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番外之吾谁与归

　　他该怎么告诉她？

　　是？还是不是？

　　他将断念送给她，不就是希望她心里有了留恋、有了不舍，不会轻易离开他？

　　他在犹豫什么？

　　是对她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抑或是对他们的过去没信心？

　　是了，他们的过去，只有他带给她的伤害，满目疮痍，是他终其一生也不愿去揭开的伤疤。

　　他不愿去想，不愿去看，却不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午夜梦回时总是她满身伤痕的残躯和那一声声含着血泪的“师父”。

　　每每萦绕在他脑海当中徘徊不去的是多年前东海之上那铺天盖地的血色和他眼睁睁看着她在他怀里一点点散去的窒息感。

　　心痛到窒息。

　　这么多年，他一次又一次灌醉自己，一次又一次长眠于长留海底，一次又一次逃避的是她，是他，亦是他们的过去。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交替出现的是幼年时她如花的笑靥与九天之上、瑶池之内，她被绝情池水伤得面目全非的脸。

　　他一次次地伤害自己，又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瞬息之间恢复如初，耳边回荡的是她临死前的那句诅咒。

　　他该怎么说？

　　他素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却在她面前艰难选择。

　　白子画的沉默，给了瑾瑶答案。

　　她自嘲地笑笑。

　　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她嘴上没说，心里却早已洞悉了一切。

　　所有的反常，刻意的隐瞒，看起来微乎其微，但将一切联系在一起就显得太巧合了。

　　兄长对仙界的忌讳，冥梵一刹那的失态，摩严在见到她的瞬间眼里闪现的惊恐，幽若等人对她的三缄其口，白子画对她的异常……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记忆，但这并不妨碍她将所有事情联系在一起，洞悉答案。

　　她的梦境并不完整，有很多前因后果她还不知道，她不清楚原来的自己对白子画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或许有爱，或许有恨，或许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毕竟，她不是花千骨。

　　她还残缺了一部分。

　　若换作是神界的她，大抵不会如此，不会一次次地在一个人面前低头，做到如此卑微，面对他一次次的伤害，选择原谅。

　　这一夜，瑾瑶想了很多，直到天际泛白，她才混混沌沌地发现，其实她什么也没想，只是枯坐了一夜。有许多念想划过心间，快到她抓不住。她只是浑浑噩噩地坐着、看着，一夜就过去了。

　　当朝霞渲染天际之时，瑾瑶去看了糖宝，笙萧默方回长留，瑾瑶便与他讨论了糖宝的病情。关心则乱，她一直不敢下手施救，毕竟糖宝所中之毒太过阴损，她没有确切把握配置出解药，多一个人帮忙，她会觉得更有底气。

　　他们都不敢冒险。

　　在没有拿到正确的药方之前，谁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施针过后，糖宝每日能醒来一会儿，虽然时间不长，但于之前来说已是好了许多。

　　同时，笙萧默会日日过来为糖宝施针，随着时间的推移，糖宝的清醒时间也一日日加长，但依然会在不经意间昏睡。

　　瑾瑶并不奢求太多，每日细细地为糖宝调养，看着她的脸色渐渐红润，她的心却始终没有放下去。

　　长夜漫漫，与她一样，房间里彻夜亮着灯的还有白子画。

　　桌案上摊开着一本书，若是此时房间里有人就会发现书半天也没有翻过一页，白子画的眼睛虽钉在书上，但眼神空洞，显然已是神游太虚，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明珠柔和的光晕洒在他身上，光的绒毛遍布，他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被晕黄的光反射，比起平日少了几分淡漠疏离，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雪白的衣袍不染尘埃，墨发用白玉冠束着，正襟危坐，薄唇紧抿，剑眉微蹙，神情却有几分狼狈。

　　下午她没说一句话就走了。他知道她肯定是生他气了，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白子画苦笑。

　　他们都知道答案。

　　一连数日，白子画都没见到瑾瑶。她总是避着他。

　　或许是刻意，他在忙，她也在忙，时常观微，见到的也是他与朔风在讨论一些事情，或是一个人待着，在纸上写写画画。

　　瑾瑶没有刻意避着他，察觉到他的气息也只是看在眼里，没有说破。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降至冰点。

　　一如初见时那会儿。

　　直到——

　　师父，你和尊上究竟在搞什么？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打起冷战来了？”幽若坐在瑾瑶对面，小小的人儿年纪不大，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倒练就了一幅势不可挡的气势。

　　脸板得紧紧的，一派严肃，瑾瑶恍惚间以为角色调换，她是师父，她才是徒弟。

　　瑾瑶无奈地笑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就是不想理白子画。

　　按照她以前的习惯，一个人待几天冷静下来想通也许就好了，是以这几天才疏远他们，倒是害他们为她担心了一场。

　　难为幽若身为掌门，撇下长留那一干忙不完的公务来关心她的私事。

　　见瑾瑶满脸歉意地看着自己，幽若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她真怕自己得之不易的师父被尊上气跑了。道：“没出什么事就好。师父你不知道，最近尊上的脸都是阴沉沉的，我都不敢近他的身，生怕他什么时候发作殃及池鱼。”而且也一直有点情绪不定。

　　这话幽若没敢说。一来怕吓着师父，二来也是只有她有这种感觉，连世尊和儒尊都没察觉到。她不知道这是否属实，还是只是他这几天没休息好。

　　幽若说着去看瑾瑶的脸色。她也是被尊上吓怕了，尊上以前从不这样的。这几天长留大殿上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连世尊也不敢随便说话，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她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一样。

　　幽若惨白着小脸，努力去做害怕的样子，却发现瑾瑶看都没看她，垂着眼睑，似在思索什么。

　　绝美的侧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淡漠如常，好像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幽若什么也没看出来。

　　其实上位者做到他们这个地步早已习惯了七情六欲不上脸，无论心中是何种想法都不会再颜色上表露分毫。

　　幽若心里不免有些惴惴，她不知道尊上与师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师父一连几天都不搭理尊上，连对着他们也是冷冷淡淡的。她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也不知会不会惹师父生气。

　　半晌，才听见瑾瑶略有些暗哑的声音低低传来：“他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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