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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病的顾同学
用过晚饭之后,顾岳麟已经有点归心似箭的意思了,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一条打着石膏的腿一边烦躁地翻着报告,一边碎碎念地观察着时间。孟思这几天在医院陪护,也没睡好,哈切连天地准备告别。罗婉因和顾家栋却喊住她,两人相视一眼之后,罗婉因走到书房,不一会拿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白色匣子出来。她摸了摸外壳的绒面,语气带着亲切:“我前几天恰好打扫家里,就发现了这个。是五十年前的珍珠项链,我妈妈当年给我的。现在我已经五十岁了,是个老奶奶了,哪里还能戴得了这种东西?”她把盒子放在孟思手心里,按着孟思的手指拍了拍,“这东西也算半个古董呢,就放在那里怪可惜的,小思你拿回去吧,要是觉得好看就戴着玩玩,不过毕竟也是个老物件了,就是放在家里也是好的。”
“这……”孟思被这突如其来的礼物吓得睡意全无,她有点张皇地扫了一眼顾岳麟,对方也是一脸茫然,似乎对此完全不知情。孟思看着他是没主意了,只能自己摆着手推辞,“这个太贵重了,阿姨。”
罗婉因柔美的脸上连那少许的皱纹也是极其温婉的线条,她浅浅微笑的时候,眼角稍许的纹路反而让人倍感亲切,中和了那种极为艳丽的美感:“拿着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回忆里的小物件。”罗婉因停顿了一小会,垂下眼放低声音,“小思,结婚呢是两家的事情……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说法,但是你也别把这种事情当作是全然的折磨。我和你叔叔最开始很多方面对你的考量,如果在你看来不舒服的话,我在这边先说句抱歉了。我家岳麟,这孩子有多皮,有多难伺候,我这个当妈的知道。”
孟思听得都有点不知所措了,只能尴尬地笑着,眼神飘忽:“没有,顾岳麟挺好的,他很多方面,比如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啊,都很好的。”
顾岳麒靠在沙发另一边笑得捂着脸,一边憋笑一边凑到顾岳麟耳边:“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俩真的可以的。”
罗婉因也有点无奈地笑笑,叹了一口气之后像是责怪又像是亲昵地轻轻拍了拍孟思的脸:“哎哟,小思。”感慨完,罗婉因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我有件事情都不好意思告诉他们几个,我当年看岳麟那个德行,我天天就怕他带个不正经的回家,我还去庙里给他算了算。但是,你这,哎哟,你俩这是处对象还是工作啊?我和岳麟爸爸当时什么都没有,俩人都知道还要偶尔约会啊,玩啊,你们……哎哟……”
罗婉因拽着孟思:“你愿意吃苦是好的呀,你喜欢工作也是好的呀,但是呢,之前我们知道很多时候很多辛苦不是你自愿的,没办法,普通孩子在社会上总是步履维艰。不过今天毕竟不一样了,很多委屈你不用受,很多事情你坦坦荡荡做。”罗婉因笑着还是把盒子按在孟思手心里,“你是我们的儿媳妇,是岳麟的妻子,你爸爸妈妈如何支持你,我们也如何支持你。好不好?”
“我……”孟思对这种好意有些不知所措,她目光闪躲了很多。作为成年人到今天,她说过好话,陪过笑脸,也受过冷遇,甚至遭受欺骗……她有朋友,也有一些超过一般朋友的挚友,但是,忽然一个陌生的家庭对她说,他们也愿意把她当作家人。这件事情让她很陌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谢谢叔叔阿姨。”
“别说谢谢了,一家人说什么谢谢。”顾家栋从报纸里抬起眼睛,扶了一下老花镜,“这两个臭小子吃家里喝家里这么多年一句谢谢都没有,你也不用说。”
顾岳麟翻了个白眼,难得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用表情表达了一下不屑。
“嗯,好。”除了道谢,孟思脑子里一片空白,此刻她要说什么呢?她是很会道谢的,但是忽然不需要道谢了,那她要说什么呢?
“还有,叔叔阿姨这种称呼我觉得还是生疏了。”顾家栋憋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没憋住,“要是你不太习惯喊爸爸妈妈,就跟你孩子一起喊我们爷爷奶奶吧。就跟岳麟妈妈说的一样,我这人古板了一辈子了,你们年轻人多迁就我一些,称呼也是家庭的一部分,你成为我们家的孩子,岳麟成为你们家的孩子,这也是你们处对象以外婚姻的其他部分。我个人不是太能接受子女和父母全然分割,也可能是年纪大了,我也总希望家里人多一些。”
大约是意识到话语中命令的意思还是还是很强硬的,顾家栋及时打住了这段话,只是最后补了一句:“多回来看看,如果岳麟不想回来,小思你多来我们更欢迎。”
这话孟思听着不管是真心还是客气,都有些感动,点点头算作答应,倒是顾岳麟一脸懵地从沙发上抬起头,琢磨了半天也没理解什么意思。
等到连夜宵都吃完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的顾岳麟满心满眼只想着快点回家,倒是罗婉因这次终于恢复了平时的思考能力。孟思和顾岳麟都是对自己生活环境隐私性极其在乎的人,别说常住保姆,就是普通的钟点工都有点受不了。好在两个人虽然生活都有点糙,但是独立生活能力都不差,家里井然有序布置得相当不错。不过眼下顾岳麟伤了腿,要是让他再回家那还是孟思照顾,孟思大概周一就要回去工作,总不好让她一直照顾。
“你先留在家里,等石膏拆了才准回去。”罗婉因拍了拍自己小儿子,咬牙切齿气对方不懂心疼人,“现在家里阿姨照顾你,你回家小思还要忙你还要工作。这孩子一点不懂疼人……”
这也算提醒了几个人,顾岳麟一下不做声了,孟思想到自己欠的一周半的课加上不少材料要写,也飞快倒戈默认了顾岳麟留在家里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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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帆和孟金宝听说顾岳麟的事情之后打算来T市看看,孟思想了想也没有阻止,只是给爸妈打了几千块钱让他们买一点东西。
顾岳麟暂时在父母家生活,又变成孟思一个人独居,期间虽然生活上没有什么麻烦,但是幼儿园里面,马娟娟的情况却显然越来越不好了。小姑娘已经不想管班级了,好多次孟思交代的事情她也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完成,经常走神发呆,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最近甚至连郭宇轩刘晏这种小霸王都不敢惹她,而且不少孩子也已经在背后表达了不满。马娟娟的母亲来过一次学校,极其不耐烦又很忙碌,电话没有间断过。她离婚后需要赚更多钱,销售又是基本忙起来就没日没夜的职业,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同理心去关照自己的女儿。
孟思却觉得这件事情不能任由其自由发展,马娟娟的状态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日常生活,她甚至有时候会不自觉地用力扣自己的手腕,留下一个个红色的印子,这种自我伤害的小细节已经指向了一个不太妙的发展。最后孟思还是没忍住,打电话去咨询了心理医生是否可以由老师带孩子去接受询问。
医生是个耐心的阿姨,从孟思的陈述中她也极为关心这个忽然遭逢家庭变故的小姑娘,但是她同时也提醒孟思,虽然从理论上老师带孩子去接受心理诊断是可行的,但是实际操作中最困难的大概是父母对此天然的羞耻感和强烈的抗拒,后续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演变成为教学事故之类。
虽然孟思认为马娟娟是需要类似的心理疏导的,但是对方医生讲的也相当实在,倒也不是忌惮家长,这种疏导如果家长本身不支持,那种责怪和焦躁的情绪影响到孩子,很可能孩子反而被影响得更焦虑不安了。对待这种事情只能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什么狗屁家长啊?”顾岳麟抱着一盒山竹瓣,一边吃一边翘着腿吐槽,声音透过屏幕传过来,有些许的沙哑和失真,“她爸呢?死了啊?”
孟思扶了一下眼镜,无奈地歪着嘴:“她爸据说在另找呢……马娟娟跟我说过,她爸爸想要个男孩,但是她妈妈不愿意生了。”
“什么玩意啊……”顾岳麟吐槽了一句,“她妈妈还好点。”
“哎,但是啊她妈妈其实也有问题。”孟思扑在桌子上,对着镜头晃晃自己的手腕,“她妈妈也喜欢男孩子,但是她不想再生一个的主要原因是她要赚钱,而且在她和娟娟爸爸离婚之后呢,我感觉她的态度有点变化,尤其是对自己的孩子。”
顾岳麟原本正在跟一瓣有核的山竹作斗争,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看着屏幕:“嗯?对自己孩子能有啥变化?”
孟思沉默了一会,手撑着下巴:“她妈妈感觉有点,把女儿当成拖累了……我真希望是我太敏感了。不过其实也不少见,很多婚姻失败的夫妻会在离婚后想要抹去这一段婚姻对他们人生造成的全部影响,而孩子,基本是最无法抹去的记忆。所以,有些离异的父母会格外排斥自己的孩子,排斥这个孩子背后所代表的上一段婚姻。”
“所以说不能因为父母的压力而结婚啊,一定要是相互喜欢才可以。”罗婉因从开放厨房走过来,手里端了一小碗糖水。顾岳麟躺在沙发上打电话,大概罗婉因对这个话题也有点兴趣,端着碗坐过来,“你看明明是大人不负责任结婚了,最后伤害的却是孩子。”
孟思趴在吧台上打电话,这也不是罗婉因第一次乱入了,最近她和顾岳麟打电话,不知道为什么顾岳麟最近总喜欢在家里的公共区视频,不过这样通话了几次,孟思也熟悉了不少,对着镜头笑着摆摆手。反而是罗婉因似乎对此很有感触:“最开始看你们结婚,怕的也是这个,这个事情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的,婚姻是有责任感的,你要对家里负责的。”
顾岳麟翘着腿补充:“听到没有孟老师,就是说的是你!把自己婚姻当儿戏,一点也不负责任!你差点也是造成这种悲剧的人。”
罗婉因一下拍在自己儿子脑门上:“说的是你,顽劣。”
顾岳麟捂着额头给自己辩白:“我可是想清楚了,时间短怎么了?哪也不妨碍我想得明白啊。”
孟思摆着手点头,作求饶状:“接受批评,我完全接受批评,我保证以后类似的事情我一定想清楚再做决定。”
罗婉因笑着看了一眼孟思:“孩子也是一样,你们要考虑好了再打算要不要,不要迫于任何现实压力去做这件事情。”她稍稍靠近屏幕,“别理岳麟爸爸,他就那个样子,大男子主义得很。下次他问起来你们就跟他打太极糊弄就好,关键是你们要想明白,你们觉得可以了才是可以的,如果一个孩子是因为外界压力而诞生的,这个孩子的父母又怎么会正常地关爱孩子呢?”
孟思察觉出了罗婉因话里对她和顾岳麟关系的照顾,笑着点点头附和几句。顾岳麟却有点别有所指地探着头耽一眼孟思:“哼哼,哼哼哼……”
“你这孩子哼唧唧什么呀?”罗婉因反手拍了顾岳麟一巴掌,“怎么还不会好好说话呢,一点也不稳重。”
大概是顾及着在父母家里,顾岳麟也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纠结:“那你打算怎么办啊,孟老师?”
“我之前也处理过这样的孩子,但是总觉得处理得没有那么好。”孟思用力揉了揉脸,给自己捏出一个小鸡嘴,“之前我更多还是试图给孩子找一些新的目标,劝他们放松心情。但是我毕竟只是老师,一个孩子忽然间自己最安全亲密的家崩裂了,父母还没有给她足够时间接受,这些创伤并不是我所能改变的。”
“嗯。”顾岳麟歪着头看屏幕,一边继续吃山竹,“我以为会像电视里那样呢……老师可以替代家长填满孩子内心。”
“哪里有那么容易啊。”孟思看他吃水果也馋了,短暂离开几秒之后拿回来一根香蕉,一边吃一边感慨,“在德育这一块呢,老师很多时候要不然会偏向过于理想,要不然会偏向过于现实。偏向现实的就会认为这些其实和老师的工作关系不大,也不会浪费时间努力去解决这些问题,而另一种偏向理想的老师则会认为说只要去解决,问题一定被解决,这种压力也会施加在孩子身上。并不是老师只要劝就可以有效果,而希望孩子振作精神也不是仅仅靠满腔热情,还需要更多办法和对儿童心理的了解。”
说完,孟思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深深叹了一口气:“而且很多家长心理层面还是孩子的心理状态,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考虑事情。他们甚至希望孩子可以给他们宽容理解和鼓励。而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孩子最终又能提供什么支持呢?包括组建新的家庭,几个孩子真的希望家长很快就组建新的家庭?几个孩子不害怕自己变成局外人?但是很多时候,这种心理被描述成不懂事。如果加上这些自我压抑的部分,加上目前面对的困境,作为儿童恢复不过来非常正常。这不是鼓励几句就能解决的问题……”
“一般这种怎么治啊?”罗婉因坐在一旁一起听,“我记得岳麟小时候也有人告诉我孩子心理问题其实特别多,处理不好的话会留下心理阴影,更糟糕还有可能发展为心理疾病。”
“其实治疗,目前来说最主流的办法还是药物治疗,和其他病症一样。”孟思用虎口卡着下巴,回忆以前教导过的孩子,“有些好的社区会定期举行活动,要求家长和孩子一起参与集体活动,或者学习相关心理知识来缓解这方面的问题。也会推荐养一些宠物来满足被需要感,满足情绪价值,比如狗或者马……其他像是规律作息啊,多外出旅行啊,还有积极参加体育锻炼之类的办法,有太多了。但是大部分还是……起码对几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于抽象了,不太适用。”
“而且你们班上那些孩子也根本满足不了这些条件吧?宠物、旅游、运动……都是要时间又要钱的。”顾岳麟吐槽了一句,“这种家庭变故中,说不定之前有的一些兴趣班户外活动都要停了,你怎么给她增加啊?再说了她白天玩高兴了回家看到妈妈,压力不是又回来了吗?”
“而且她的妈妈似乎还会把马娟娟的快乐当作是一种耻辱,上一次我好不容易把她请过来,想跟她说说娟娟的心理问题,但是她打断我咬牙切齿地说她就是想她爸爸,就是故意表现得死气沉沉的。其实她心里很贼……怎么会用这种话描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呢?她跟我描述上次娟娟去周鑫家送作业,周鑫爸爸很谢谢娟娟,做了一桌菜给她吃。那天娟娟挺高兴的,但是她的妈妈在她回家之后就骂了她,她还把这个说给我听,说娟娟不难过,她就是装作难过让她不好受。”
“哎哟,怎么这样。”罗婉因都皱着眉摇头。
“她妈妈不容易,如果跟着爸爸娟娟更危险,而且她爸爸重男轻女,今后能不能吃饱饭、上完学都是问题。但是妈妈把自己的委屈全部都宣泄给女儿,而且默认女儿应该分担或者同感一个成年人的痛苦,这是不好的。”孟思忧郁地叹了一口气,扶着自己的侧脸,“对这样的娟娟来说,那些建议虽然很美好但是不一定实用,还是要想点新的办法才可以。”
顾岳麟耸耸肩:“没办法,谁叫能有意识主动地寻找心理救助的都是衣食无忧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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