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

　　露天酒吧的氛围让人不由地怀念起灾难爆发前祥和的氛围，这是金阁楼为数不多的静谧角落，隐藏在这表面安宁之下，肮脏交易正一桩桩无声上演。

　　角落的卡座里，虞朝身着晚礼服，唇边噙着优雅得体的浅笑，深蓝色的眼眸却深不见底。

　　对面的杨子晨西装革履，看向她的眼神里，是丝毫不掩饰的炽热爱慕。

　　身为四级邪师，杨子晨向来无所顾忌，以饮用界人之血为快，可谓是对异能人相当不屑一顾。可此刻面对眼前的少女，他却喝起了平日里连碰都懒得碰的红酒。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不仅签署协议，还将这八十到九十层的流水全部送你。”

　　“很抱歉，不行。”虞朝的拒绝干脆利落。

　　杨子晨眉头紧锁：“虞小姐，不过是做我的女朋友。比起什么界人之血、绀棘之乌、彩汁这些顶级奢物，这笔交易难道还不够划算？”

　　脑海中闪过郭雨落寞的模样，虞朝心不在焉地搅动着咖啡，微卷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淡漠：“绀棘之乌和你要的界人血我都准备好了，等下个月彩汁出货我会第一时间给你。至于做你女朋友的事还请别再提了，我们只是合作伙伴，仅此而已！。”

　　杨子晨不悦地眯起眼睛：“做我女朋友就这么难？你是瞧不起我邪师的身份？要真是这样，我干嘛非得参与大同协议？”

　　“杨先生这是要反悔么？”虞朝微微抬眼，笑容依旧优雅，蓝色的桃花眼里却满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杨子晨只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一度，单论实力而言，他绝非眼前这位五级界人的对手。

　　“虞小姐误会了，我并非反悔，既然答应你了，我一定会照签协议，只是…”

　　虞朝悠悠地抿了口咖啡，紧张的氛围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只是什么？”

　　“只是我追求了你一整年，要说心意我杨子晨绝无半分虚假，哪怕我放弃那些诱人的利益也心甘情愿，可你始终不肯点头。难道我就这么令虞小姐生厌吗？”

　　一年前，杨子晨偶遇正在寻找郭雨的虞朝，自此一见倾心。

　　为了追求佳人，他不惜以身犯险闯入极度仇视邪体的寒域，只为送她限定款的女士腕表，即便送出的所有礼物都被退回，他依旧死缠烂打，甚至愈挫愈勇，却始终毫无进展。

　　虞朝心底早已厌烦至极，却碍于合作不得不维持笑意：“我说过不止一次，这和杨先生本人无关。如果您没有别的事了，我就先告辞了，您要的东西我会连同协议下次一同带来。”

　　“等等！”扬子晨急忙叫住她，“容我冒昧地问一句，虞小姐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没有。”

　　杨子晨顿时松了口气——只要虞朝没有喜欢的人，他就还有机会；如果有，那他也想好了对策，只需要制造一场“意外”让那人彻底消失即可。

　　“这样啊，那虞小姐，我送你。”

　　虞朝早就看穿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笑面虎，自然不会如实相告，万一被他察觉自己和那位“紫雨小姐”的关系，后果…不堪设想。

　　转身的刹那，四目相对。

　　郭雨难以置信地瞪着虞朝，心口骤然涌上混杂着愤怒、不解的悲伤。虞朝否认心有所属这件事令她既震惊又恼火，而她和杨子晨谈笑风生，举杯共饮的画面更是相当刺眼。

　　杨子晨绅士地护着虞朝离去，姿态亲昵得像对羡煞旁人的情侣，虞朝竟然装作完全不认识她，反而对迎面走来的磷光颔首问好，寒暄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无名怒火陡然窜起，郭雨暗自庆幸有面具的遮掩，才不至于让自己难堪至极的神色暴露得过于明显。虞朝余光瞥过她紧握的双拳，一眼便知某人醋坛子打翻了。

　　虞朝暗暗叹了口气，她不问郭雨是谁，是因为以一个界人的地位完全不会对一个中阶邪体感兴趣，问了反而会令人心生古怪，尤其是她还不能让身旁的笑面虎知道她们的关系。

　　“紫雨小姐？”

　　磷光的声音将郭雨重新拉回现实，虞朝已经走远，但她还沉浸在刚刚的画面里。

　　“刚才那位就是我提过的虞朝，听说你们之前交过手，我还以为你们认识。”磷光补充道。

　　“不认识。”郭雨一口否认，编织的谎言信口拈来，“她找我不过是为死去的异能人出口气，想给我个下马威罢了。”

　　“可是紫雨小姐刚才的眼神，仿佛要把虞小姐生吞了似的。”磷光语气带着玩笑，叫人听不出几分真意。

　　郭雨心头一震，自己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表面却装出不耐烦：“我败在她手里心有不甘而已，好了，磷光小姐叫我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嗯？这话很容易引起误会哦，难道不是紫雨小姐自愿跟来的吗？”

　　“……”

　　见郭雨沉默以对，磷光收敛笑容，取出一份文件，切入正题：“我希望紫雨小姐能够加入大同计划，这是协议，请过目。”

　　协议上的条件优渥得令人眼红，彩汁能够加速进阶，改善邪体的体质等等，绀棘之乌的效用更是不用多说。

　　在这人人自危的时代，除了金钱和权利，实力更是不可或缺，这些东西足以让郭雨快速晋升为高阶邪体，甚至异变为邪师。

　　除此之外，还有一笔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的巨款——带着这笔钱去任何一个现存的城市，足够她挥霍一生。

　　要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条件太优渥反而令郭雨疑心重重，她一个中阶邪体根本不配这样的价码，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证非生死关头，不得虐杀任何异能人。

　　“以你的权势手段完全可以强迫任何邪体加入，为什么要给我开出邪师都为之动心的条件？”

　　磷光啧啧称叹，换作旁人恐怕早已欣喜若狂地答应了，这也正是她一定要拉拢郭雨的原因之一：“因为我很欣赏你，我相信有朝一日你必定会大放异彩。你不用急着回复我，我给你充足的时间考虑。”

　　郭雨以中阶的实力就能有众多追随者，靠的正是其杀伐果断，以及对异能者不共戴天的仇恨。这种极端的性格让她软硬不吃，却深得邪体认同。随着紫雨本人的成长，这样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在不久的将来很可能会成为大同计划的绊脚石——磷光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将她拉入其中。

　　另一个原因则是她查到的蛛丝马迹：传言中与界人虞朝有过恋人关系的郭雨，档案上只写着“于三年前死亡”的讯息，而紫雨面具下一闪而过的容颜，除了瞳色发色，竟与那“已死”的郭雨几乎一模一样，她绝不相信这世间巧合到能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临走时，磷光硬是将年宝玩偶塞给郭雨。

　　盛情难却，郭雨抱着玩偶回到住处。而她的脸色却阴郁得能滴出水来，年宝玩偶让她想起虞朝，而一想到虞朝，她就会想起虞朝和那男人的亲密言行，以及那句冰冷的“没有”。

　　她和扬子晨后来去哪了？她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否认有心上人？是因为自己邪体的身份难以启齿吗？

　　郭雨目光阴鸷地盯着碎裂的茶几，拨通六十一层服务中心的电话，只吐出两个字：“十个。”

　　她随手将燕尾服甩在一旁，走进浴室，一如往常将自己浸没在浴缸里——窒息带来濒死感能让大脑空白，也短暂地压制住嗜血的冲动。

　　很快，浴室外响起了门铃声，三声过后仍未停歇。

　　郭雨愈发暴躁，单调的门铃声吵得她心烦：“新人不懂事，旧人也不知情吗？！”但凡她点过的人都知道按三下门铃后若无回应就自己进来，然后去虚拟空间启动高级丧尸的围杀模式。

　　显然这次来的是一群蠢货。

　　郭雨怒气冲冲地从浴缸里站起，眸中闪烁着杀意，打算亲自给这群蠢货一个记忆深刻的教训。

　　粗暴地打开门，空气瞬间安静，只有衣服上的水珠滴落在地板上的“嘀嗒”声。

　　虞朝微微偏头，含笑注视着她，眼中带着灵动的俏皮，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不请客人进去坐坐吗？”

　　“你来做什么？”郭雨语气冰冷，酸到牙疼的醋意几乎溢出来。

　　嘴上虽这么说，她还是侧身让虞朝进来，随即拨通服务中心的电话，叫他们不用派人来了。

　　浴室里一片狼藉，虞朝只是一眼就明白郭雨在干什么。她曾了解过各种抑制嗜血的方法，却从没想过她一直以来郭雨用的竟然是这么危险的水浴压抑法。

　　要知道这种方法真的淹死过人，嗜血发作时神经兴奋，因而对窒息感的感知会大幅降低，也因此不会有傻子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方法来抑制嗜血。

　　虞朝按捺住心头的震惊，回眸对她甜甜一笑，“我来找你呀。”

　　郭雨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这不是废话吗？没事就赶紧回去。”

　　见她语气生硬，虞朝心思一转，忍不住掩唇偷笑：“你…吃醋了？”

　　郭雨擦头发顿了顿，随即变得更不耐烦。

　　见此，虞朝愈发觉得好笑，大眼睛转了转，清了清嗓子打算逗一逗她：“我帮你擦吧。”

　　“用不着。”

　　“衣服这么湿了，换一件吧。”
　　“不需要。”

　　“那…再去洗澡吧？”
　　“不去。”

　　“那我留下来陪你睡觉好不好？”
　　“……不需要。”

　　“既然这样，那我走啦。”

　　就在虞朝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郭雨终于忍不住迈步上前，很没出息地拽住了她，眼神不自然地躲闪：“你…你要走了？”

　　虞朝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然呢？紫雨小姐不要我，那我还留在这里干嘛？”

　　下一秒，虞朝发现郭雨的眼神变了——不舍、思念，还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欲念。那深情款款的目光看得她心跳加速，呼吸都变得沉重，埋藏在心底许久的思念迸发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在郭雨露怯的瞬间，虞朝捧住她的脸，轻轻咬住她的唇不允许她退缩，缱绻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她的五官：“郭博士难道不知道女朋友是要哄的吗？”

　　唇瓣被轻柔地啃咬，湿漉漉的水汽染湿了昂贵的礼服。虞朝心跳怦然，用力地抱紧郭雨，贪恋地索取她棉花般软糯的吻——不甜，却怎样都吃不腻。

　　她微启皓齿，迎接柔软的舌头，肆无忌惮地引诱腼腆的郭雨加深这个吻，汲取着彼此气息。可就在最迫切的时候，唇间的温度突然消失了。

　　虞朝半睁着迷离的眼睛，不解地望着郭雨，水色眸光里满是难忍的欲念。

　　“他是谁？”

　　话里的醋意幼稚得让她发笑。

　　“一个不重要的人。”

　　虞朝扯过她湿漉漉的衣领，迫切地堵住她的唇，延续这场欲求未满的深吻。

　　许久后，衣衫不整的两人终于因呼吸不畅不得不分开。虞朝坐在郭雨的怀里，搂着她的后肩，佯装嗔怒地咬了咬她的唇，“傻笑什么呢？都怪你，把我嘴都亲肿啦！”

　　“我在笑…笑吗？”郭雨尴尬地摸了摸脸，不觉自己上扬的唇角就没下来过，她轻轻揉了揉虞朝微肿的唇，低声道：“对不起，我…”

　　“哎呀，笨蛋，不用道歉！”虞朝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心软得一塌糊涂，眼神愈发温柔，“我逗你的，一点都不疼。”

　　她又补充道：“还有，那个人叫杨子晨，我和他只是合作关系，是个一点都不重要的人，不准乱想，听见了没？”

　　“听见了。”郭雨乖巧地点点头，紫眸里似有星辰闪烁，腼腆的笑意藏不住满心的欢喜。

　　虞朝重重亲了口她的脸颊，“这才乖嘛，我现在还不能公开我们的关系，杨子晨这个人心机很重，我怕他会伤害你。”

　　郭雨立刻摇摇头，“我不怕他。”

　　这一刻，她很想昭告天下，虞朝是她的女朋友，让所有觊觎者通通滚远点。

　　虞朝心中暖意涌动，握紧郭雨的手，“我不想你以身犯险，等我住到这里，我再公开我们的关系。”

　　郭雨大吃一惊，急忙摇着头一口拒绝，“不行，这里太乱了！寒域虽然管的严，但那儿总归对你是好的。”

　　虞朝任性地偏过头，气呼呼地抱着手臂：“哼，我才不要，那儿地方不大，事儿倒挺多，你去哪我就去哪，这一次我绝对不要跟你分开！”

　　见郭雨目露忧色，又要苦口婆心劝说，虞朝眼珠一转，调皮地捏扯她的脸颊，“哎呀，虞界的实力你还不清楚嘛？这里没几个能打得过我的！”

　　郭雨刚要开口，虞朝梅开三度，先发制人：“还有！女朋友天天陪着你，难道你不开心？不高兴？不笑着迎接？”

　　一通软硬兼施，换来的却是郭雨铁面无情的凝视。

　　虞朝泄了气，鼓着腮帮，手指不高兴地戳着她的胸口，黯淡的眼神瞬间没了光采。

　　郭雨心头一软，语气放缓，带着商量的意味：“你来陪我，我开心得不得了，但我不想你留在这种地方，我们搬出去住好不好？”

　　虞朝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你住在金阁楼签了契约吧，随意离开会给你带来很大麻烦的。”

　　“大不了受点惩罚。”想到金阁楼每日上演的争斗，郭雨愈加坚定，“什么契约怎样都好，但我绝不会让你留在这种地方的。”

　　望着郭雨坚定的紫眸，虞朝突然怔住了。三年前，司徒说过的话再度在耳边响起：

　　[如果你和她交换处境，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
　　[令人失望，虞界小姐。]

　　往昔郭雨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似乎无论何种情况，她总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没有半分迟疑，坚定得近乎执拗。

　　“还有一件事，”郭雨突然开口，“我不喜欢你和别人靠得太近。”

　　“知道了。”

　　虞朝的应答带着低落的情绪，笑容也消失了。

　　郭雨顿时慌了，以为是自己的霸道惹得她不舒服，连忙放缓语气，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

　　“嗯？没有呀。”虞朝略感诧异，随即调整好情绪，亲了亲郭雨泛红的耳朵，眉眼弯弯地笑着，“怎么会呢？你喜欢我、在意我、为吃我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高兴呢？以后我会注意的，不会和别人靠的太近啦。”

　　看着她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郭雨红着耳朵别过脸，却又被虞朝捧住转了回来。深蓝色的桃花眼里燃烧着渴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薄润的唇。

　　“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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