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承欢

　　五十七、蝶梦难辨瓮中求（三）
　　入夜，我轻轻唤了几声“明秀”，她趴在案上，闷哼几声，却不再言语。我抚了抚她的额头，歉然道：“事出无奈，只能先委屈你了。”
　　我将枕下的衣服细软取出，简易地打了一个小包裹，不多时便见东墙角火光四溢。院外响起一片嘈杂声，哭喊逃窜地号令担水地不一而足，院里的四个护卫显然也被惊到，但只是侧了头静静地望着东边，并没有去帮忙的意思。
　　这时，有个统领模样的人物率了一队人进得门来，对他们道：“东墙角走水了，主公有令，严守后院，不可懈怠。”
　　那些护卫肃然答道：“是！”话音未落，人却在一瞬间倒了下去，原是统领身后的那队人捂了他们的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了他们的喉头。
　　那统领走到我身前，向我抱拳一礼道：“暗卫肃风拜见娘娘！”说着给我递来一件侍卫的常服。我点头道：“大人稍等片刻。”
　　我以极快的速度换好衣装，再出得门，先前那四个侍卫的尸体已经没了踪影，想来已经被肃风他们处理掉了。
　　我跟着他们，一路绕过假山，湖中的旗亭已隐然可见一角。途中有几个护卫与肃风见礼，我始知原来他真是钟培府里的一名统领。钟培恐怕做梦都没想到，李麟的眼线已经安插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快到旗亭时，果然听到热烈地打斗声，亭子里已经乱作一团，落水的侍卫一个又一个，夜色朦胧，甚至分不清敌我。不远处剑光微闪，我认得那是纶哥的龙泉剑，肃风故意朝他大吼道：“哪里来的宵小，胆敢夜闯钟府！”季纶闻声转过身子，与肃风虚过两招，待近得我身前，便故意挟住我，低声道：“卿卿，夜水凉，你要保重！”说罢，将我往身旁的湖里一扔，我顺势掉下水去。冬日里水寒刺骨，河面上细小的冰渣划得人隐隐作痛，我打了个寒噤，只觉从头到脚僵了一般难受，岸上诸人仍打得不可开交，我不敢多看，深吸一口气，闷头潜进水里。
　　我沿着河水出了府去，不知游了多久，夜风混着水花打在脸上，四肢百骸仿佛已不是我的，我只能吃力地向前甩着胳膊，却还是越游越慢。正想着要不要先找个僻静地上岸歇歇，忽见左岸边有点点火光，我心里一窒，提防地停了下来，头半闷在水里。那边似乎有人觉察到水里的细波，荧荧的火把突然三明三暗，是我们的人。我难捺欣喜，臂膀狠狠朝水里一击，打出响亮的水花。岸上不多时抛下一条麻绳，我游上前去接住，在上面人的拉拽下，总算是平安上了岸。
　　面前站了三个黑衣大汉，身后有一辆不大的马车。一个黑衣人上前朝我一礼，道：“娘娘受苦，请上车歇歇。”我早已筋疲力尽，虚脱地点点头，踩着他的手上了车。车里炉香缭绕，炭盆烧得很旺，座旁貂袍热茶一应俱全，我颤着手解下早已湿冷不堪的衣衫，扯过袍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又倒了一大杯热水喝下去，这才觉得五脏六腑暖了过来。
　　我轻舒一口气，上天庇佑，我今日能大难不死！
　　马车突然一颠，我一时没坐稳，向窗边歪去。许是时间紧迫，赶车的人没有停，继续朝前快马加鞭。我撩开窗帘一角，只见城外的郊野被笼在破晓的晨光里，什么都隐隐绰绰的。我看了会，头愈发地沉了，竟迷迷糊糊地睡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我已在一张榻上。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定睛看去，竟是惠娘！她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扶起我道：“娘娘醒了？我做了些清粥，正好趁热喝。”我看看外间天色，抚住额道：“天大亮了？”
　　惠娘笑道：“都亮了三回了！”
　　我疑惑地看着她，惠娘道：“娘娘那日许是冷水里泡久了，下车时已然晕迷，还是皇上将您抱进来的。梁太医给娘娘开了几副安神养气的方子，是以娘娘一睡便是三日。”
　　我脸上微红，原来自己竟睡了这么多时日。我看了看四周，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问道：“此为何处？皇上呢？”惠娘笑道：“娘娘莫急，这里是暗卫在谷子城的一处别所。陛下这几日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在这里。今儿清早临洮来人，似有要事禀奏。陛下过去议事了。”
　　我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拉着她问道：“我走后钟培那里可有动静？”惠娘摇摇头道：“自娘娘走后钟府的暗卫便没了消息，那里的情形我们也不晓得。”我心下一窒，钟府守备森严，我却能从中逃脱，钟培这般老谋深算的狐狸，自能猜得其中出了内鬼，只怕肃风他们已是凶多吉少。至于娘亲和纶哥，我闭上眼睛，但愿真如母亲所言，钟培能看在外祖的面上暂且饶过他们。
　　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袁如意报了一大摞奏折进得门来，看到我正坐着，欣喜道：“娘娘醒了？”惠娘嗔道：“公公这是做甚？”
　　袁如意苦着脸道：“军情紧急，陛下要小的将这些折子搬来卧处，好就寝前批阅。”我皱眉道：“怎会这么多？”
　　袁如意道：“陛下身边原只有韩勒石与范箴两位将军，范将军负伤杀出赵府，就是现在还未调理完备。韩将军武将出身，陛下称其多勇而少谋，是以万千军情，皆决于陛下一人。”
　　我道：“赵大公子呢？”袁如意看着我，却不答。
　　惠娘对我道：“大公子到底曾是赵天翼与杜图南的人。陛下信不过也是正常。”
　　我摇头，莫说赵佑膺是母亲之子我之内兄，就如今的赵佑膺而言，可以倚仗的只有李麟。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李麟从不是优柔多疑之人，就连来历不明的裴扉都曾想着收入帐下，却唯独对赵佑膺处处提防。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正想着，外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李麟踏进门来，看着我笑道：“方才听底下的丫鬟说你醒了，本来正议事呢，想想还是先来看看你！”
　　袁如意和惠娘相视一眼，朝李麟一礼，就匆匆退了出去。我脸上一红，待得二人走远，才朝他道：“政事要紧，我可不想当那杨贵妃！”
　　李麟笑道：“巧了，朕也不想做明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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