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焰火

　　那天之后，姜南蕴以为试镜没了后续，况且何巧巧也放她休息了够久，于是在一番权衡之后，一天下午，她们与一位专攻文艺片方向的李姓导演约着见了一面。一顿饭下来，算是初步达成了一些合作意向。

　　哪知道这之后没多久，《川江惊奇夜》的选角导演又联系上她，说温灵一角还想邀请她去二轮试镜。

　　就姜南蕴知道的来看，这种需要多次试镜的情况，一般不太会出现在一个配角角色身上。
　　足以见得江路安对自己的电影认真到算得上是苛刻的态度。

　　话虽如此，姜南蕴还是挺开心地应下了邀约。毕竟那可是江路安啊！

　　不过这样一来，她的一部分工作计划就被打乱了，只能由何巧巧重新去对过业务，协调出时间来。

　　导致一直到试镜当天，何巧巧都没法抽开身，只好让沙沙一个人陪着姜南蕴去。

　　同样是抽号然后按序等待。

　　姜南蕴这次的运气不大好，来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号码牌，并且还很悲催的是最后一位。

　　幸好这次来的试镜者不是很多，她也已预留出了足够多的时间。

　　而在她进入等待间后，人就都到齐了。

　　姜南蕴扫视一圈，倒是发现了一个让人有些意外的身影。

　　——她曾经的小文替。

　　“小姜姐！”

　　何甜瑜原本正百无聊赖地等着叫号，一对眼珠子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就是安定不下来。于是姜南蕴在进门的一瞬间，就叫她给发现了。
　　一时间何甜瑜像有了伴儿一样，欣喜极了，欢快地叫了声来人。

　　姜南蕴带着沙沙坐去何甜瑜身边，有些诧异地同她打招呼：“小何？你也在？......也是来试温灵的？”
　　“嗯！”何巧巧重重应一声，挺高兴说，“是公司让我来的。”
　　沙沙好奇问：“你签公司了呀？”
　　“对呀。”何甜瑜回她。
　　沙沙替她开心：“那恭喜了。也算有归宿啦。”
　　何甜瑜抱了抱好姐妹，笑得有些腼腆又愉悦：“谢谢~”

　　姜南蕴也抱了抱她：“恭喜。”
　　“谢谢~~”

　　何甜瑜松开她说：“小姜姐，能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太好了！”
　　像想到什么，她表情一下变得苦恼起来，说：“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来这么大阵容的剧组试镜，你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没底。”
　　姜南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何甜瑜小声同她说：“我怕自己一会进去，一个紧张，连要怎么演戏都忘了。”

　　说起来......
　　“这没什么，我第一次来试温灵也忘了。”姜南蕴说。

　　何甜瑜倒抽一口气，惊讶不已：“连你都忘了嘛？”
　　“......嗯。”姜南蕴笑得有些牵强，也觉得自己那时还挺丢脸的。
　　何甜瑜不禁联想到某种场面，神色一恹：“里面不会有什么吃人的东西吧......连小姜姐你这么身经百战的都这样，那我要不还是趁早回家洗洗睡了吧......”

　　女孩像是完全没想过她和她出现在同一个等待室，此时的绝对竞争关系，话里全是过分直率的自黑。

　　姜南蕴心情蛮复杂地安慰了一句，说：“别太担心。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甜瑜想想也是，被她这么一安慰，好歹神经放松了一些。

　　很快，就到了何甜瑜该伸头的时候。

　　前一秒出房间前，她还哭丧着脸。后一秒出房间，姜南蕴就看见小姑娘双手握拳给自己加油打气！

　　哑然笑了笑，姜南蕴收回视线，在微信上把自己碰到何甜瑜的事跟何巧巧互通了一下有无。

　　便听何巧巧说，何甜瑜她之前找过去时，当时听说壹只鱼传媒也在接触她，之后跟她这边没了下文，那估计就是签给壹只鱼了。

　　何巧巧这会儿正在茶水间见缝插针的摸鱼，她一边泡着咖啡，忍不住跟姜南蕴多八卦了一嘴：“我能给何甜瑜的合同级别不高，壹只鱼也一样，小姑娘最后会签壹只鱼估摸着是对方给提前画大饼了。”
　　姜南蕴顺着问她：那这大饼能好吃吗？
　　何巧巧往咖啡里加了两块放糖，懒懒搅拌着。接下来她要说的这句话不便发语音，于是单手打字：凑合能吃吧。不过经纪公司都这尿性，没什么可为她担心的。你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姜南蕴看着这句话不由得一笑，跟何巧巧侃起大山：那等以后我合约到期了，咱俩去单干？不受这尿性的苦了。

　　何巧巧过几秒发来：那再好不过！加油赚钱啊姐妹~我的未来可就都靠你了！
　　末了还配了个“嗷呜”一口吃下大饼的表情包。

　　姜南蕴顿时笑得不行：我做的大饼好吃么？
　　何巧巧：那必须好吃！香香香~~~

　　姜南蕴笑着收了手机，没再回复对方。
　　快到她了。

　　-
　　这一次的试镜很快，结束之后姜南蕴心里明白，温灵这个角色大概率不会是她的了。

　　可她还是想要做个明白鬼，也想知道，自己输给了谁。

　　凭着某种直觉，姜南蕴告别了何甜瑜，之后又让沙沙先回车里，自己则是去了那天的那个廊道尽头。

　　就在同层的剧组人员也几乎都走完，以为等不到人的时候，她终于听见身后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金属音，江路安点了一只烟。

　　猩红燃起，谁也没有率先出声。
　　男人也像根本久看不见身边有些扭捏的女人一样，烟头红光明明灭灭，一双丹凤眼淡淡然望着虚空，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姜南蕴咬了咬唇，心里不由产生几分败阵的心理，问：“江导可以告诉我，我为什么不能是温灵吗？”

　　男人没有看她，依旧像出着神，良久才开口：“你很漂亮，但不像温灵。”
　　姜南蕴听了一急：“难道不是因为我演得不好？”
　　“碰上个好导演，演技可以打磨。”
　　江路安熄了烟，将烟蒂散散地吊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说这话时他语气轻松，眉宇间的傲气却格外昭彰。
　　“温灵需要的，是一张憨态可掬的脸。”

　　原来是长相不符吗？

　　所以，
　　“江导心宜的演员，是何甜瑜？”姜南蕴试探着，忍不住问。
　　“嗯。”江路安像不怕有人搞事，她问，便答了。

　　霎时间，姜南蕴心里五味杂陈。既有替何甜瑜的开心，又似乎令她感到难堪。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甘心。

　　甚至她心底觉得，这些难堪和不甘心的情绪，要远超于替何甜瑜拿到角色的开心。

　　而当姜南蕴在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这些不能为人知的心理后，她的脸一瞬间失了血色，变得极为难看。

　　即使这件事的成因不是她的演技或者人脉关系，只是因为容貌这种她无法更改或去努力的东西。

　　“江导我......真的不能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吗？我很喜欢温灵。”姜南蕴知道自己不该说出这句话，可，“我可以在开机前努力增肥，让自己......”

　　江路安打断她：“没必要。”将手中燃尽了的烟蒂暂搁在窗台上，他又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上半身向后靠去，懒懒地倚在墙上。

　　烟雾缭绕见，姜南蕴有些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尽数向后梳去的发丝，饱满的额头被完整地露出来。
　　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只在幕后便足以运筹帷幄的成熟男人，沉稳，游刃有余。

　　现实也确实如此。
　　江路安一语中的：“这条戏路不适合你。”

　　姜南蕴颓然地垂下头，压下一直不停要冒出来的不甘。
　　许久，她勉强撇掉脑子里闹哄哄的想法，从包里翻出纸笔：“我的经纪人她很喜欢你。江导演能帮忙签个名吗？......谢谢。”

　　早在第一次碰见江路安时，姜南蕴就想这样做了，只是当时未免有试镜前套近乎的嫌疑，这一次却是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江路安瞧着眼前的女人，看了会儿。他薄唇叼住烟，伸手接过笔和纸，几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递回去时，忽地问：“我知道你之前演过《昆玉》，虽然没拿到奖，但是票房和口碑都不错，手里的待播剧即使制作成本不高，也大多是一番女主。你说你喜欢温灵，愿意在我的组里演一个女三号，自己不觉得亏吗？”
　　顿了顿，“还是，根本就是为了冲奖来的？”

　　没想到江路安会问这样一个难以回答的死亡问题，姜南蕴头皮有些炸，但最终还是为难又人很老实地说：“可能......都有......”

　　听见这么个回答，江路安不由得笑了出声，声音低低沉沉的，很磁性悦耳。

　　姜南蕴不禁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眸子。

　　江路安笑：“这么实诚？”
　　姜南蕴微囧。
　　江路安从裤袋掏出手机，点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过去：“加个微信吗？”
　　？
　　姜南蕴惊了下，重复他的话，“加个微......”及时打住，她定了下心神，改口说，“好的，我扫您。”

　　“您？”江路安挑了下眉，掐了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对吗？
　　姜南蕴倏地想起何巧巧应酬时的八面玲珑劲儿，机智道：“我扫你。”

　　江路安勾着唇淡笑一下：“嗯。”

　　确认她扫了码，江路安收回手机，边说：“听过一句话吗？”
　　姜南蕴发去添加信息，迷惑地抬了下脸。
　　“美人在骨不在皮。你的脸很好看，很舒服。”江路安默了下说，“现在这个角度，也好看。”
　　姜南蕴越发疑惑：“？”

　　江路安不在意地笑笑：“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还长这样。”
　　“......”

　　坐在保姆车上，姜南蕴拨了个微信语音，把温灵最后可能是何甜瑜的，以及把跟江路安的对话隐去部分后，都一一告诉了何巧巧。

　　想让她帮忙分析分析江路安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何巧巧人不在现场，也解析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不希望你因为外形跟温灵不符被刷掉就意志消沉，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会想不开跑去整容微调，所以安慰了你一把？”
　　“......”

　　电话两端不约而同沉默了三秒。
　　同时出声：
　　——“嗯，有道理。”
　　——“你也觉得我说得很扯对不对？”

　　“嗯?”何巧巧难以置信。

　　姜南蕴笑了笑，带过这个话题：“对了，我帮你要到了江路安的签名。下次见面时带给你。”
　　“......”
　　听筒静音了五秒。

　　姜南蕴很有预感的，默默拉开了原本搭在耳边的手机。

　　果然下一刻，一道又尖又利的长音震耳传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蕴我爱你！！！”
　　何巧巧兴奋极了：“阿蕴我爱死你了！！！！！么么么么么......”

　　姜南蕴揉着耳朵，莞尔一笑：“爱我你就努力帮我拿下《追银河的星星》。”

　　这个饼她们已经见过导演，拿下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只听何巧巧喜气洋洋的笑音：“我之前从副导演那儿帮你侧面打探过，制片和李导对你都还挺满意的，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

　　总算，这剃头担子好歹热了一头。

　　姜南蕴又想起一件事，说：“之前我妈来我家，给我买了不少保健品。我没怎么吃，让她带走也不肯。到时候我把这些保健品收起来，一并带给你？”
　　“给我？”何巧巧满头雾水问，“我看着像已经到要吃保健品的年纪了？”

　　姜南蕴于是看了眼副驾里的沙沙，莫测一笑：“何姐你还瞒我，我都听沙沙说了，你找了男朋友了吧？”
　　“你怎么知道？”何巧巧下意识问，又愣了愣，“不对，我没告诉沙沙啊，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沙沙听见自己的名字，鬼精鬼精地转过脑袋，声音拉重了些，确保手机对面的何巧巧也能听到：“姐，之前我去找你对通告，不小心看到的！”

　　她嘴上说着不小心，脸上却没有半点歉意，反而笑得很明媚。

　　何巧巧果然破防了，声音失真又大声地传出听筒：“好你个沙沙！我看你也别当什么劳什子助理了，当狗仔去多好！”

　　听见这声音，车内两个女人瞬间无声笑开来。好半会儿，姜南蕴平定了一下情绪，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到时把保健品给你带过来。正是需要的时候呢。”
　　“......”

　　姜南蕴说着便及时挂断了电话。
　　要知道，何巧巧发起飙来，可是很凶残的说。

　　......

　　沈随想过放弃。

　　自从回到学校，每至深夜，寒假那段时间的事，就总会像电影一样，在他脑子里不断倒带重置，循环播放。

　　而他，像个固执守着电影院午夜场的孤独患者。

　　仿佛这世界上，就只剩他一个人爱这一场不为人知的小众电影。

　　一直重播到，电影里的女主角递给那位不值一哂的男主角一枚蝴蝶般的叶子，作为告别。

　　影片结束了。

　　又一次重播。

　　播到最幸福的那段日子，男主角凑在醉酒的女主角身边，近乎痴缠地问对方喜欢的话，能不能不要推开他。
　　最暧昧的时候，男主角假借睡着的名义，想要亲吻差点就被他成功蛊惑的女主角。

　　沈随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可只是有这种念头，他就觉得心里面疼得想哭。

　　他想，他可以放弃江州，可以放弃天文，可以放弃很多，都不想放弃这个总是要他这么难过的人。

　　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沈随睁开眼睛想，既然他能差点蛊惑对方一次，就一定能真的蛊惑到第二次。

　　沈随没有因此颓废很久，深知此时的自己还太过微弱。

　　之前是他太过着急了。

　　闭了闭眼睛，良久睁开。

　　他要......徐徐图之。

　　-

　　这天，下了早课，邵禹收拾了东西便匆匆离校，要赶去做兼职。
　　沈随和剩下两个人结伴一起回了寝室，没休息，脱了外套便开始完成教授布置的作业。

　　然而仅仅是三个人在的寝室，气氛却像是有十个人般火热。

　　齐明鑫从离开教学楼就拨了电话，一直跟女友煲电话粥。苏亦清一个人顶八个，电脑一开，游戏启动。

　　不大能在这种氛围下写出东西，沈随坚持了一刻钟，还是停下来松了松神经。
　　视线扫过一边的手机，他想到什么，拿起它，解锁后点进了某个软件。

　　去年暑假时，他心里有个小小的想法，经过上个学期一整个学期的摸索和试验之后，已经初见成效。

　　登录账号，沈随看着后台因为太久没更新而开始逐渐下滑的数据，开始思考如何才能将之变现。

　　然而——

　　“我丢、'凶'弟！打游戏就打游戏，口出狂言就是你不对了吧？”
　　“......”

　　“我怎么了？你骂人我还不能帮腔了？”
　　“......”

　　“怎么着？你凶你有理？以为自己商纣王啊？谁都搭理你。”
　　“......”

　　“来来来，我今天倒要跟你好好掰头掰头，让你知道到底谁是儿子谁是爹！”

　　随着撸袖子的声音响起，下一秒，是更加汹涌澎湃的键盘按轴音，像承接了一场激战。

　　沈随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苏亦清平日里看着温温和和，带个银边眼镜，恐怕还能装一装斯文败类。一打游戏，人就要变异。

　　看了眼窗外，三月底的天气还有些冷。

　　可没法，沈随搬了电脑，打算先去图书馆。

　　走时路过齐明鑫的床位，耳朵很好地听见他正冲电话里低低地哄：“宝宝，虽然天很冷，可我的手很热呀。你来找我，我给你捂手好不好？”

　　沈随抬眸望一眼他们寝另一位变异人。
　　越看越觉得难以言喻。

　　毕竟若只单看对方的脸，谁又看得出这位哥在大一刚来报道那会儿，还是一副稳重自持的老干部做派呢？

　　打开寝室门，门被“砰”一声轻轻关上，沈随走了。

　　齐明鑫似有所感，打电话时刻意压出来的低柔声音一下子没守住，变得有些高亢嘶哑。
　　他惊得连忙咳嗽几声，试图掩盖这一瞬的尴尬。

　　朝已经合上的门巴望一眼。

　　正好苏亦清一局结束，游戏输了，气得他摘了耳机罩。

　　齐明鑫扣手敲了敲床边的栏杆。苏亦清椅子角一撬，手支握着中梯，气汹汹望过来：有事？
　　齐明鑫指了指那张刚空的床位。

　　“他刚走前是不是瞪我了？”

　　“嫉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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