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染尘埃

　　次日中午，秋水是被饿醒的。睁开眼一看，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手脚还被绑着，嘴也被蒙着。
　　秋水磨蹭着蹲起来，背靠着旁边的梁柱才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一蹦一蹦地跳到了房门口，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门前偶尔有人来往走动，外面更是热闹不已，听音乐像是异邦舞曲，还有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夹杂着喝酒划拳八卦等声音，像是在一家驿站或酒楼里。
　　她反手对着门又推又拉的，门丝毫没动，像是从外面被反锁了。
　　秋水叹气：话本里的主角被绑肉票，都是很容易就逃脱了，搁自己身上怎么这么难呢？
　　看来逃跑是个技术活儿。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不该撤了谢明朗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暗卫。现在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得先用什么把绳子割断……是推倒花瓶还是打翻茶壶茶杯比较方便呢？
　　秋水正靠着门扫视着房间内的摆设物件，就听见身后一声响，像是铁器砸出的声音，接着是锁落地的声音。她赶紧一跳一跳地远离门口。
　　难道是劫匪回来了？

　　她才跳了两三步，门就被打开了。秋水被绑着手脚蒙着嘴站在房间里，对上门口体格壮硕的异族壮汉。
　　秋水：这就是劫匪？不认识呀，咱俩应该没仇怨吧？
　　却见那壮汉侧身让开，露出后面穿着层层纱衣戴着流速面纱的胡姬。面纱之上的那双眼睛，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秋水：“呜呜呜呜？呜唔呜呜呜唔？”
　　胡姬走进房间，在桌边坐下说：“把她嘴上的布条解下来。”
　　“是。”那壮汉应了一声，就走过来解开了秋水蒙嘴的布条。
　　听着他们对话，不懂异族语言的秋水一头雾水。
　　被解开布条的秋水刚问出“你们是谁？为什么要绑我？”，就听那胡姬问：“你是谁？他们为什么要绑你？”
　　秋水一脸懵：“他们？”
　　胡姬皱眉问：“你不认识他们？”
　　秋水一头雾水：“谁？不是你们绑的我？”
　　胡姬扶额，这莫不是个傻子吧？他们绑个傻子做什么？
　　胡姬：“我是舞姬安娜。而你，应该是被卡查尔绑来的肉票。我很好奇，他们特地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绑你做什么？”

　　听了她的话，秋水在心里分析着：
　　第一，绑架自己的幕后黑手叫“卡查尔”。
　　第二，“特地”，“千里迢迢”，说明他们不是经常来京都的商人或人口贩子，而是专门来绑架自己的，多半是异国人士。
　　第三，这个安娜应该与卡查尔认识，但却避开卡查尔的人来查自己，他们或许是敌对关系，至少不是同盟。
　　自己应该坦承身份寻求救助吗？
　　他们虽然看起来不是一伙儿，但都是异族。对大将军和西北军恨之入骨的异族不在少数。保险起见，还是编个身份的好。

　　“咳，”秋水央求着说，“姐姐先帮我把绳子解开好么？反正我一个柔弱女子也跑不了。”
　　安娜：“不着急。救不救你，取决于你是什么人，跟卡查尔是什么关系，以及他为什么绑你。”
　　秋水满脸假笑着说：“这就说来话长了，姐姐先绑我解开，我细细慢慢跟你说。”
　　安娜：“你可能没有时间细说了，他们等会儿吃完饭应该就上来了。”
　　秋水吓得一口气说：“我叫容秋水是京都一个富商的女儿从前跟父亲外出进货遇到过卡查尔他对我求而不得才千里迢迢来绑了我。”
　　安娜笑着说：“小骗子。谁不知道卡查尔求而不得的是小容将军。你算哪根葱？”
　　小容将军？卡查尔求而不得？
　　天噜噜，这是什么爆炸绯闻？！

　　秋水弱弱地问：“是我以为的那个小容将军么？”
　　安娜：“你认识小容将军？怪不得。卡查尔这是曲线求爱吧。不过绑你能有什么用呢？小容将军能因你被威胁到？你到底是谁？”
　　秋水继续编：“我真的就是一个富商的女儿。可能，小时候，父母救助过小容将军。那卡查尔或许觉得绑了小容将军恩人的女儿能威胁到她？”
　　“你这个满口谎话的小骗子，我看你还是继续待在这里当肉票吧。”安娜说着就站起身准备走。
　　秋水赶紧央求着说：“好姐姐，救救我吧。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就是富商的女儿，是小容将军恩人的女儿。求求你，救救我吧。我给姐姐当牛做马，一定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求求了！”
　　安娜看她一副真诚的样子，又不像是说谎，犹豫了一下说：“那就给你一个当牛做马的机会吧。”
　　她转头对壮汉说：“给她解开吧。”
　　秋水被解开手脚绳子，激动地对着安娜点头哈腰说：“我一定不辞辛劳，鞍前马后，以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姐姐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等“马车夫”和同伴吃完饭回到房间，就看到大敞开的房门，地上被砸开的锁，和房间里被利刃断开的绳子。
　　好不容易抓到的人，竟然被她给跑了？
　　两人赶紧追出了驿站，却被突然出现的官兵围了起来。

　　另一边，车队才离开驿站不久，往西而去。
　　马车上，秋水热络地问：“姐姐看起来好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安娜闭着眼打盹，懒得理她。
　　秋水弯起嘴角挤出微笑，又说：“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看着不像是回京都的路。”
　　安娜：“闭上你的小嘴，给我安静点。”
　　秋水撅了撅嘴，也不说话了，转头看着车外的商队。
　　除了马车旁跟着的两个侍女模样的舞姬，后面驾车压货骑马的都是孔武有力的男子，行事作风也都不像是热络随意的商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或者士兵。
　　哎，完了，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秋水又调转视线看着车内打盹的安娜。
　　这安娜看起来也不是个善茬。说是舞姬，但整个商队对她恭恭敬敬唯命是从，什么舞姬这么大腕？
　　安娜，安娜，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到底在哪里听过呢？
　　秋水迷迷糊糊思考着，就随着摇摇晃晃的马车一晃一晃地睡着了。
　　安娜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才又低头继续打盹。

　　一行人一直行至西北地界，天黑前在一个山坡下整顿休息。
　　安娜坐在篝火边，秋水正拿着勺子搅拌着锅里的汤，又盛了一点到碗里试味道。她吧唧吧唧嘴说：“真好喝！说不定我也是个天才小厨师呢。”
　　她盛了一碗汤，递给安娜说：“吃吧，我特地在附近找了些蘑菇，可鲜了。”
　　安娜接过汤碗，但并没有立刻喝。看秋水一会儿自己也盛了一碗喝了起来，她才拿起碗喝了一口。

　　侍女乌兰拿着汤碗过来，坐在她旁边喝着，也看着秋水的方向。
　　秋水正撸起袖子，一碗一碗地盛着汤，分发给众人，忙前忙后的样子。凌乱的头发只是用一根银色素簪和灰色的发带绑着，唯一的饰品不过是一对小巧的白玉耳坠。素淡的刺绣锦段在一路上已经磨得灰扑扑的，脚上穿的还是一双泛旧的素麻屡。
　　乌兰：“少主，她真的是那个秋水么？她从头到脚，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出身权贵的大家贵女。会不会只是恰好同名，又恰好和小容将军有点关系？哪个高门贵女会知道什么蘑菇有毒，什么野草可食，还自己生火做饭？”

　　安娜也很迷惑：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自小吃惯了苦的孩子。京都里那些锦衣玉食长大的贵女，是不可能懂这些的。
　　难道她真的只是一个富商之女，因为小时候跟着父母出过远门，才懂得这些？

　　安娜喝着汤思考着，此行带她来西北，本就是因为怀疑她就是上官秋水才带她来的。
　　若她不是呢？
　　一个普通的富商之女，纵然对小容将军有恩，又有多少可交换价值？
　　如果是上官秋水，这个筹码的分量可就不一样了。不仅是对小容将军，更是对明和国太子而言。
　　自己至今还记得，在他的冠礼上，所有男人都对自己痴迷不已，只有他谢明朗，始终无动于衷。
　　当初听说上官秋水逃婚，本来还以为自己有机会，才在明和国停留那么久，百般筹划，想接触到太子殿下。结果，那个女人一回来，他竟然不计前嫌仍然一心想求娶。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后半夜，深蓝的天空月明星稀，地上的篝火渐渐熄灭。不远处的地垫上，抱着安娜胳膊睡着的秋水，在梦里也回想起了热热闹闹的太子冠礼，当时就有一个舞姬，舞步轻盈，姿态曼妙，尤其那双眼睛，简直摄人心魄。
　　那小辫子使臣说，她叫安娜。

　　次日一早，安娜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秋水已经坐在篝火边煮粥了。
　　刚开始那几日对她严加看管着，她没机会逃跑。之后她主动捡活做，也热络地跟大家交流，慢慢融入了大家，才放松了对她的看管。这一路上，有很多机会都可以逃跑，她为什么没跑呢？
　　秋水内心泪流成河：我也想跑啊。
　　但这一路走的都是人烟稀少的山道荒原沙土地，一个人跑出去的结果，不是迷路在野外，就是被狼叼走。
　　况且，这里已经离京都十万八千里了。这是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更别说认路了。怎么跑，朝哪里跑？
　　秋水叹气，又抓了把野菜加进粥里，继续搅拌。
　　安娜到底是什么人？她把我带来西北做什么呢？真的只是好心路过救了一个被绑架的姑娘么？她与卡查尔又是什么关系呢？

　　说起卡查尔，根据这段时间从大家嘴里打听到的消息。这个卡查尔，就是雄镥王最小的儿子。
　　他的母亲来自一个小部落，因为长得很漂亮，被雄镥王看中。但据说他母亲怀着孕的时候，却逃跑了。雄镥王要那个小部落交人，但最终搜索无果，也就没有继续追究了。
　　但几年之后，雄镥王却意外得知，那女人还躲在那个部落，并且生下了一个孩子。雄镥王一怒之下，挥兵而至，抢走了孩子，还灭了那个小部落。他母亲也死了。
　　秋水刚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曾可怜这卡查尔。但跟她说这个故事的舞姬乌塔却恨恨地说，是他活该！要不是他自己跑出去，非要找他的父亲，他母亲也不会死，族人也不会几乎被灭族。
　　秋水总觉得，他们跟这个小部落或者跟卡查尔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但一问起来，他们却又都三缄其口。

　　一行人行至西北地界，才没有继续露宿荒原，而是进了城，投宿在一家酒馆。
　　是日午后，秋水在后院马厩，一边给马喂草，一边与旁边刷马的“大壮”闲聊着。
　　商队里大家都很谨慎，说话都留三分。只有这个壮士，虽然看起来一身肌肉，麦色皮肤，浓眉大眼的，却意外很单纯，只知道养马。但他不怎么懂汉语，说话结结巴巴的。秋水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便私自给他起名叫“大壮”。

　　秋水：“为什么我们一路都不走官道，不进驿站，只露宿野外，现在却突然进城了，还住在热闹的酒馆？安娜到底怎么想的呀？”
　　大壮：“我们，抢人。走官道，卡查尔，会发现。”
　　秋水：“那现在不会被发现了吗？”
　　大壮：“这里，有西北军，卡查尔，不好找。”
　　秋水：“我看安娜也没有立刻要走的样子，商队要在这里留几天么？我们不继续往西去么？”
　　大壮：“恩，要进货，出货，马休息。”
　　秋水：还以为只是个顶着商队名头的间谍队伍，没想到，他们还真干商队的活儿。
　　秋水：“那等进完货，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往西去么？还是返回京都？”
　　大壮摇头：“不知道，看安娜。”
　　看打听不到更多消息了，秋水才放下草料，准备回房间。

　　一路看到院子内外都有安娜的人守着，也不知道是为了防外面的人，还是为了防自己逃跑。
　　秋水才一上楼，就看到安娜带着人下来。
　　秋水满脸笑容问：“安娜，你要出门么？”
　　安娜：“恩。你就待在房间，不要乱跑。这里离雄镥很近，再被卡查尔的人捉住，我可就救不了你。”
　　秋水：“知道知道，放心吧。我一定安安分分的。”
　　才怪。

　　等安娜等人走了，秋水立刻拉开房门准备跑路，一出门就撞上了一堵肉墙。
　　大壮：“安娜没错，你，果然，要跑。”
　　秋水立刻挂上笑脸：“没有，我肚子饿，去找点吃的。”
　　大壮：“安娜说，你，回房间，我，看门。要吃，让送。”
　　秋水只得退回房间，假笑着说：“那行吧，让人给我送点肉包子吧。”
　　不一会儿，小二送来了一屉肉包子，到了门口看到“大壮”，也有点怕，一送完包子赶紧溜了。
　　秋水拿着一屉包子，都还来不及说什么，门就被带关上了。
　　秋水：这么怂……本来还指望你帮我传个信，现在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