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

　　展厅的喧闹渐渐褪去，夕阳透过玻璃窗斜斜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叶潇潇和蔺若水并肩站着叙旧，话语里满是久别重逢的热络。

　　杜晓朵竖着耳朵凑在一旁，双手乖乖放在身侧，除了眼珠子像小珠子似的转来转去，愣是没有插一句话，活脱脱一个木头人。

　　等两人聊得缓了些，蔺若水瞥到一旁“罚站”似的杜晓朵，又望向不远处静静坐着的慕彦萍，笑着开口：“今晚我做东，请大家吃顿饭吧，也算谢谢你们今天帮我解围。”

　　她原以为慕彦萍会冷淡拒绝 ——毕竟他向来不热衷这类热闹场合，没承想到这次他竟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好。”

　　这一反常让蔺若水愣了愣，指尖无意识摩挲了一下衣角，心头泛起一丝微澜。

　　杜晓朵更是乐开了花，原本就爱凑热闹，如今又遇上叶潇潇这样的飒姐，早就心花怒放，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我知道有家特色饭店超好吃，咱们就去那！”

　　一行人刚走到大厅门口，杜晓朵突然“呀”地叫出声，声音脆生生的，惊得众人都看向她。她搓着手，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蔺若水：“若水若水！今晚聚餐，咱们把葡萄接来好不好？我都快想死那个小机灵鬼了！”

　　“葡萄？”叶潇潇瞳孔骤缩，惊讶地看向蔺若水，“谁啊？”

　　“还能是谁，若水的宝贝女儿呀！” 杜晓朵说得理所当然，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挠挠头，“咦，潇潇你不知道吗？”

　　叶潇潇刚要追问“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就见蔺若水头微侧，眼底飞快地递过来一个眼神，带着几分恳求与隐忍。她心头一动，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 —— 这里面，定有隐情。

　　慕彦萍开着车，载着三人往巷子口驶去。

　　叶潇潇坐在后座，双手都快绞在一起了，心里像揣了只小猫咪，爪子挠得她坐立难安 —— 若水的女儿，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和若水一样，有双清澈漂亮的大眼睛？

　　车子停在巷口，蔺若水推开车门回家。不过片刻，她就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巷口。那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梳着两个软乎乎的羊角辫，穿着粉色的小裙子，脸蛋粉嘟嘟的，像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小姑娘一抬眼看到车旁的三人，眼睛“唰”地亮了，像盛满了星光。尤其是看到慕彦萍时，更是挣脱蔺若水的手，小短腿哒哒哒地朝他奔去，嘴里脆生生地喊着：“慕叔叔！慕叔叔！”

　　那股子亲昵劲儿，像看到了最爱的冰糖葫芦，一头扑进慕彦萍怀里。

　　向来不苟言笑的慕彦萍，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眼底的冷硬瞬间融化成温水。他稳稳抱起葡萄，原地转了两个圈，带着她小小的身体轻轻晃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葡萄想慕叔叔了吗？”

　　“想！”葡萄的回答脆生生的，甜得像蜜。

　　慕彦萍被逗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柔和了不少。

　　杜晓朵见不得这“偏心”的样子，拉起葡萄的小手晃了晃，急着邀功：“葡萄葡萄！我呢我呢？你有没有想我这个杜阿姨呀？要不是我提议，你妈妈可不会带你出来见慕叔叔哦！”

　　葡萄正和慕叔叔腻歪，被突然打断，扭头一看是“怪阿姨”，立马把小手从她手里抽回来，紧紧塞进自己和慕彦萍之间，小脑袋一扭，假装没看见。

　　“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杜晓朵瞬间瘪起嘴，双手叉腰，醋坛子都快打翻了，“亏我还惦记着你，真是白疼你了！”

　　众人被她逗得笑出声，巷口的空气都变得暖融融的。

　　蔺若水把葡萄从慕彦萍怀里抱下来，叶潇潇连忙走上前，蹲下身，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和记忆里蔺若雪的模样有几分相似，又处处透着蔺若水的娇憨。

　　她鼻头一酸，眼眶瞬间就模糊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这就是葡萄啊…… 和她妈妈真像。”

　　葡萄伸出肉肉的小手，轻轻碰了碰叶潇潇的脸颊，奶声奶气地问：“阿姨，你怎么哭了呀？”

　　叶潇潇连忙抹了抹眼睛，把葡萄搂进怀里，力道轻柔却带着满满的珍视：“阿姨没哭，阿姨就是想你妈妈了。”

　　“妈妈就在后面呀！” 葡萄歪着小脑袋，一脸困惑。

　　叶潇潇笑了，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对呀，妈妈在呢。以后呀，阿姨就是你的小姨，是妈妈最好最好的姐妹，会像妈妈一样疼你哦。”

　　葡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轻轻搂住叶潇潇的脖子 —— 她能感觉到，这位小姨是真心喜欢她，就像妈妈爱她一样。

　　叶潇潇的声音很轻，却被耳尖灵敏的慕彦萍听了去。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只是默默打开了后车门，看着几人说说笑笑地坐进来。

　　车子驶进市区，停在一家古色古香的特色饭店门口。

　　暖黄的灯光从雕花窗棂里透出来，映得满桌菜肴色泽诱人。

　　葡萄成了妥妥的团宠，慕彦萍会细心地把鱼刺挑干净，夹给她一小块鱼肉；杜晓朵变着法子逗她笑，把她逗得咯咯直乐；叶潇潇则不停地给她夹青菜，柔声叮嘱她“多吃蔬菜长高高”。

　　蔺若水看着女儿脸上洋溢的灿烂笑容，指尖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心里暖暖的 —— 葡萄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这样被这么多人围着疼爱过。

　　她抬眼看向叶潇潇，好几次都对上她欲言又止的眼神，那眼神里满是心疼与关切，蔺若水知道，有些话，她憋不住了。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每个人心里都揣着不同的暖意。

　　饭后，叶潇潇拉着蔺若水和葡萄不肯松手，非要她们今晚和自己住酒店：“我一个人住太无聊了，你们陪着我，咱们好好聊聊！”

　　杜晓朵一听，立马举起手：“我也要加入！我才不要回家呢，难得碰到潇潇这么合得来的人！”

　　慕彦萍开车把她们送到酒店门口，很识趣地立即离开。

　　杜晓朵看着他的背影，连连感叹：“没想到慕大神竟然这么温柔体贴，真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啊！若水，你也太有魅力了，快教教我！”

　　蔺若水被说得脸颊通红，像熟透了的苹果，连耳根都热了：“你别胡说！”

　　“好了好了，晓朵，若水脸皮薄，别逗她了。”叶潇潇笑着解围，又凑近蔺若水，压低声音，“说真的，这个慕彦萍，看着挺靠谱的，你要好好把握。”

　　“你们再这么说，我就带着葡萄回家了！”蔺若水佯装生气，转身就要走。

　　杜晓朵连忙举手投降：“不说了不说了！”

　　说着就抱起葡萄，“葡萄宝贝，杜阿姨带你去洗漱，咱们给妈妈和小姨留空间！”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叶潇潇拉着蔺若水坐在沙发上，指尖的温度带着熟悉的暖意。她斟酌了半晌，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若水，这两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蔺若水望着窗外的夜景，霓虹灯闪烁，像星星落进了城市。回想近三年的颠沛流离，从离开B市的那列火车开始，她带着葡萄东躲西藏，生怕被找到，一个地方待不了太久就必须搬家，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

　　可对上叶潇潇满是关切的眼睛，她只是轻轻笑了笑，语气平淡：“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带着葡萄走了很多地方，虽然清贫，但好在安稳，葡萄也健健康康的。”

　　叶潇潇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力道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若水，你不用在我面前强撑。我知道你肯定受了不少委屈，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我能不能帮上大忙，我都会陪着你。”

　　蔺若水点点头，眼眶微微发热。这么多年过去，好友依旧是那个事事为她着想、永远坚定地站在她身后的人。

　　这时，杜晓朵抱着洗漱干净的葡萄走出来，看到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打趣道：“看你们这么难舍难分，葡萄今晚就和我睡啦！”

　　葡萄已经被杜晓朵哄得改口喊“杜阿姨”，此刻扑闪着大眼睛，小手捂住小嘴偷笑，看着两个姨姨像小孩子似的躺在沙发上耍赖。

　　蔺若水扶着额头，佯装无奈，嘴角却勾起漂亮的弧度 —— 这样的热闹与温暖，她太久没有感受过了。

　　叶潇潇这次是出差来 H 市，逗留的时间很短。蔺若水送她去火车站的路上，她还在念叨：“早知道你在H市，我早就申请出差过来了！”

　　一边说，一边低头摆着手指算时间，“我已经在调工作计划了，过不了多久，我一定再回来找你和葡萄！”

　　蔺若水看着久别重逢的好友，心里满是暖意。

　　叶潇潇上车之际，忽然问若水：“若水，为那么个人渣，离开家乡，抛弃热爱的事业，你甘心吗？”

　　是啊，甘心吗？

　　当然，是不甘……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裹着静谧的夜。

　　窗外的虫鸣断断续续，细弱得像丝线，衬得房间里愈发安静，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蔺若水陷在梦境里，被一团厚重的浓雾裹住，湿冷的雾气贴在皮肤上，凉得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茫然地站在一栋楼下，熟悉的铁栅栏、院门口那棵玉兰树 —— 这地方像刻在骨髓里的印记，分明是姐姐蔺若雪的家，明明她早已拼尽全力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牢笼，现在怎么会站在这里？

　　心口像被重物压住，闷得发慌。她总觉得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那念头像游鱼般在脑海里窜来窜去，抓不住，摸不着。

　　“到底是什么……”她喃喃自语，指尖用力抓着头发，力道大得几乎要扯断发丝，脑袋里嗡嗡作响，她忍不住用手掌狠狠拍打额头，试图唤醒那些被尘封的记忆。

　　突然，杂乱的呼喊声刺破浓雾：“不要跳！快下来！”

　　蔺若水猛地抬头，视线穿透雾气，楼顶边缘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白色的连衣裙在风中猎猎作响，那熟悉的背影、垂落的长发，是姐姐！

　　“姐姐！不要！”她撕心裂肺地大喊，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双腿不受控制地往楼梯跑，脚下的石子硌得脚掌生疼，可她顾不上，只想着冲上去拉住姐姐。

　　可那道身影对她的呼喊置若罔闻，微微侧过脸，蔺若水只瞥见她眼角的泪痕，下一秒，姐姐便纵身一跃 ——“啊！”

　　蔺若水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发，心脏像要跳出胸腔，砰砰直跳。

　　“妈妈！”葡萄被她的惊叫声吓醒，小小的身子猛地坐起来，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满是惊慌，小手紧紧攥着毯子，身体微微发抖。

　　蔺若水还没从噩梦的恐惧中缓过神，对上女儿受惊的眼神，心头一紧，所有的慌乱都被强行压下。

　　她急切地伸出手臂，将葡萄紧紧搂进怀里，手臂收得紧紧的，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去，“不怕不怕，葡萄不怕，是妈妈吓到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抖，指尖轻轻拍着葡萄的后背，节奏缓慢而温柔。

　　葡萄在她温暖的怀抱里蹭了蹭，感受着妈妈有力的心跳，不安渐渐散去。她抬起胖乎乎的小手，学着妈妈的样子，轻轻拍打着蔺若水的后背，奶声奶气的声音像小太阳，驱散了些许寒意：“妈妈又做噩梦了对不对？葡萄不怕，妈妈也别怕，慕叔叔说过，他会保护我们的。”

　　蔺若水的心像被温水浸过，又酸又软。

　　她低头，鼻尖蹭了蹭女儿柔软的头发，眼眶微微发热。

　　等葡萄的呼吸渐渐均匀，重新沉入梦乡，她才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女儿睡得更安稳。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溜进来，洒下一缕银辉，刚好落在葡萄的脸上。

　　蔺若水借着那点微光，细细描摹着女儿的轮廓 —— 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鼻尖小巧，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女儿光滑的脸颊，目光渐渐悠远，仿佛透过这张稚嫩的小脸，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总是护着她、笑着叫她“小若水”的姐姐。

　　噩梦的余悸还在心头萦绕，姐姐纵身一跃的画面像针一样扎在脑海里，疼得她呼吸一滞。

　　可怀里葡萄温热的体温、均匀的呼吸，又像一剂良药，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

　　她收紧手臂，将女儿抱得更紧，指尖微微颤抖 —— 那些痛苦的过往、无法释怀的遗憾，她终究没能彻底放下，但现在，她有了必须守护的人。

　　夜色依旧深沉，虫鸣依旧细碎。

　　蔺若水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月光，一夜无眠。心里的情绪像潮水般起起落落，有恐惧，有悲痛，有怅惘，有迷茫，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守护决心，在寂静的夜里，愈发坚定。

　　不甘心？

　　不！是滔天的恨！她要报仇——血仇，必以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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