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穿书吗

　　直到穿过玻璃的光把后背照得发烫，方玉回才恹恹地丢下手里的速写本，面色如常地站起来。

　　他是真的打算给这个胆大包天的林之珩一些教训，绕着房间来回转了好几圈，严肃地寻找可以拴住他的地方。

　　需要抬眼就能看见，条件也不能太差，最好阳光充足环境优美……阳台的花架那里就挺合适。

　　若是再给他搭一个小木屋呢？

　　方玉回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漂亮精致的木屋设计图刚画到一半，方玉回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来电是林茵，他有些意外地接通，“林阿姨？”

　　他最近一心扑在林之珩身上，差点把主线任务给忘记了。

　　电话那头的林茵笑眯眯地说：“小回，新年第一天，阿姨想去庙里上柱香，你陪阿姨好不好？正好阿昭和时安也去。”

　　正烦着呢，去庙里静静心也好，方玉回没怎么犹豫，“好。”

　　六道寺是国内知名四大寺庙之一，香火旺盛，求姻缘和健康很灵验。今天是一月一号，人就更多了。

　　但方玉回没想到会那么多！

　　一行人下车走了快半小时才刚刚蹭到山门口，前后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人头，怀里抱花抱小孩的，搀着老人伴侣的，芸芸众生在佛前平等地挤着。

　　一个胖男人往前伸着手，一副急着被超度的样子，挤开方玉回和林茵滋溜溜上去了。

　　方玉回没站稳，一下子靠在谢昭身上。后者面色平静地扶稳他，把他和林茵拉到自己和谢时安中间。

　　方玉回狐疑地看了谢昭一眼，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虽然谢昭平时也不怎么搭理他，他对谢昭也算不上了解，但今天的谢昭……怎么说呢，像个剥了壳的榴莲。

　　脸色依旧很臭，不喜欢他的人不会因为他剥了壳就对他转变想法，但好歹不扎人了。

　　方玉回捉摸不透，也并不怎么在意，他现在心里想的念的全部都是林之珩如何。

　　林之珩没回到他身边之前，其他男人都要靠边站。

　　上香不是小说主线，林之珩这个一贯不敢语怪力乱神的作者也从来没写过小回陪着谢家人上香的情节，所以他敷衍一些也不会对剧情有什么影响。

　　好不容易进到庙里面，浓郁的香火裹着花草香扑面而来，方玉回没来由对这种味道生出些喜欢，跟在林茵后面认认真真上了三炷香。

　　谢昭没跟着，一进门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谢时安见缝插针献殷勤，“小回，我也为你上了炷香，希望你健康，不要再生病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方玉回虽然心里想着你们谢家人不要再来气我比什么都强，嘴上依旧温和地笑道：“你也是。”

　　“我也是触景生情，”谢时安看着他，“每年这个时候，全国寺庙都会有很多人来祭拜亡灵，真是让人看着就伤心，尤其我们这里还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心事重重地止住了。

　　“嗯？”外地人莫名其妙地挑了下眉。

　　你们这里怎么了？

　　“算了，我还是不说了，”谢时安抿唇，“免得你又伤心。”

　　方玉回：“……”

　　要不人小回不喜欢你呢。

　　你们这些说话说一半的人点外卖只配有一根筷子！

　　好奇心被吊着，方玉回的脑子里仿佛有蚂蚁在爬，何况会伤心的人是小回，小回听不见，自己代替八卦一下也无伤大雅。

　　他忍不住催促，“这里怎么了？”

　　“你真的想知道吗？”谢时安反问，“我告诉你，你别说是我说的。”

　　方玉回越过他看了眼正在和小和尚说话的林茵，飞快点头。

　　谢时安打了个腹稿，用温柔怜悯不做作的腔调缓缓道：“当初长日号沉船的遇难者都在这里供了牌位，谢昭喜欢的那个谁，南堂书院的，也在。”

　　谢时安小心打量着方玉回的脸色，镇定自若地挑拨，“今天是他的祭日呢，谢昭每年的这个时候，表面上是陪婶婶来上香，实际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只是来祭拜那个人而已……说起来那人也挺可怜的，那么优秀，又年轻，说没就没了。”

　　“不过小回你不要难过，谢昭从前再怎么喜欢他，他也已经死了。”

　　方玉回一言不发，沉默震耳欲聋。

　　又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一天，早知道就不开口问了。

　　死者为大，方玉回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回殿里给遇难者们重新上了香。

　　“小回，”谢时安追过去，“你还好吧？其实谢昭忘不了他是很正常的，毕竟当时他们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叔叔婶婶差点离婚，他又那么小，一个人从家里跑出去险些被人贩子卖掉，要不是那人救了他，谢昭可能早就不在了。”

　　方玉回一听，这还是个救命恩人呢。

　　于是又赶紧给救命恩人单独上了香。

　　谢时安诧异，印象里柔弱多思的方玉回这一次怎么那么坚强，被这样打击都不哭，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着急地想要再强调些什么，林茵却快步走了过来，嗔道：“时安，不要胡说。”

　　又拉过方玉回的手，“小回，阿姨带你供灯去。”

　　谢时安被截胡，气愤地捶了下殿前的古树。

　　方玉回愣愣地绕了大半个庙，到了供灯的位置，按照僧人的指示糊里糊涂地在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八字，交了上去。

　　听路人说供灯的好处多多，又帮林之珩也供了一盏。

　　回去路过往生堂，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方玉回在门外站了两秒，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入目是层层叠叠的金色牌位，每一个都曾鲜活灿烂，方玉回仰头没有目标地看着，并不觉得害怕。

　　他们全都是别人做梦也梦不到的故人，承载着全世界最纯粹的思念。

　　死亡是一条河，每个人都在河岸边排着队渡过，只是有人先一步，有人慢一步而已。

　　视线扫过靠近阳光的地方，方玉回看清那上面的字，眯了眯眼，逐步靠近。

　　“云……声？”

　　他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

　　突然，一道带着心酸和遗憾的回音在他耳边盘旋——

　　“他死啦，毕业那年一个人环球旅行，结果坐的邮轮在南太平洋触礁，船上三百多人，没一个活下来的。”

　　惊雷炸响，方玉回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

　　原来他就是谢昭深深思念的那个白月光。

　　误打误撞获得关键NPC的个人信息，从此可以依样画瓢，方玉回却不觉得松快，心里闷得难受，仿佛跟着云声一起溺亡了似的。

　　一定是最近跟林之珩闹得太厉害，他情绪不稳定，不可控地感物伤怀了。

　　甩甩头，把不切实际的想法置之脑后，方玉回快步走出往生堂。

　　回去的路上，方玉回意外接到陶嘉时的电话。

　　“小回哥，”陶嘉时的声音听上去很急，“你现在有时间来一趟医院吗？”

　　“怎么了？”方玉回看了眼旁边的人，掩耳盗铃地压低声音，“你哥哥出事了吗？”

　　“不，不是我哥，”陶嘉时揪心地看着紧闭的抢救室，“是林之珩，他溺水了！”

　　方玉回豁然变色，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握着手机的手“唰”的变得冰凉。

　　谢昭斜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按照惯例，林茵留在寺庙小住，怕谢时安又说些有的没的挑拨她儿子和方玉回的感情，硬是把谢时安塞进了另一辆车。

　　此时车里只坐了方玉回和谢昭两人，方玉回拧眉，毫不犹豫吩咐司机，“掉头，去安心医院。”

　　谢昭没有阻止，抬眉欣赏着方玉回凝重煞白没有血色的脸。

　　一路疾驰，古斯特停在急救中心门前，司机透过玻璃好奇地看着两位争锋相对的老板。

　　“别跟着我，让开。”方玉回瞪着谢昭，毫不客气地皱眉。

　　“为什么？”谢昭歪头摊手，“是谁躺在里面？比你的未婚夫还重要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连谢怀瑾那傻逼都比不上。

　　方玉回咬牙，无声跟他对峙。

　　谢昭笑了笑，“我就去看一眼，不行吗？我听说你最近交了很多新朋友。”

　　“让开。”方玉回耐心告罄，凶狠地眯了眯眼。

　　“瞧你，不就多问两句，凶成这样，”谢昭勾唇，“像是要吃了我似的。”

　　今天是特殊日子，谢昭并不太愿意跟他浪费在这里，随口吓唬两句，“我一会儿会派人过来慰问的。”

　　方玉回根本不怵，伸手推开障碍物，边给方家的保镖队打电话边大步冲了进去。

　　林之珩的溺水是个意外，当时情况太复杂，简单概括就是四个字——日了狗了。

　　一班今天有节游泳课，林之珩不会游泳，陶嘉时不感兴趣，两人一直都是不去上课的。可谢怀瑾昨天在卧云洲受了委屈，心里不高兴，缠磨着两人陪他一起去运动发泄。

　　正赶上林之珩心情不错的时候，难得点头宠了表儿子一把。

　　他不下水，就蹲在岸边喝果汁，看着谢怀瑾来来回回扑腾。

　　大家都知道陶嘉时跟方玉回一样，都是从鬼门关里捞回来的病秧子。谢怀瑾有分寸的没有拉他下水，一捧一捧地往林之珩脸前泼水，“下来，你这样干看着有什么意思？”

　　林之珩蹲着往后挪了几步，躲开谢怀瑾泼过来的水，凉飕飕地说：“死孩子别得寸进尺。”

　　谢怀瑾气得朝他挤眉弄眼，收获中指一根，踢着腿游走了。

　　俩学霸第一次出现在游泳馆，大家都挺吃惊的。两个男生走过来，其中一个问：“你也来游泳？”

　　林之珩咬着果汁杯，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不认识。

　　他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你不知道吗？”他的同伴说，“林之珩不会游泳。”

　　男一哧了声，“林之珩，你不会游泳吗？我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林之珩始终视他为无物，男一大概觉得面上无光，突然伸手用力推了他一把。

　　林之珩迅速侧身躲开，面色阴冷，“滚远点。”

　　两个男生都吓了一跳，半晌说不出话。

　　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林之珩重新盯着水里的谢怀瑾发呆。

　　他的宏伟计划已经如期来到了收尾阶段，用不了多久他哥哥就会一点点拾着他布好的饵，跟着他后退的脚步一起掉入暗无天日的陷阱里。

　　他知道身后有双阴毒的眼睛，但他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因为殴打同学被喊家长横生枝节，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过去。

　　可他还是低估了男人的嫉妒心。

　　从前的林之珩就已经够扎眼了，他们虽然看不惯，好歹也能安慰自己一句“他虽然外形优越但脑袋空空难以成器”，谁知这个不成器的东西那么快就超过高山一样的陶嘉时成为一座新的高山。

　　他们讨厌陶嘉时，但他身体太差，没把握住分寸说不定就把人弄死了，所以一直没敢动他。

　　但林之珩就不一样了。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冲过去，其中一个大喊一声，“林之珩！”

　　不屑地回头，那两人一副跟他闹着玩的架势，以迅雷之势合力把人推进泳池里。

　　“噗通”一声巨响，整个游泳馆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两人得意的大笑声。

　　南堂书院并不都是陶嘉时这样的特困生，还有很多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仗着有点小聪明就被家里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光宗耀祖。

　　一帮人诧异地看着他们。

　　连刚爬上岸的谢怀瑾都没反应过来，问了句，“你们在干嘛？”

　　“教林同学游泳喽。”

　　“林之珩，动起来。”

　　可不管他们怎么叫唤挑衅，被丢下水的人都没有半点反应。

　　清澈见底的泳池里，林之珩仿佛肌肉被锁死的田纳西羊，四肢僵硬打开，整个人像一片沉重的甲板，一动不动缓缓沉底。

　　谢怀瑾瞪大眼睛，“喂！狗珩！”

　　林之珩沉底，又飘了上来。

　　陶嘉时惊慌大喊：“他不会游泳，你别叫了快把他救上来要紧。”

　　“凭什么？”

　　“是你把他拉来的，他要是出了事方玉回会恨死你的！”

　　谢怀瑾愣了愣，尖叫着冲进泳池。

　　没打算入水，林之珩连校服都没有换，针织马甲吸饱水，差点把谢怀瑾也拖下去。

　　最后还是匆匆赶来的两个老师合力把人捞了上来。

　　谢怀瑾伸出湿漉漉的手指去试林之珩的鼻息，“别死啊我靠！”

　　陶嘉时领着救护人员跑进来，“去安心医院，去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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