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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张九机干干脆脆走了。
喻怀仁看那背影,微微皱起眉。
先前那使女过来添茶,偷眼瞧这俏郎君,被他神情吓了一跳,心想,方才不还冷清样子,怎么现在有些怕人,像是有些怒气。待会儿被杨侍制看到可不好。
杨承厚御下甚严,她不敢嚼舌根子,只大起胆子,轻声说了一句:“郎君请用茶,杨侍制即刻便来了。”
喻怀仁望过来,点点头,面上和缓不少。
使女松一口气,又多看了几眼才退下了。
喻怀仁并不动茶,只是沉思。忽听有人脚步声进来,估摸着便是杨承厚了。
“想甚么如此入神?”
喻怀仁抬头一看,来人神气焕发,志得意满,正笑吟吟地盯着他。
“……你……你是杨侍制?”
“噗……”宁衍宗不由得大笑,“杨池物宦海二十载,已过不惑之年,我有这么老么?”杨承厚自号池物先生,原是自嘲“本是池中之物”,如今大家提起来,却都解为反意。
喻怀仁眉头更紧:“……你假扮朝廷命官?”
宁某几乎绝倒:“想到哪儿去了……你放心,这杀头的干系我可不会随便担了。池物先生稍后便到,我只是搭个顺风船,混进来看你。”
喻怀仁这才点点头:“你竟连他都说得动。”
“呵呵,我宁衍宗平日脸皮很厚,时常说些大话,但功劳可不敢乱抢。杨池物亲自理会你这案子,乃是因为两桩。”言罢,宁衍宗特意停下,喝一口茶。
可惜眼前这石头人总不懂得该在这种时候追问“哪两桩”。他叹口气。
“第一桩嘛,麓州现今知府乃卫虞党羽,先前遭御史台刘永向死参而被贬至此,”宁衍宗面上现出敬佩来,“可叹刘御史拼了一命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个外放。池物先生此行便是要接刘御史的重任,将此人彻底打倒。他早已到了云麓,一直暗中查访,搜集证据,如今出面保你,应是时机成熟,要拿麓州知府惧怕豪强、推诿政事做由头,发起大事。”
“……朝堂之事,你果然清楚。”
宁衍宗微微一笑,撇过不谈:“第二桩才是大头。还记得卢天佑罢?”
“余杭帮帮主之子。”
“不错。卢天佑是池物先生门生。两年前解试之时,杨池物在彰州做主考官,亲笔点了卢大郎的卷子,很是喜欢,之后多有教诲。卢天佑的字便是池物先生取的。此次卢天佑以自己性命担保你不是凶犯,求得池物先生帮你这一忙。”
“……我对卢家似是有恩。”
“不是一般恩情,是救命之恩,”宁衍宗轻笑,“卢家隐瞒得好,连我都是这次才知道的。两年前卢天佑生了一场大病,几乎不治,是你救的。”
“我不善歧黄之术……莫非是道家法术?”
“想来是了。所谓大病,或许是被什么恶灵纠缠。”宁衍宗暗想,若是这人之前顺顺利利帮小争驱除道灵,恐怕他们兄弟俩也得叫他恩公,“你救了人家性命,人家自然也投桃报李。”
“嗯。”
过半会儿,见喻怀仁默默饮茶,一言不发,宁衍宗心里啧啧两声,问:“你就没甚么要问的?”
谢程朱离开茶帮,即刻差人传信与庄襄,自己只身到县衙牢中探了探,不见喻怀仁踪影,心中疑惑,忙到东莱客栈,悄悄上楼,转入一间天字房。
小雅桌上放着棋盘,黑白各有布局,庄襄执着一枚黑子,敲着桌面,自顾沉思。
“我猜猜,你在牢里找不到人?”
谢程朱点头:“师兄可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庄襄叫他坐到对面去执白,好好先生苦笑一声:“师兄饶了我罢!”
“棋力不济,便该多加练习。你跟洪琉大约是百年来下棋最臭的左右二殿主。”
谢程朱轻笑:“人无完人,总归琴书画我都还行,也算对得起前辈们了。师兄别卖关子,怀仁少主到底在哪儿?”
“有弟子报,少主已被送到驿馆之中。”
谢程朱沉吟道:“若果如此,莫非杨承厚是要保少主的?”
“嗯,”庄襄落下一子,又执起白子。他下棋难逢敌手,只有自己拆解,“我想起一桩事来,少主与卢家交好,卢天佑又是杨承厚的门生。恐怕是这层关系。”
“堂堂铁脊状元,也徇私法外?”好好先生打趣道。
“无论如何,我等布置已被打乱。本是让少主倒向我们的好机会……”
“如今应以确保少主安全为要。”
庄襄点头:“正是。师弟,你便留在云麓看护罢。对了,宙锋一事,我倒是得知了一个奇妙的消息。”他将手上棋子扔回棋盒,呵呵一笑,“当年天山张家灭门惨案,据说与喻晓有关。”
“哦?属实?”谢程朱眼睛一亮,“若果真如此,一旦公之于武林,喻晓的名声必定一落千丈,少主恐怕也会因此为武林排斥。”
“还在查证。”庄襄摸摸下巴,“以喻晓的名望,若没有真凭实据,武林也不会随便相信。”他叹道,“真是麻烦,又抽不开身了。我已有九十八天没见到莫二当家了,你说她会不会变心?”
好好先生忍住笑意,道:“不会。”
“哦?你也这么觉得?”
“莫家娘子的心本不在师兄身上,又怎么会变?”
“……”
“以张九机的性子,他必定按捺不住表明身份。你怎么不问我?”
喻怀仁轻轻看他一眼,“问你甚么?”
“……问我为何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人。”
“所图非江湖之远,而在庙堂之高?”
宁衍宗笑意渐浓:“知我者怀仁也。”
“我不感兴趣。”
“唉,好罢,好罢。”
喻怀仁将右手放在胸前,皱眉:“我只是不舒服。”
“哦?因为我对你有所隐瞒?”宁衍宗精神一振,这是有戏?
“不是,”喻怀仁白他一眼,“只是……”他沉默一会儿,“他有杀气,是真想杀了我。”
宁衍宗讪笑:“他余恨未消,但不敢真的动你。久了也就想开了。”
“而我得知他身份之时,想到了大哥与二哥,心中有些不舒服,”他看向宁衍宗,“若他那时果真动一个手指头,恐怕我会即刻杀了他。”
他垂下眼帘。
大哥心中父亲,可敬可亲;二哥口中“喻叔叔”,和蔼慈祥;陆过将师父当做半个父亲。
喻晓于他们,乃是无法再尽孝膝下的悲痛,无法再聆听教诲的憾恨。
“生生死死,本是人间常理。人事纷扰,皆有因缘。所以即便得知自己身世,我也不曾有甚么感想,更无心报仇。可是,我现在却很不舒服。想到大哥二哥失去父亲,就不舒服。”
犹豫一下,宁衍宗将手轻轻搭到喻怀仁肩上,果然顺遂。
“你说喻晓杀了天山张家满门。这真是真的?”
“……张九机自幼时逃出起,便立誓报仇。”
“你说起来时,我无信与不信。现在我发觉,我已有些不信了。”喻怀仁皱紧眉头,“这是甚么?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思绪?”
“你越来越像个人了。”
“嗯?”
宁衍宗深吸一口气,察觉自己话音有些颤抖,“你对你大哥二哥有了亲近之情,想到他们失去亲人,所以难过,所以不愿承认他们亲人的罪过。以往是无心无情的利剑,如今越来越有人样。其实人本就有七情六欲,乃是天性,你又何必压抑。”
“是这样?我是在……压抑?”
“不错!”宁衍宗深深看着眼前人,“将你心中情感,释放出来,这才是自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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