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深雨蒙蒙之乱世佳人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六月十五日，这一天，学校在大礼堂举行了毕业典礼，共毕业本科生257人，研究生5人。
　　李安歌刚结束原子核物理课的考试——这门课当然不是大一生能上的基础内容，还是她强行加塞进去的高年级课程——急匆匆地赶到礼堂。谢天谢地，没错过展鹏领取毕业证书。
　　来不及找位置坐，她把讲义等复习资料往胳膊肘底下一夹，站在后头拼命拍巴掌，两眼紧盯着展鹏与校长梅贻琦握手。接着他抬头在人群中寻找了一会儿，李安歌忙挥舞起手来，他这才绽开一个笑容，也朝她挥了下手。
　　宽大博士服的袖子顺势滑下，露出了他右手手腕上的手表，以及一截红绳。
　　李安歌垂下手，抱住快要掉下的讲义，略有些伤感。
　　春节前后，当外地的同学们还在因为不能回家过年而念叨歪诗“今天是废历的‘The New Years day’，在家耍子多Happy！但是‘上司’仍旧叫我们在学校Study，想起来，真是多么的Sorry。”时，展鹏却没怎么sorry，他终于收到了加州理工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Happy过后，展鹏再一次提出了让她以家属陪读的身份随同赴美，而这次李安歌踟蹰片刻后，才道：“再给我一年半……不，一年的时间，我拿到学士学位就来陪你，怎么样？”
　　她觉得以她的实力，考一个推荐赴美的名额应该不在话下，但是如果她考取了这个名额，势必意味着有一名大牛会被她改写人生，这是她绝对不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她改主意了，准备拿到清华的文凭后，先以家属身份赴美，再考取美国的大学。
　　当然首选依旧是加州理工，不光是因为展鹏会在那儿，更是因为她在这所高校度过的数年时光，令她对此地有一种解不开的感情。
　　展鹏微微苦笑了一下：“我答应过你要尊重你的意见，好吧，就一年半的时间，我等你。”
　　李安歌再也不能要求更多，在这段感情中，从物质到精神，展鹏无疑是付出更多的那个人。于是她跟着徐玉瑛做了一只简易的编绳手链，用积攒的下来的奖学金买了一只小金兔子串珠，穿在手链上送给展鹏。
　　两人连订婚戒指都是展鹏包办的，她这样，也算是有来有往了吧。
　　等送出去的时候她才感到尴尬，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不像男孩子会戴的东西啊！
　　她红着脸想把手链收回来，展鹏却先一步抢过，笑着戴在手腕上，比了比，道：“紧了些。”
　　“可以调的！”李安歌忙帮他松开绳结。展鹏自此就这么戴着这段红手链招摇过市，上面还有一只珠子大小的金兔子。
　　谁让他属兔呢。
　　为了多陪家人一阵，展鹏决定不要花费两个月的时间坐游轮出国，而改坐飞机。这时候还带着螺旋桨的民航客机安全性没有后世的喷气客机好，速度慢，噪音巨大，唯一能比得过的大概就是更大的座位空间与更好的空中服务了。展鹏将要转几次机，才能最终到达目的地。
　　离七七事变还有二十来天，每一天每一秒的平静日子，都十分珍贵。
　　与此相对的，上海陆家倒维持了一惯的鸡飞狗跳。尓豪和他那位出身名门的女朋友分了手，整天在家骂骂咧咧责怪对方不够体贴不够温柔太倔强，再一看可云居然也有人追了？这么一看可云好像还挺好的？不行，得把她追回来！
　　可云对他毕竟动过真情，再加上李正德夫妇觉得女儿都已经为尓豪少爷生过孩子了，那个秦竹墨他们不熟，而九姨太现已不在陆家，司令大人又有心，可云的未来当然还是要认准尓豪少爷啦！
　　方瑜气了个半死，忙写信给李安歌求外援。可李安歌能怎么办？她人不在上海，靠信件远程指挥方瑜，一来一去中间要废多少时间？别等她信寄到了可云和尓豪的婚礼都办好了！
　　于是破天荒地，李安歌由展鹏陪着，去学校教务处借了电话直接打给陆家。
　　傅文佩接的电话，一听是女儿打来的一开始还挺高兴，等到她说要可云接电话时就支吾上了，一会儿说可云正在哄小怀念走不开，一会儿说可云在干活，再过一会儿说可云出去了，兜着圈子就是不让可云来，直到李安歌听到背景那边有人模模糊糊道：“佩姨，你找我有事吗？”
　　傅文佩慌慌张张地捂话筒，手擦过话筒口时带起一溜杂音，李安歌趁她不备，大喊道：“可云我找你！”
　　顿时教务处的人都朝这边看来，李安歌扯开一个尴尬的笑，心里把傅文佩骂了十几遍。
　　被电子过滤的嗡嗡噪音从电话的另一端漏出，傅文佩只能把话筒交出去，找补道：“我……我刚才叫你没听你答应，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李安歌翻了个大白眼，傅文佩这嘴皮子也厉害起来了啊？当年她到底是为毛会被王雪琴赶出去的？
　　可云接过电话，李安歌与她寒暄了几句便直入主题：“我听说你要与尓豪在一起了？你是认真的吗？”
　　可云沉默着不说话，李安歌却没那么多时间等她回神，直截了当道：“可云，我依旧是那句话，我个人认为尓豪不是良人，秦竹墨或可交往。但这都是我个人的想法，不会强加给你。至于你应该做的，就是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要放弃读书。你希望以后与丈夫能心灵相通，无话不谈，就要尝试着攀升到他所在的层次。再谁，尓豪会抛弃你一次，难保他不会抛弃你第二次，我也说不准秦竹墨会不会一辈子对你好了，但如果你以后再遭遇不幸，凭你自己的本事，还能再爬起来，不会像以前那样狼狈，连救宝宝的钱也没有。”
　　半晌，可云低低的声音响起，犹如梦呓：“依萍，我知道你说的都对，你不会害我……可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你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但是当你认定一个人后，就一定要干脆利落地拒绝另一个人，甚至有时候会伤害到他也不要不忍心，不然被你所认定的那个人会怀疑你对他的感情，从而折磨你们三个人。如果你能快刀斩乱麻，那个被拒绝的人虽然会痛一时，但长痛不如短痛，他一人痛好过连带着你与你爱的人一起痛，不然可云你罪过就大了。”李安歌顿了顿，“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可云停了两三秒，“嗯”了一声。李安歌松了口气，又与她聊了两句，听可云说她要去上夜校，这才放心地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展鹏道：“会有用吗？”
　　“不知道，且看吧。”李安歌叹气道，“可云不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她性格软弱，易受父母掌控……罢了，我自己的事都没搞清楚呢，更何况她爸是毁了我妈一生幸福的帮凶。我做到这样已经仁至义尽，要不是看在方瑜的面子上，真不想再管这闲事，给自己找气受。”
　　可云的事就这么阴晴不定着，之后方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给她来信，李安歌倒也不急，她心知方瑜必不是生她的气，一定有别的事把她拖住了，便没去信询问。
　　直到了五月十三日，李安歌破天荒地收到了一封来自如萍的信。
　　说实话，她对这封信的兴趣远不及一旁毛慧君手里的《中【和协】央日报》大，上面刊登了一则关于英王乔治六世实行加冕典礼，孔祥熙作为中方特使出席受礼遇的新闻。
　　据说孔特使这次藉由考察经济的名头将周游欧洲，将计六个月左右，讲白了不过是找各大国化缘，弄点别人不要的军械装备回来，自己不知道又能中饱私囊多少。谁让这位孔特使身兼数职，不光是行政院副院长、财政部长、中央银行总裁，同时还是常宋夫人的大姐夫。凯申公还赞他“年来为国尽瘁，对实业财政经济各方面均有功绩，尤其在财政上之功绩，为民国以来第一人”。
　　想必学姐对此不会太开心。
　　说起余宁，大约想补偿李安歌受伤的迷妹心，《国【和协】防论》出版后她立马着人向蒋百里要了一本，一并附上签名，给展鹏寄了过来。当然这书到了展鹏手里与到她手里并无差别，在避嫌这方面，余宁比她还要慎重。
　　李安歌只知《国【和协】防论》大意，却没这份空闲能像读她的专业文献那样静下心来仔细研究。可与如萍的信相比，她觉得她宁愿去临摹男神的签名，也懒得看如萍写的一个字。
　　于是如萍的信就这样在她抽屉里躺了近一个月，待到六月李安歌要收拾行李准备回上海时，才在底下各种杂物里看到了这封揉得皱巴巴的信。
　　与此同时，方瑜终于又来信了。
　　李安歌先拆了方瑜的那一封。全信颇为简短，但是语气欢快，看得出方瑜写信时心情不错。她轻松地告诉李安歌，可云现在过得很充实，白天在育婴堂帮嬷嬷们做事，跟着神父学英语和德语，进步神速；晚上在夜校补习其他文化课，甚至交到了一些很好的朋友。
　　她与秦竹墨的进展也很顺利，经常作为他的模特儿，穿戴一些方瑜不太了解的传统服饰。四月份第二届全国美术展在南京举办，作为画坛的一颗新星，秦竹墨受他的老师提携，有展品展出，名曰《洛神赋》，竟有幸得了“吴带当风”的极高称赞。
　　方瑜兴高采烈道：“这可都是可云这个模特儿做得好！我与秦学长说了，谁知他不仅赞同，还说他已问过父亲，秦五爷对可云做他儿媳没什么意见，所以两人这就算是正式交往了！”
　　“就是陆家的人太不知所谓，尤其是如萍，居然叫我不要帮着破坏尓豪与可云的感情？天哪依萍，我简直不能理解！你知道那个陆尓豪对可云做了什么吗？他一听说可云要和秦学长去南京，就抓住可云一顿摇晃，把她摔在柜子上，腰背那里撞得全是一片青紫！这样的人，和可云有什么感情可言？”
　　李安歌收起信，心想陆尓豪的暴力她早就深有体会。原剧里可云之事曝光，他浑浑沌沌地去找方瑜，没说两句就把人抓过来摔到一边。至于如萍，她那个奇葩脑子里灌的浆糊向来与尓豪是一样的，帮亲不帮理。既然原剧中尓豪能怂恿她去抢何书桓，那么现在她帮助尓豪抢可云有什么稀奇？
　　想到这里，李安歌犹豫再三，还是把如萍的信拿了出来。
　　这封信初拿到手里时就颇厚。开头如萍絮絮叨叨讲了一堆她和何书桓如何抗争成功，终于可以幸福快乐地在一起的故事。大意是四月二号孔特使出发前往英国那天，常凯申特地从笕桥飞抵沪为他践行，宋子文何应钦等人有一并出席。何家大佬都来了，在外交部工作的何家“封建保守不能理解子女”的父母也得从南京来上海忙活，何书桓便抓住这个机会带了如萍混进去，面见何家大佬陈情。
　　如萍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来表示何应钦听到此事时是多么地感动，感动到他站在那儿呆立片刻都不知该有什么反应。李安歌禁不住笑出声来，实在想不到何应钦那样的人物懵起逼来该如何喜感。
　　大约是觉得此事实在坍台，何家父母为了哄儿子不要再丢人现眼，只得在现场匆忙答应了何书桓的请求。虽然事后二老想反悔，然而何书桓着实是个厉害人物，秉持一身正气把他爹妈问候了个全，何夫人最后还是眼泪汪汪地同意了。
　　何夫人一同意，何先生也没辙。于是两家开始筹备婚礼诸事。但如萍此时却不急了，她甚至以“依萍是我的姐姐，也是我们家的一员”为由，一定要把订婚典礼推迟到七月等她李安歌回家再办。
　　李安歌：“……谢谢啊但是我真不想看你犯蠢。”
　　她这个妹妹的脑回路从来都不会跟她在一个频道上，在李安歌看来她是自寻死路，而她却自以为终于“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萍原话），可以把注意力从何书桓身上撤下来，放到别的地方去了。
　　现在的如萍仿佛才注意到了尓豪与可云的纠葛，以及可云对她若有若无的抗拒感。她不明白可云怎么就与方瑜这个外人好上了，居然比对她还亲密。她还问了一句：“是不是可云对你也不如对方瑜好了？”
　　更让陆家兄妹不安的是，陈情事件过后没多久，第二届全国美术展在南京举行。秦竹墨以此为借口，想带可云去南京过一段时日，哪怕王玉真一起去也可以。这深深刺激了尓豪，不慎伤到了可云，结果原本还挺赞成尓豪娶了自家闺女的李副官彻底反水。现可云已经与秦竹墨去了南京，尓豪则天天颓在家里，据杜飞说报社都在考虑开除他了，要不是何书桓“据理力争”（李安歌：这TM据的什么理能力争个啥？）他早就连工作都丢了。
　　末了如萍又道：“可云在秦竹墨的陪同下，还要去上夜校。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她曾说和秦竹墨在一起，感觉每天都是快乐的。但是和尓豪在一起，这种快乐就没有了。依萍，我想可云需要的是快乐，我们准备为她寻找快乐，真希望你能与我们一道参与进这些活动里来呀！杜飞想出来的点子又多又好玩，一定能让可云回心转意的！她只是被以前的事伤得太深了，你也说过那不怪尓豪的对不对？”
　　李安歌深吸一口气：对你【哔——】了个【哔——】的！
　　她现在极后悔，应该先看如萍的信再看方瑜的信的，这下好心情全被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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