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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
望华城元广区某脏污的小巷，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牵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跳过脏污的水坑、垃圾等物钻进一座窄小的院门。
三尺见方的小院堆满杂物，有三间木棚屋，还有一间低矮的厨房。
进了院子，女孩子松开兄长的手欢快地喊，“深泽，有新衣服啦！”
她钻进屋内，一会儿牵出一个比她高一个头的女孩，衣服虽然是新的，但是蓝色的粗麻布，穷人常见的样式，想来这样的家庭也只能买得起这样的新衣。粗麻衣衫掩不住女孩的美丽，她皮肤白得透明，微见血色，一双大眼睛黑深似有魔力，能吸入光彩，她出现在小小院落中，这里便失了颜色。
“你该多晒太阳，不能总在屋内，看你的脸色太苍白了。”小女孩将深泽推到院中一块石头上坐下。
深泽美丽的眼睛如有晶石闪耀，但细看却有些呆滞，她呆呆地任由小女孩摆布，似乎非常不适应阳光，她有些挣扎，但被小女孩牢牢按住，温热的阳光洒在她透明的肌肤上，温暖柔软，她慢慢适应，仰起头睁大眼睛望着天空。
“哎呀，你怎么又直直地看金阳，眼睛会疼的。”
潭高享从屋内拿了书包出来，笑道：“小谷，你就不要管她了，她眼睛不会瞎的，她喜欢看金阳就让她看吧！我去感坨院接老师了，你做好晚饭！”
小谷探头看屋内，“呦鸣哥哥呢？”
“当是跟老师一起出去了。”
小谷嘟嘴，“他怎么能乱跑呢！城卫们天天在找人，贴了好多通告搜捕呢，若他被抓到那就麻烦了。”
潭高享也有些忧虑，“所以我去接他们回家，你千万记得若有人来，就说深泽是你姐姐。”
“知道了！”小谷看着深泽，表情奇怪，“你长得也太快了，前几日还是我妹妹，没几日就是我双胞胎姊妹，这今日就比我高了，再过几日是不是就跟兄长那么高了？”
潭高享的表情也是奇怪又有点忧虑，“别管了，人既然都救回来了，以姆妈说的生命是圣父赐予每个人的财富，都该珍惜。”
“不对，老师说生命都该有活着的权利。”
潭高享捏捏妹妹的小发辫，“对对，就你学老师的书道理懂得快！”
感坨院里，一位五六十岁须发散乱的老者，盘腿坐在一颗大银杏数下，教院中几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孩子学算术，甚至还有一个汉子在旁听，不时在手心比比划划，有时点头有时摇头。
学生们学得都很认真，用树枝在地下画着老师新教的两位数乘法竖式，一个男孩子跳起来高兴地道：“老师我会了。”另外的孩子也争前恐后地举手喊着会了。
老师起身一个个检查他们的答案，称赞算对的，算错了的也温柔指导错误在哪里，走到那位汉子那里，汉子脸红了，期期艾艾道：“老师，我给主家送菜，都是管家算多少账我便拿多少玉银，但总感觉不对，能买吃食的钱越来越少，所以我也想学学算数。”
老师微笑，“给我看看。”
“啊？”
“给我验算下方才的题，我看你学会没有。”
汉子高兴了，忙在地上把自己学的竖式写了出来。
老师道：“算的很对，你学得很快。”
汉子高兴地咧嘴，忙不迭道谢。
老师回到树下，地凉风冷，一黑发少年从院内出来，抱了个草垫放到老师坐处，“老师这是我刚才用后院割的茅草编的草甸，您坐着讲吧！”
老师微笑点头，指了面前，“你也听听吧！”
少年年岁已经大了，这些简单算术早就会了，但是还是听话盘腿坐到老师面前。
老师再讲的却已经不是算术，而是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例如，人类从哪里来，有孩子举手回答，“人类是圣父感召，从遥远的圣国降落元洲，帝族是圣父在元洲行为的化身，他们带着六大家族战胜了邪恶的长尾族、鱼人族，让臣民们从此在大陆安居乐业。”
“那圣国又在哪里？”
孩子回答不出来了，疑惑道：“天上？”
老师问向刚走进来的潭高享，“高享啊，你来回答。”
潭高享盘腿坐到少年身边，稚嫩的小脸少有的严肃，“圣国在遥远星际的另一端，人类始祖在圣父的指引下，驾着能飞越时空的大船，经历太空冒险穿越时空乱流到了元洲大陆，经过漫长的征战才征服这个星球，建立了强大的元洲帝国。在漫长的征战中，原来平等的始祖人类开始分化，形成了不同的阶层，直到将土著们赶出最丰饶的土地，帝国建立，从战争中获得权利和财富的七大家族控制着帝国。帝国早期的奴隶来自于土著民族或者其与人类结合的后代，但经过帝国不断强大，人口日渐增多，贵族们开始分化，大量的中小贵族落魄下去，不再拥有贵族身份，从而成为自由民。随着时间流逝，粗笨的土著奴隶已经渐渐灭绝，而依旧控制帝国财富和权利的大贵族们不甘于此，便慢慢纳入自由民的罪人等为奴隶，或者有自愿卖身为奴。帝国过去两千年，成为今天这样，贵族、自由民和奴隶三个阶层。贵族有领土有奴隶，控制着一座座大城市的权利、人口和财富，中小贵族们依附大贵族而活，获得一些职位或者小封地维持家族生活。自由民们有少量的土地，可以自给自足或者将土地赠送给大贵族，依附他们生活。城市的自由民们依旧是靠给贵族家族供给生计而做劳力或小生意生活。最苦最难的是奴隶，永远没有自由，生死皆由主人定夺。”
孩子反驳，“你说的不对！圣国是神明住的地方，圣皇是神迹显化元洲，人类是圣父用圣国的泥土捏制，再赋以活息，由圣皇带领战胜了邪恶神灵化身的土著们，人类才有了光明和未来。”
“不，人类是迁徙而来，人类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人人平等，并没有阶层之分。”潭高享的声音不高，但很坚定，“人类始祖乘坐的飞船便在南元极洲最深处的磁极极地中。人类先祖到了这块能生存的星球，但面对的是强大的长尾、狡诈的鱼人、毒气雾瘴等，为了坚定他们征服这颗星球的决心，他们用强大的能穿越时空的技术制造了极地磁暴，把人类所有最先进的技术和武器丢在里面，他们孤身出来，要以全新的原始状态从头开始。这才有了元洲漫长的人类发展史。”
小孩们都听呆了。
黑发少年平湖的眼中涌出波涛，这种言论犀利且真实！
他读过先祖笔记，曾记载着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过的技术和武器，他每次战斗之后都在遗憾孤注一掷地遗弃从前是不是对的，他们原始地开发着这个星球，如土著一般挣扎奋斗，最终建立了帝国，建立了人类统治星球的政权。那种笔记在七大家族最原始的家族档案里或许都有，但谁都不敢公之于世，那是帝国最大的秘密。那里记载的始祖星，是现在人类根本就不敢想象的存在。
他们是什么人，怎敢把只要的机密就这样光明正大在民众中揭开？
课程结束了，小孩子们还恋恋不舍，拉着老师和潭高享问那些自由自在在天空飞翔的大船，被潭高享赶走了。
“今天课程结束，明天再来听吧！”
汉子也走了，跟着孩子们消散在窄小的街巷中，他走了很远，直到看见城主府门口执刀剑的卫士，他搓着粗粝的大手，一双原本木讷的眼变得犀利，他吐了口唾沫，大踏步向府中走去。
寒风骤起，垂落银杏树上最后几片黄叶，散落在他肩头。
有人推门而入，他望着枯叶，目光落在老者身上，道：“起风了。”
老者问道：“是风动，还是叶动？”
“不是风动，也不是叶动，而是心动。”
“唯心论，无妄之谈。”老者嗤鼻，“心动是精神内驱，行动是实践形式，结果是真知。”
“知行统一，实践出真知。您还是一如既往的践行着自己的坚持。”
“可惜，事与愿违，真知难得。”老者叹息。
“事与愿违？就凭你方才那些言论，我便可以让你如愿。”来人是一位老者，面色红润，身着玄色长袍，袍上无任何纹饰。
潭高享涨红了脸，紧张地拉着书包，“你是谁？”
老者拦住他，“孩子们都放学了，你们也家去吧！”
黑发少年拉着潭高享慢慢退出了院子，出了院门，黑发少年拉着潭高享就飞奔离开。
潭高享不解，“呦鸣，跑什么？”
呦鸣道：“那人衣料是上等黑蚕丝织造，身份富贵，不会是来找老师麻烦的吧？”
潭高享掉头往回跑，被呦鸣拉住，“老师游历帝国数十年，什么人没结交过，什么场合没应付过？我们帮不上忙，还是赶紧家去，你去接你姆妈，我去寻小谷和深泽，我们先让他们藏好，再想办法救老师。”
“老师应该能应付。”潭高享点头，“我们这里鱼龙混杂，黑市遍布，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奴隶交易，城主府根本登记不过来这许多的人口变化，全靠街长管控人口，即便是全城搜捕，进来这里也是根据街长名册核对，我姆妈给街长家做厨娘，已经打点好给你们兄妹报了人口，以前也有过这样全城搜捕，邻居家偷藏过奴隶，一样没事。”
呦鸣却没这么乐观，方才他听了潭高享的言论，心跳得厉害，他怕的不是自己引起灾祸，而是这对师生引来杀身之祸。
“你那些言论，是老师教的吗？”
潭高享道：“这是四十年前帝国大学出版的《人类起源史》上写的，即便这本书现在被禁了，但这些事总有人知道，给这些贫苦人家小孩讲讲也没什么，他们关注的不过是能飞上天的大船罢了。”谁又在乎人类始祖原本是平等的，没有阶层之分的话呢？其实他也不信的，不过老师让他记住，他便记住并复述给人听罢了。
“你也听听就罢，老师是比较奇怪，总会讲很多稀奇古怪的话，你就当故事听就好。”
呦鸣松了口气，他们能当故事听自然更好。
感坨院的院子里，两位老人还在对面站立着。
来者打量着树下的老人，感叹道：“你也老了。”
三十年前他还是位身材挺拔，面目英俊的青年，满眼精光与神采，常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现如今却已成为一位满头白发面目沧桑的老者。
“修林。”
“哈林。”
两人相拥大笑。
“你为何来？”
哈林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哈林，你想了三十年，终于肯承认我是有机会的吗？”
“你追寻真知四十年，原本有很多机会的，但是为什么总不愿抓住？”
“我在试不同的路。”
“成功了吗？”
“没有。”修林摇头，“都失败啦！”
“十年前，是你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可是你却放弃了。”
修林沉默。
“若你肯跟澜妃一起入朝从政，大可跟随雄心壮志想要改变这个帝国的帝皇传教你的思想，让他成为你最大的拥趸者，从上而下改变这个帝国。可是你放手了。”
“事实不是证明，他失败了吗？”修林讥笑，“不然就没有你站在这里跟我讨论《知行论》了。”
“我知道，你出身贵族，你不相信贵族。可是你出走家庭四十年，在底层游历三十年，从哪里找到你的真理之路了吗?”哈林望着他风中更乱的褐发。
“你出身平民，从最底层的图书馆扫地员到帝国首臣，你追求的一直是你从未得到过的帝国贵族徽章，那你如今又找到你想得到的吗？”
哈林苦笑，给他看自己光洁无任何丝绣的袖口，“你说的对，我一直争取的就是在这袖口绣上一朵蔷薇花，我看上蔷薇花已经四十年了，可惜还没机会绣上。”
“所以你是已经懂了我说的平等是什么了吗？帝国不该有贵族和奴隶之分，所有子民都该平等。官员该从所有民众中取优者而用，不该是贵族继承制。帝国在贵族中已经腐朽了，你像你这样出身低微的人即使占据高位，依旧没有世俗的尊重，一样在贵族手里只是颗棋子。得不到尊重。”
“我得到了权利和财富。”
“那你觉得满足了吗？”
哈林摇头，“我的袖口依旧光溜溜的，无法绣上任何一朵花纹，我不满足。”
“如果所有的人都可以在袖口绣上任何花纹，那你还会追求花纹吗？”
“那你呢？依旧打算在这种地方教着这些只对飞船感兴趣的贱民吗？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只在乎明天能不能吃饱，他们不在乎你说的花纹。你那些话该对懂得花纹意义的人讲。”
“我尝试过，在帝国大学跟年轻的学子讲，他们是帝国的未来，青年的希望。可惜我失败了。”
“你的失败源于你无法面对内心的懦弱，无法面对人性的脆弱，不要把责任推给帝国。”
“是的，我的失败是无法面对自己，我逃离贵族之家，妄想用自己的思想引导这个帝国改变，但我又陷入贵族的诱惑里无法自拔，最终导致了无法挽回的错误。我害了我的理想，也害了——”修林的眼涌上薄雾，黑色的瞳孔慢慢涌上一层绯红。
“从头开始吧！”哈林叹息一声，“女帝需要一位老师，我想你很适合。”
修林笑了一声，“你就不怕我教出一个颠覆帝国的刽子手？”
“我从来不理解也不支持你所谓的改变，帝国的大船行驶了两千年，怎会一夜之间在一个人手里改变？帝皇便是教训，你听得懂我说什么，这也是你为何回到帝都的原因。你很后悔，没有选择跟帝皇并肩作战。作为老友，作为也想看看这个帝国将会发生什么的人，我想看一个结果。所以我给你最后的机会，来到女帝身边吧！”
“你没安好心。”修林讥笑，“你想让我教出一个比帝皇更理想的女帝，让我们再次失败，你好为自己努力了四十年仍未得到花纹的失败找到合适的借口，站在一旁讥笑我们。”
“那你去吗？”
“我为何要去？”修林。
“无圣教已经脱离了你的控制，暴力派占了7人团的主导地位，你已经六十岁，教导的教众们不再听你的和平之道，你已经无处可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即便如此，那也是我一个人的失败，总有我的继承者会承袭我的思想，不要流血暴力地而改变这个帝国。”
“你已经害死了她，难道要看着她的后代再惨死在无知无觉中吗？克里，你这个失败的懦夫。”
“你说什么？你闭嘴。”修林的眸色再次变幻，红色竖瞳显现。
“你放心，那个秘密我会守到我死去，即使尸骨腐朽也不会吐露，这是我对梅清小姐的誓言。只是希望你记得，理想和亲情，你该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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