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

　　四目相接，彩虹呆愣了几秒才慌忙移开视线，他清楚知道，这个“从前的朋友”指的是自己。

　　心跳乱了些许节拍，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会因为对方一句话而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甚至忍不住猜测，那么多的素材里，方知有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个。

　　是因为自己吗……可是他明明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Rainbow？”方知有见他走神，于是叫了他一声。

　　彩虹连忙收回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商讨方案中。

　　许是因为合作对象是方知有，之后的讨论进行得很顺利，彩虹几乎不需要花更多的口舌解释自己的需求，往往是他刚说了上半句，方知有就很自然地替他补完后面的话了。

　　这个人太了解自己，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这样的念头很难不让彩虹生出一股心酸，因为这个人已经不属于自己。

　　双方没花多长时间便确立了初步方案，结束会议后，众人收拾文件起身，气氛也轻松下来，边往会议室外头走，边随口聊着一会儿去哪共进晚餐。

　　其中一个同事忽然提醒道：“Rainbow，你有方教授的联系方式吗，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沟通。”

　　彩虹于是望了方知有，虽然早知他的电话号码没有换，但此时却不好坦明，只能顺着社交礼仪掏出手机道：“对，我们留个电话吧，随时沟通。”

　　方知有站定脚步，与彩虹对视片刻，然后用一种复杂难明的语气轻声说道：“还是原来那个，如果你手机里还有的话。”

　　“有！”彩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继而又尴尬地转开视线，没有看到在他说出那个字的瞬间，方知有眸光一瞬的波动。

　　“嗯，那就行。”方知有说，“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联系。”

　　彩虹支吾着说了声“好”，然后把自己在华国的新号码报给方知有。他盯着方知有按键的手指，鬼使神差地追问了一句：“你一直没有换号码吗？”

　　方知有指尖微顿，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停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用习惯了。”

　　彩虹说不清心里这会儿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听到一句怎样的回答，明明知道方知有早已选择放下，却又时时刻刻期待能从对方身上找到一丝还爱自己的证据。

　　他抿了下有些干燥的嘴唇，“哦”了一声，便不知该说什么了。

　　公司的同事领着一行人下楼，准备打车前往餐厅吃饭，然而刚出一楼，方知有就接到了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后，便歉意地对他们说：“抱歉，家里有点事，饭改天再吃吧。”

　　彩虹的一个同事似乎跟方知有关系还可以，说：“是小孩的事吧，理解理解。”

　　方知有没多解释，跟对方寒暄了几句，便匆匆走了，走之前视线在彩虹身上落了一瞬，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彩虹很想问一句“发生什么事了”，但如今的自己已经没有立场再过问对方的私事，他只能默默看着方知有离去的背影，内心的滋味无以言语。

　　与方知有重逢后的每分每秒，每句话，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在反复提醒着他，他们已经结束了的这件事。

　　他们就好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般，被时间分隔在了最遥远的两端。

　　身旁的同事小声跟另一个简单解释方知有的情况，零碎的几个词飘进彩虹的耳朵里，什么“儿子”、“看医生”之类的，结合上次彩虹在方知有家听到那个陌生阿姨说的话，他推测大抵是方知有的儿子腿脚有问题。

　　他有点冲动想问问同事方知有的近况，但到底觉得这样打探对方的隐私不太好，而且他也害怕听到方知有跟另一个女生的爱情故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

　　方知有的效率很高，没过两天就主动联系彩虹，把基于设计院原有设计方案的修改意见发了过来。

　　彩虹花了几分钟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对整体的思路和风格非常满意，只有几处小地方需要再讨论，主要是建筑指标和植物种类方面的细节。

　　他把自己的想法发给了方知有，对方很爽快地表示可以过来跟他面谈，一起商讨细节。

　　彩虹却有些好奇方知有现在的工作环境，他不好意思直说，期期艾艾道：“……你忙的话，我过去你那边也可以的。”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轻笑一声，“也行啊，如果你过来方便的话。不过提前说好，别抱太高期待，我这就是个小公司。”

　　地址很快发了过来，并不在市中心，好在也不算远，这会儿打的过去的话，四十分钟能到。

　　约好时间，彩虹跟上级报备了一声，便带上资料出发了。

　　方知有的设计所租在一个创业园里，在其中一栋楼的三层，彩虹走出电梯时终于相信方知有之前并不是故意谦虚，他的公司确实不是很大，两百多平的办公区域，员工似乎也不多。

　　前台一看到他，便主动过来打招呼：“徐先生是吧，请跟我来，方总在办公室等您。”

　　“方总”这样陌生的称呼在彩虹听来依旧充满着违和感，他还是更愿意接受方知有老师的身份。

　　他跟着前台进了玻璃门，一路来到最里面的办公室，前台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请进。”

　　前台欠身离开，彩虹定了定神，推门走了进去。

　　看到来人，方知有在办公桌后站起来，笑着道：“路上辛苦了，快坐吧。”

　　彩虹往里走时用目光打量着这间陌生的办公室，不太大，但布置得很用心，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觉得整体氛围给他一种这个设计所很专业的感觉。

　　方知有伸手示意他在对面落座，又拨了内线让前台送两杯咖啡进来，这才重新把视线转回到对面的人身上。

　　“过来挺远吧，堵车吗？”他笑着问，“我这里位置有一点偏，还担心你会找不到。”

　　彩虹摇了摇头，“还好，不是堵车的点。”

　　随口闲谈了几句，前台又敲门送来咖啡，带门出去后，两人便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认真讨论起方案来。

　　等到谈完所有意见，已经是三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彩虹合上文件，才惊觉两人竟然凑在一起说了这么久的话。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开始整理摊了一桌子的文件，“基本就是这些内容，我先等你的二稿，再商量后续的事宜。”

　　“没问题。”方知有也帮着一起收拾资料，他将手里的一沓图纸捋齐后递给彩虹，“我这边会根据今天的讨论意见尽快赶出修改方案，到时发你邮箱。”

　　彩虹接过图纸，说了一声“谢谢”，想了想，又道：“其实也不用太着急，我这边不赶时间。”

　　方知有一愣，然后笑了。

　　彩虹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直到此刻，方知有的目光里才仿佛带上一丝彩虹熟悉的意味，很像从前彩虹每每犯傻时，方老师看向他的那种无奈又觉得有趣的眼神。

　　“没有，”方知有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不催时间的甲方很难得。”

　　彩虹闻言也是一怔，很快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自觉丢脸，强行挽尊道：“什么呀，我是信得过你才跟你实话实说的好吗。”

　　“我知道。”方知有很真诚地说道，“放心，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彩虹习惯性地又嘟哝了几句，头也微微低着，似乎还在为自己失了面子而耿耿于怀，方知有从自己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他额前蓬松柔软的金发和略带恼怒的半张脸。

　　这样的表情让他又想到了从前彩虹小脾气发作的模样，像一只大型金毛，等着主人顺毛。

　　他内心某处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声音也跟着放缓了不少，“没有笑话你，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没怎么变，挺好的。”

　　彩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人如今也会对自己说这些安慰人的客套话了，明明他们都变了……

　　但他没有反驳，兀自消化复杂的情绪，而后站起身来道：“行吧，那我先回去了，有问题再联系。”

　　方知有也跟着站起来，看了眼手表，说：“不急的话，一起吃个饭吧，哪有让甲方跑过来开会，饭都不吃就走的道理？”

　　彩虹却觉得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他现在甚至都有些害怕跟方知有独处，害怕接触得越多，就越会破坏他们曾经的那份美好。

　　“不了不了。”彩虹推辞道，“才四点多，我还不饿，下次再说吧。”

　　方知有眼中似乎划过些微失望的情绪，但也没再多劝，“好吧，那我开车送你吧，回家还是回公司？”

　　彩虹的记忆还停留在从前公交地铁出行的那段日子，闻言第一反应便是：“你有车了？”

　　过于耿直的语气让方知有不禁哑然失笑，“嗯，工作这么久了，没辆车也说不过去吧。”

　　不必再去看对方的表情，彩虹也知道自己再次出了个糗，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明也是三十的成年人了，一到方知有面前就总是无意识的犯蠢。

　　“……哦，挺好。”他干巴巴地说，已然放弃挽救自己的形象了。

　　方知有观察着他脸上的情绪，主动解释道：“有幸摇到号，就买了一辆。车不贵，图个出门方便而已。不嫌弃的话，坐我的车回去？”

　　彩虹摇头婉拒了他的提议，“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方知有静了几秒，又道：“别跟我客气，这里确实不太好打车，况且也让我尽些地主之谊吧，你们谭总要是知道我们让你自己回去的，该说我们不懂事了。”

　　后面两句话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不过彩虹也很快听懂了其中关系，于是也不再推辞，点头道：“那好吧，麻烦你了。”

　　“不会。”方知有微笑道，过去替他开了门，“来，这边。”

　　彩虹跟着方知有一路下到负一层停车场，来到方知有的停车位。位置上停的是一辆白色的凯美瑞，倒是很符合方知有的温润气质。

　　方知有开了车锁，招呼道：“上车吧。”

　　彩虹打开副驾门坐了进去，快速扫视了一番车内的布置，简单大方，没有过多的小部件，彩虹甚至都没看到什么私人物品，要不是他知道方知有已经有了孩子，他可能又会跟那天一样误会他还是单身。

　　方知有也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瞟了一眼彩虹，确认他坐好后，便启动车子往出口走，“地址？”

　　这个点回了公司也是直接下班，彩虹索性报了目前的临时住址，然后发了条信息跟上级发了条打声招呼。

　　方知有打开车载导航，输入地址后，随口问道：“怎么没住你外公外婆的房子？”

　　“他们的房子租出去了。”彩虹说，把手机放回口袋，“反正公司也安排了住宿，就懒得麻烦租客搬走了。”

　　凯美瑞平稳地驶出地下停车场，刺眼的阳光瞬间穿入车窗，彩虹下意识眯眼，下一秒，身旁的方知有已经伸手替他拉下了遮阳板。

　　彩虹侧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谢谢。”

　　四点多的路上已经开始有些堵了，彩虹单手撑腮靠在车窗边缘，望着外头的车流出神，方知有偶尔瞥过视线，还能看到他因为放空而显得有些忧郁的表情。

　　“还好吗？”方知有出声道。

　　彩虹茫然转头，“嗯？”

　　“没晕车吧。”方知有问，“抽屉里有酸梅糖，不舒服的话可以吃一颗。”

　　“哦哦。”彩虹反应过来，“没，没有，我刚在发呆。”

　　“那就好。”方知有轻笑了笑，“走走停停的，还以为你不习惯。”

　　彩虹抓了抓头发，也跟着笑了一下，“不至于，奥克兰上下班堵车也跟这差不多。”

　　方知有于是顺口问道：“那你在奥克兰上班，得自己租房吧。”

　　“对啊。”说起这个，彩虹忍不住吐槽，“奥克兰房价太高了，我是买不起，租房也不便宜，单身公寓一周也得四五百刀，我还是更喜欢Tauranga。”

　　“大城市都差不多。”方知有颇有共鸣，“工资虽然比小地方高一些，但物价房价还有消费水平也相对更高。普通人靠自已一个人，基本没有希望买到房子，至少得两个人两份工资才供得起。”

　　彩虹的目光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又落寞下去。

　　他附和地“嗯”了一声，便又沉默了。

　　堵了至少有十五分钟，车才开过那一段车流拥挤的道路，上了环线后，车速终于上来了一些。

　　方知有打开了音乐，很轻的舒缓音乐响起，总算稍微缓和了一些尴尬的气氛。

　　也许是出于礼貌，方知有再次开口跟他攀谈：“你这次外派待多久？”

　　“半年。”彩虹说，“项目顺利的话，也可能提前回去。”

　　方知有有些意外，但很快将情绪收了回去，“那时间挺短的。”

　　“嗯，其实也就是过来考察一下，敲定初步的设计方案，后续的工作都能远程联络。”

　　两人顺着话题又聊了一会儿工作，然后再次陷入沉默。

　　彩虹忽然感到一丝疲惫，聊来聊去不是房价物价就是合同方案，他并不想跟方知有聊这些，但又不知道还能聊什么。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烦躁地闭了下眼睛，这个小动作被方知有用余光捕捉到了，于是轻声道：“你要是累了就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彩虹本能地说道：“不用，我不累——”话到一半，又觉得没有必要跟方知有继续客套，这么亲不亲疏不疏的状态反而更让人尴尬，索性改口道：“也行，那我睡会儿。”

　　方知有“嗯”了一声，把车内的冷气调弱了一些。

　　彩虹原本只是打算假寐，但不知是方知有的车开得太稳，还是夏日傍晚确实容易犯困，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真的睡了过去，等到再次睁开眼时，车已经停在了自己的住所楼下。

　　“嗯？”彩虹揉了揉眼，还有些迷糊，“到了？”

　　车没有熄火，冷气依然开着，方知有坐在驾驶位上，冲他温和地笑了笑，“醒了。”

　　彩虹左右看了看，外头的天已经黑了，他坐直身体，看清显示器上的时间，然后惊道：“你怎么没叫我？”

　　“你睡得挺香的，我也不赶时间，就没打扰你。”方知有道。

　　已经快九点了，彩虹不知道方知有开到后到底等了多久，一边手忙脚乱解安全带，一边同他道歉：“你应该叫我的，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

　　他几乎是顺着第一反应打开车门下车，心里想的都是别再耽误对方的时间，“谢谢你送我，那我先走了，你快回去吧。”

　　说完不等方知有回答就关上了车门，脚步匆匆地往单元楼走。

　　然而走了几步，他突然又意识到哪里不对，脚步一顿，又火速退回来，再次打开车门：“抱歉，我是不是应该请你上楼坐一下？”

　　方知有：“……”

　　几秒后，车里的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似乎还没醒明白的彩虹：“？？？”

《国色无双》
古早宫廷狗血八点档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