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

　　“所以这一周你得听我的。”
　　苏邶抓住韩不离再度抬起的手，轻而易举地将它们摁在了地上。

　　韩不离：“……”
　　他试着挣了一下，果然还是没能挣脱开。
　　这死猪劲大的很，从老妈送鸡汤那天他就知道了。

　　行，行。
　　手不能动了，脚总还能动吧？

　　韩不离眼睛一眯，迅速屈起右腿，短暂蓄力后往前狠狠踹去。
　　边踹嘴里边嚷着：“说话就说话，动手干嘛，想打架是吧？来啊，谁怕谁——”

　　话音还没消失干净，忽的一阵天旋地转。
　　嘭的一声，皮肉与地面相触，地毯柔软的毛轻轻地蹭过耳后。

　　韩不离压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

　　手上的禁锢也撤离了，可他懵怔着，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呆呆地看着上方近在咫尺的人。

　　……苏邶一只手格挡在韩不离小腿的位置，另一只手手肘屈起，撑在韩不离的身侧。
　　在重力的作用下，格挡的动作压下来，距离极近，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瞬间弥漫开来，将他们笼罩。

　　为了挡下韩不离的攻击，苏邶在那瞬间松开了摁着他的手，立刻抵着韩不离的小腿压下去。双方的力道都不小，导致苏邶因为这一抵挡的动作，骤然失去了平衡。
　　大脑一片空白。
　　电光火石之间，苏邶及时伸手撑住了自己身体，才没让自己摔在韩不离身上。

　　可是这样的情况没好到哪里去。

　　苏邶看着下方的韩不离，看他愣怔的表情，那双因为惊愕而瞪大的眼睛，眼中满是懵然。
　　……他定定地看了几秒，而后睫毛垂落，纤长的睫毛细细密密，将眼底的所有情绪尽数收敛。
　　他仍旧面无表情，只是不知何时抿起了唇角。

　　表情可以木然而克制，但总有什么是无法掩饰的。
　　胸腔起伏的频率明显高于平常，微微紊乱的呼吸暴露了内心——
　　是与表情截然相反，是不平静。

　　“你他妈——”回过神来的韩不离动了，被抵住的小腿一用力，这回没再受到阻挡，顺利地踹到了人。
　　苏邶闷哼一声。
　　肋下传来疼痛的讯号。

　　苏邶本可以忍耐这样的疼痛，继续保持着抵住他的姿势。
　　可他却一言不发，毫不抵抗地顺着韩不离的这一脚，翻倒在另一侧。

　　两人都躺在地毯上，不再动弹。

　　无辜的小熊被卷入短暂迅猛的纷争，因为他们的一连串动作而歪倒在地。
　　就在苏邶触手可及的距离。

　　苏邶静静地看着它，伸手，将它揽在了怀里。

　　“……韩不离。”
　　他突然开口。
　　却没得到回应。

　　大约二十厘米开外，韩不离的呼吸也不平静。
　　他不由自主地捂上了心口，讶异于心跳之快，完全没听到苏邶的声音。
　　……耳边扑通扑通，只听得到心跳声。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全身的血液都因为它加快了流动。

　　在不久前他未曾察觉，或是克制着不让自己察觉。可如今他已经能清晰确认，心脏病了一样的异动，一半缘于恼怒，一半源于心动。

　　韩不离摸着心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忽然想：真有这么喜欢吗？
　　就像在和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对话。
　　他对另一个他说：真这么喜欢的话，和他谈恋爱也可以。

　　韩不离总是如此，随心，随性。

　　因为在尹玉芳那儿受够了委屈，所以他从不委屈自己。

　　在认清内心后，在厘清自己后，他会竭尽全力，往自己渴望的方向前进。
　　现在他的心告诉他，他希望能离苏邶再近一点。

　　既然这样想了，那就这样做。
　　韩不离往苏邶的方向挪了挪。

　　“韩不离。”
　　苏邶又喊了他一声。

　　这回韩不离听见了，应道：“干嘛？”

　　“韩不离……”苏邶依然只是喊他的名字。

　　韩不离被喊得不耐烦了：“你丫能不能别光喊名字不说话？有什么屁话别憋着行不，快说。”
　　他唰的坐起身来，却看见苏邶正紧紧抱着他的小熊，面庞被小熊遮掩住。
　　……或者说，面庞埋进了小熊里。

　　难怪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韩不离想。

　　苏邶沉默了半晌，终于再度开口：“……这一周你是我的小弟，得听我的。所以。”
　　他把小熊抱得更紧了。
　　“把这个小熊送我吧。”

　　“就这？”

　　什么鬼，还非要强调一下自己赢了？
　　难道不说这话他就不肯送了？
　　在苏邶心里，他就这么小气？

　　韩不离脑子里过了一堆想法，却只是沉着眉眼，瞪他。

　　“……不可以？”

　　“切。”韩不离挥了挥手，随意道，“你喜欢就直接拿走呗。反正我也没用。”

　　他是真的无所谓，毕竟这熊平时也是被他塞在柜子底。

　　“笃笃笃。”房门被敲响了，韩不离起身去开门，韩辞景端着水果站在门口。

　　“孩子们，我给你们切了水果。”韩辞景温吞道。
　　“谢谢爸。”韩不离咧了咧嘴。

　　韩不离和韩辞景交谈着，背对着苏邶，因而没能注意到苏邶浑身散发着的，难过的气息。

　　……他决定了。
　　没有更进一步的计划。
　　他要维持现状。

　　即便这个决定违背了他的初衷。

　　韩不离接过果盘，转身，发现苏邶已经站了起来，怀里还抱着小熊。
　　韩不离拿起一块苹果扔进嘴里，把果盘往苏邶的方向递了递：“吃点？”

　　苏邶摇了一下头：“我回去了。”

　　韩不离奇怪道：“一点都不吃？”

　　苏邶又是摇头，抱着小熊走出房间。
　　脚步微顿，“明天见。”
　　苏邶说完，替他关上了房门。

　　韩不离在原地发怔。
　　……他不高兴吗，有吃的居然一口都不吃？
　　……为什么啊，赢了还不高兴？

　　“……”
　　他这个输家还没抱怨，苏邶都赢了，还有什么意见？
　　真是奇了怪了。

　　韩不离没有琢磨出来，再次拿起一块苹果扔进嘴里。
　　……这块怎么有点酸。

　　韩不离想，既然要做一周小弟，那明天积极一点，懒觉也别睡了，起来给大哥买早饭吧。

　　想着，他将果盘放在电脑桌上，一边吃着一边移动鼠标，关掉了刚刚两人玩的恐怖游戏。

　　苏邶回到家，刚换上拖鞋，电话响了。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接通电话：
　　“……小姨。”

　　“你外婆有没有联系你？”

　　“……没有。”他淡淡应道。

　　谷秋月听起来像松了口气：“那就好。这老人家也真是的，年纪这么大了还要折腾。”

　　“怎么了？”苏邶走到沙发边上，坐下。
　　家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自己和手机里的声音。

　　“唉。还不是你爸的事。他又给我打电话，让我再劝劝你，就算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平时节假日的时候也过去陪他。结果你外婆正好在我边上，全给她听见了！”
　　谷秋月头疼不已，“她咋咋呼呼的，说要把你接过来，彻底断了你爸的念想。又说要找上门去，狠狠揍那狐狸精一顿。”

　　“……”

　　“老人家说话有够难听的，说什么当年你妈都是被狐狸精害的，才会生那样的病——”谷秋月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连这句话都告诉外甥，一下没了声音。

　　“小姨。”
　　苏邶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平静，“你觉得我爸当时真的出轨了吗？他那么……”
　　苏邶哽了一下，默默地收拾情绪，轻声着，“他那么爱我妈……”

　　谷秋月迟疑几番，道：“我觉得……”

　　“小姨。”苏邶吸气，打断了她的话，“爱，爱这种情绪，是不是都会这样变化？恋人在一起之后，也都会逐渐走向分开，是么？”

　　“这个……”

　　“小姨。我决定了。”苏邶平淡道，“我永远都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

　　少年淡然的语气听着很坚定，谷秋月心中一惊：“你这小屁孩说什么呢？你才多大，你懂什么啊。再说了，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不是说要积极地和他改善关系吗？”

　　“……嗯。关系改善了。我希望就这样。”
　　永远都这样吧。

　　他原本计划着，借着谣言打破和韩不离关系的僵局，再一点一点慢慢拉近距离，改善关系。
　　在关系改善之后，或许他该找个时机告白。

　　他要告诉韩不离，他喜欢他。
　　他要告诉他，他在学着做饭团，也和郭书辰说好了，以后开一家食记的分店，由他当分店的店长。
　　他要跟韩不离说，你想吃饭团的话，就来我的店吧。
　　我会做给你吃的。

　　韩不离提出了赌约，他赢了，他知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输的人得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他胜之不武，他赢得不光彩。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怕鬼，他知道世界上没有那样的存在。
　　不是不相信，而是知道。
　　因为如果有鬼魂，母亲肯定会来找他或是父亲的。

　　按照初衷，按照计划，他该抓住这个时机告白。

　　但是他没有。

　　他害怕了。

　　告白了，然后呢，在一起？

　　再然后呢？

　　分开。
　　是分开。

　　恋人们因为相爱走到一起，却又渐行渐远着走向分开的命运。

　　……
　　他不想要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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