睡吧。”

　　温琛恍然抬起头，发丝并未有丝毫的凌乱，仍旧顺服地铺满后背，他带着晨起的慵懒对着我眨了眨眼睛：“你醒了啊，我不睡了。”

　　我见他眼里血丝漂浮游荡，愧疚更甚，不确定地问道：“你真的不用睡了？”

　　温琛使劲摇了摇头，感觉也清醒了些：“穆阿九应该已经醒了，我们看看她去。”

　　听他提起穆阿九，我才想起昨天晚上我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怎么会跑到他房间里来了呢。

　　关于昨晚的记忆，我的脑子是一片模糊，后知后觉地问：“我怎么会在你的房间里睡着了呢？”

　　“昨天晚上某个人看我运功看到睡得跟死猪一样，我怕她睡觉的姿势太过千奇百怪，让病患伤上加伤，就好心将她抱到我的房间来睡的。”温琛摇了摇酸疼的脖颈，满不在意地解释着。

　　我整了整睡得皱巴巴的衣服：“幸好，我和念卿都很轻，抱着也不会太累。”

　　温琛的眼睛放着光，整以暇道：“你的意思是我还得感激你体态轻盈？”

　　我双手抱拳，对着他服了服身：“好说好说。”

　　温琛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盯着我的眼神凶恶得恨不能吃了我一样，我顶着压力替念卿盖好被子，才鼓足勇气拉着气呼呼的他回到我的房间。

　　温琛猜错了，穆阿九并没有醒过来，她的状态跟昨晚上一样没有半点进展。我仔细回想替她处理伤口的环节，除了温琛用真气加快药的作用这一环节外，全是我一人经手没有任何瑕疵。当然我也是相信温琛的，他也一定用了全力。

　　那穆阿九为什么不醒呢？我的上半身趴在床上，差点就把她的脸盯出了花。

　　温琛对我的行为很是不理解，问道：“游笙，你在干什么？”

　　我转过身去，一脸愁绪地看着他，单刀直入道：“你说她怎么不醒，是不是还有我没有检查到的伤？”

　　“念卿说你都把人家脱光了，哪里来的没有检查到的地方。”温琛看了看如同婴儿般熟睡的人，那样平静，无意道出，“或许是她自己不愿意醒来。听说很多受过伤害的人一旦昏迷过去便很难醒过来，那是因为活着的世界里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她因此对活着的世界充满绝望，潜意识里她便不愿意清醒过来。”

　　我不明白温琛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我知道听到他说这些，我很难过。遇见温琛之后，我最大的愿望除了拥有他，便是愿这个像月光一样的男子只有永世的光芒和高洁，不要黑夜和寒冷。

　　我掠过心里一丝突起的伤感，笑吟吟地拍了拍他肩胛的地方：“你懂得倒是挺多的。”

　　温琛装作嫌恶的样子拍了拍被我碰到的衣襟，缓缓道来：“我之前见过她，发现她的身体里有一只冬眠的失忆蛊。然后我就顺手将我仅有的一只失忆蛊牵引进她的体内，最后再用内力将两只蛊虫逼死在她的身体里，这样她就会恢复记忆。我还记得她昏迷了一段时间，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眶就是盈满泪水的。我想她现在这个样子大概是和想起的那段记忆有关吧。”

　　顺手，我想想便知道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再者温琛决不像是会做那些无所回报的事情的人，他能这样做必定是思前想后再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可他已经这么说，我又何必拆穿。

　　我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带着一些商量的口吻：“要是我们用玄觞镜看看她现在的思绪，应该不算违法偷窥吧。”

　　他半分笑半分认真地看着我说：“如果算呢？”

　　我沉默半晌，义正言辞道：“为了她能够醒过来，那还是得看。”

　　温琛双手一摊，嘴角向下如弯月，无奈道：“那不就结了，还问什么问。”

　　我忽略温琛眼睛里浓浓的鄙视意味，拉着他的手和我击掌。

　　那么，我和温琛就这么愉快地商量出了结果。

　　我直接坐到放琴的地方，想了想，便将手搭在弦上，一拨一勾，就有单调干涩的声音出来。

　　我只是试音，还没有开始正式弹奏穆阿九的鸾调。可怀中的玄觞镜已经迫不及待率先飞了出去，它的周围逐渐变得模糊，像是被阳光曝晒的午后铺着一层层滚动柔软的热浪。

　　我和温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且看且思考。

　　可这鸾调还是要弹奏的，右手打圆，左手带起，我很快便找到感觉，手指不停的在琴弦上划动，温琛的箫声很快融合进来。琴箫之音扭成一股细腻温柔的力，套住所有凄凉和喧嚣，不甘和情愿，铸成金汤情爱之城。

　　青鸾和火凤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它们绕着玄觞旋转的速度极慢，神色略微有些凄楚。

　　镜面中的茫茫夜色被一袭紫色流彩划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像是无形中生出的一只手，将缝隙扯得渐宽，晦暗里走出一个承着光影的男子。那让人看了一眼便再也难以忘记的丹凤眼和永远噙着骄傲的唇，无疑那人便是段时。

　　“你终于来了。”穆阿九穿着一身大红的凤冠霞帔，笑容比妆容更加明丽璀璨，她直直地冲过去抱住段时的胳膊，喜得泪落，“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这里还是朝月教的势力范围，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段时面上沉静如水，缓缓抽出被穆阿九抓紧的手，恳求道：“穆儿，我今天来不是带你走的，你还不能离开。大夫说酒儿再不得解药就真的要死了，你一定要帮师傅拿到魔心水晶。”

　　“他说你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我，可我一点儿都没有相信。我心里想，师父虽然表面对我很严格，可他一定是为了我好，心里也一定是很疼我的，你说我这是不是在自欺欺人啊？”穆阿九后退了几步，眼中含着泪，嘴角却越渐上翘，“你真的不带我走？”

　　段时伸出手想要握住些什么，却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最后无奈地叫着：“穆儿，我没有……”

　　穆阿九摇了摇头，笑得灿烂，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段时，你真的就那么那么地爱着那个躺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爱到蒙蔽了眼睛，爱到你总也想守在她的身边。你眼中只能看到她，就再也看不到旁人的好？”

　　段时每靠近穆阿九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如此他的脸上也尽是苦痛：“穆儿，这是师傅欠她的。”

　　穆阿九的食指指着胸口的地方，笑意尽失，嘶哑地喊道：“那我呢？我做错了什么，我又欠了谁的？”

　　穆阿九像是陷入一种深深的绝望，满目仓惶。

　　“段时，你的一生里有没有那样的害怕过失去一样东西，你熟睡的时候会惊醒，看不见的时候会担心，看得见的时候又会是无止尽的伤心。你明明就想要过得很开心，可还是有很多很多想抓却抓不住的无措感堆积。”穆阿九说着说着又自顾自地笑了，自嘲道，“对了，你武功天下第一，又受众人景仰。如果非要说你有害怕失去的东西，应该就是那晶莹棺里的女人吧。可是我有，但那也是从前了。”

　　我有些惊讶，穆阿九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师傅，师徒之间产生额外的感情在这个时代似乎是不合礼数的。

　　段时大概是想挽回：“穆儿，等我……”

　　“我等了你的，我生日的时候，我在寒潭水里泡着的时候，我被凤朝当着众人的面撕开衣服的时候。很多很多次，我都等着你。直到刚才，我都还一直在等着你。”穆阿九面色逐渐恢复平静，慢慢往来时的方向退去，“可是段时，我现在发现我一直做错了一件事，我不想再错，也不想再等你了”

　　说完，穆阿九便决绝地转身，长吁一口气后略显释怀地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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