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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嫁郎娶
“听说,晋王找过你了?”不是反问,而是极为肯定。
牧煦雅慢吞吞道是,将那日情形和盘托出,更是详细说了卷宗上的所提之事。
她埋在裙间的拳头渐紧,“我和宋宸之前确实存在不少误会,不过,不全因为凌宛舒。”
他们感情本就不够坚固,才会在凌宛舒的设计下,一触即溃。
“你心软了。”
林倾墨抿了口茶,幽幽地道出事实:“……你想原谅他,同时又无法忍受生出这样想法的自己,是不是?”
一语中的。
牧煦雅狠狠咬住了下唇,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眼底有难过,更有自责。
“你什么都不要想。这一次,换他来找你,换他来追求你。”
“至于要不要重新开始,这一切选择在你,雅雅。”
牧煦雅倏地睁大眼睛,瞬间红透了眼眶,“若我爹娘知道了,估计要被我气死……”
林倾墨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别想这么多,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你十八岁了,应该有自己的判决。”
牧煦雅突然又想起来,从袖间摸出一块金牌递给她,这是不久前北域皇帝派人交予她的。
做工四方的巴掌大令牌,嵌出隽丽的烙字小印,金色的反光面折出诡谲的弧光,似在预兆暴雨的来临。
林倾墨接了过来,指腹摩挲上雕刻“允”字的沟堑,神色是意料之中的平静。
“阿墨,今晚的下夜宴,需要我做什么?”牧煦雅慎重问。
“不必,你看戏就好。”
林倾墨的脸略冷下来,握着金牌的小手渐渐收拢。
皇上特地要和明郡主出席下夜宴,邀请外国皇室参加北域家宴,用意再明显不过了……他要确认宋子庭的血脉!
看来有的人晚上注定要失眠。
“郡主,节度使在外头候着。”
听到了殷老禀报,牧煦雅直起身子,往上提了提领口往下拍了拍裙摆,直到确认妆容无误后才叫人去请。
节度使进来后,她更是像没瞧见他一般,旁若无人地与林倾墨有一搭没一搭地唠闲话。
无故被晾了一会儿,节度使非但没生气,还腆着笑脸先向她问安。
虚伪,牧煦雅挂不住神情,只好装作才注意到对方,随意一指:“李大人来了?快坐罢,布茶。”
林倾墨眉毛一挑,这是有多不待见他,才会在外人在场的时候甩脸子。
不多时,瑛儿也被请了来,她显得有些拘谨,乖乖跟在李充明身后。
也许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瑛儿连忙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你迷路了,是肖王妃把你回来的?”李节度使提高了音量,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冲林倾墨方向深深福了一礼。
“那可真是太谢谢肖王妃了!”
他哈着腰谄媚地搓手,一抬头笑容殆尽消失!
“你……”他努力将口水咽了下去。
牧煦雅深深蹙起眉头,满是不悦地开口:“李节度使这么盯着我朋友作什么?”
这色胚子莫不是看上了阿墨?
想罢倏地将茶水泼向了他!
视线被模糊,李充明这才渐渐从震惊从回过神来,眼神中飘忽着一丝心虚。
旁边瑛儿关切的声音:“李大人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林倾墨心里冷笑一声,怕是看到这张脸,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吧!
李充明不愧是变脸精,立马恢复了笑意,招呼瑛儿先别说话。
“还望郡主恕罪,肖王妃国色倾绝,下官见识浅薄,竟一时看呆了。”
虽是些陈套恭维之词,好在牧煦雅吃这一套,脸色舒缓了些:“人家堂堂肖王妃,不比你身旁莺莺燕燕,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
李充明唯唯诺诺道是,余光仍是忍不住往林倾身上瞟去。
身边的女孩突然娇声笑出声,媚眼如涟在他身上流转了一番,勾得李充明一时丢了呼吸。
“无事。”
少女愉悦的音色如同天籁、落在人间的羽毛,柔软的羽尾挠得他心痒痒。
李节度使匆忙埋下头,装作整理湿衣摆的样子,耳根的嫣红出卖了他强装出来的镇静。
他怎么都不会知道,眼前这个巧笑嫣兮的女孩,其实是早已被做成标本的胭荼夕。
而李充明,或许根本想不到,被当年的蛊毒天才盯上,只有死路一条。
从雪暖居出来的时候,月零早已在外面候着,林倾墨径直朝她走来。
月零观察力敏锐:“小姐总揉眼睛作什么。”
说话间,宋宸疑惑朝她看过来,以为牧煦雅对她说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心想王嫂莫非被他们的爱情故事感动哭了。
林倾墨敛去眸光,重重按了按眉心:“回去洗洗眼睛就好了。”
月零、宋宸:“……”
这跟洗眼睛有什么关系。
林倾墨果断扯开话题:“宸弟,皇嫂告诉你一声,你还是很有机会的,继续加油!”
宋宸原本还沉浸在“天哪,皇嫂居然觉得本王与阿雅的爱情故事辣眼睛”的悲伤中,一听这话瞬间来了精神。
“想起来本王妃还有些事,先失陪了,拜拜——”不容月零开口叭叭,也恐被宋宸这尊怨郎纠缠,林倾墨连忙溜之大吉。
“小姐,你等等我啊!”眼看她已经跑出一段距离,月零边跟上边怒吼。
林倾墨不敢停下脚步,还想加大步子,没想到月零跑得更快,手劲儿也大,只一个用力就拽上了自己的胳膊。
强制熄了火,她没好气道:“月零,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我真把你惯坏了!”
月零拼命摇头,缓缓指向了她正后的方向。
身后……林倾墨怔神,僵硬地转过了脑袋,不远处一名太监正笑眯眯注视她。
这不是、之前那个给我送酒的东黎太监吗?!
宋洵当面跟他说自己身体不好,现在完了,刚刚就她这脚力,跑得比兔子还顺溜,哪有一丁点病弱的样子。
林倾墨狠狠瞪了眼月零,居然不早提醒,白白害她掉人设。
月零:无辜脸.jpg
对方倒是不在意,双手环抱胸前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东黎见面礼。
“奴才拜谒长乐圣公主殿下。”
林倾墨顿时也收了吊儿郎当,冷淡地绷着脸,问他什么事。
却听对方恭敬万分地说道:“燕王殿下有请,还望公主移驾绛云居。”
绛云居同雪暖居性质一样,都是礼部专门在海棠园里划出来、暂时拨给大国皇室的歇脚休憩之地。
想不出来拒绝的理由,林倾墨索性开摆:“带路吧。”
& 绛云居
“大人,公主殿下到了。”
双层的珠帘被挑开,一抹赭色身影从里间信步走出,正是那位年轻的东黎节度使。
他扫了一圈四周,下人退出以后,所有注意力放在林倾墨身上。
眸底浮出暖色,饱含丝丝复杂的哀切,朝自己伸出手来:“墨儿……”
林倾墨瞬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见他步步靠近自己,差点弹起来,“你……别过来!”
对上对方惊讶的神色,她组织了一下措辞,抿唇道:“本公主记得……是诚儿找我。”
青年虽外表温润清举,此时却难掩黯然之色,勉强笑道:“公主,您总是这般……看重六皇子殿下,若微臣能有幸被您挂念分毫,景珩虽死也无憾了。”
景珩……原来他叫唐景珩。
林倾墨呼吸骤然一窒,脑海中涌入了大量关于他的记忆,接受巨量信息的眩晕感,让她的心脏不受控地剧烈抽搐起来,几乎想要跳出胸腔。
眼前的视线变得一片模糊,头痛得仿佛要撕裂脑袋,在意识消失前,她只看清了唐景珩惊慌失措的脸。
“喂,你哭什么?”
“我没哭。”
“你骗我,本公子都看见了。”
“……”
眼看女孩蹲在地上,眼泪没完没了的掉,他不由得手足无措起来,胡乱地递上手帕。
“谢谢。”她声音细若游丝,泪光围着眼眶打转,像极了随时可能掉落的晶莹露珠。
小少年别开脸,不自然地询问:“发生什么了,难不成宫里有人欺负你?”
她被看破心思,慌慌张张地矢口否认,却下意识捂住了手臂。
“失礼了。”小少年手疾眼快地掀起衣袖,看到的一幕刺痛了双眼。
女孩手臂青紫,新伤旧伤不断。
“有人打你了?!”
女孩面色发白,在对方不可思议的注视下,飞快扯下了被挽起的袖子,遮住了手臂上青一道紫一道的鞭痕淤青。
少年气急败坏,不由分说将人从地上捞起,“走,我替给你讨个说法!”
女孩恐惧地倒退了两步,本没多少血色的脸蛋更加惨白,全身充满抗拒和戒备。
二人沉默地对峙,终是少年先行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好了我不去。可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不能把你丢下不管,你连走路都走不利索,怎么回去?这样吧,我姑姑是宫里的贵太妃,我背你去她宫里涂点药膏,好吗?”
见她怯怯地点头,少年走到她面前蹲下,背着少女朝着一处宫殿慢慢走去。
头上传来寒鸦低沉的鸣叫,女孩仰头望着天际,绛橘的盛霞铺满黄昏,美得令人沉醉。
那年深秋露重,是少女进宫以来,见过的最美一场秋天。
……
林倾墨缓缓睁开了眼,周边陈设逐渐明晰开来,恍然发觉正躺在一张卧榻上。
“小姐醒了!”月零略带惊惶,三步并两步地跳到床前,反握住她的手,“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地方,快告诉奴婢!”
唐景珩一身红衣肃立,想来是他叫来了候在门口的月零,请来了太医。
此刻正担忧地看向自己。
林倾墨揉了揉太阳穴,安慰大家自己现在没事了,叫月零去外面候着,她想要单独和唐景珩说几句话。
月零拢上了门,唐景珩大步流星走向了床边,径直坐在了她手边。
林倾墨并不习惯两人距离这么近,身子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他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苦涩一笑,不敢再动。
“上夜宴的桑落酒……其实是景珩哥哥送的吧?”
林倾墨模仿记忆里原主对他称呼,虽然柔柔弱弱,但始终疏离有度。
唐景珩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先提到这件事,不过他并没有被拆穿的窘迫,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
“我已经嫁人了,还请景珩哥哥自重,您不该拿燕王殿下作幌子,更何况,肖王殿下会误会的……”
“殿下!”他打断了自己,声线有些颤抖。
为什么,她的眼里从来只有别人……从温罗公主到六皇子李玉诚,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肖王宋洵。
明明他们认识得也足够久了!
唐景珩有些失态:“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到景珩,看到微臣对你的心意!”
青年拳拳恳求中带着疯魔,但更多是低声下气的卑微。
他究竟对原主爱到何种程度,甚至几度维持不住外表的温润文雅,竟是直接失了态。
林倾墨不是原主,即便共享了她的记忆,也无法共情对方。
“景珩哥哥,曾经那些诺言,你就当忘了吧。”
唐景珩瞳孔震动,向后瘫软了下去,口中喃喃不休:“不……不是的,墨儿!”
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月零声音慌乱:“燕王殿下,你不能进去!”
绛云居的门从外被大力推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踏入内卧时骤然刹停住。
“阿姊……你们?”
孤男寡女呆在一室,再又贴得如此之近,不难让人浮想联翩。
月零来晚了两步,尴尬地觑了眼李玉诚:“小姐……奴婢无能,拦不住六殿下。”
“诚儿,过来……”林倾墨头疼的要死,学着原主的样子,挤出和善的笑容,冲他招了招手。
李玉诚迟疑片刻,僵硬地挪动脚步到了他们之间。
赭色的官袍与酒红血色礼衣交缠,相似相像的两种颜色混杂,好似在无声昭示阿姊与他宛若一对璧人。
少年眸底暗了暗,先软了声音:“阿姊,诚儿听说你来了绛云居,本想直接过来找你却被别的事情绊住了,阿姊不会怪我吧?”
好自然的撒娇语气,林倾墨一个魂穿者差点把持不住,晕乎乎地说了两遍无碍。
李玉诚早已不动声色挤开了唐景珩,见酒红色的礼衣间再无赭色乱入,才心满意足地依偎在她的大腿上。
熟悉的亲昵仿佛两人做过无数遍。
林倾墨下意识用手抚摸他的侧脸,却被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拉回了神,连忙抽手。
不想被李玉诚先捉住手腕,他主动将脸凑上去,笑嘻嘻道:“阿姊还是离唐大人远些好,毕竟人家是有妇之夫呢。”
见她面有不解,李玉诚瞥了眼阴沉的某人,心情颇好:“阿姊不知也是自然,唐大人如今尚公主、除节度,地位风光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东黎就一位公主,尚公主,还能尚的哪位公主。
林倾墨果然沉默了,半晌才道:“既如此,恭喜你。”
气氛陡然微妙起来。
李玉诚心里隐隐泛痛,他知道林倾墨心属唐景珩,所以才故意当着她的面,把这道鲜血淋漓的口子撕开,哪怕这份折磨令他又欢愉又煎熬。
唐景珩盯着她久久不语,终是艰难晦涩地开口:“臣曾说过要守护您,不会再让您流一滴眼泪,终是景珩食言了。”
殊不知,背她走到姑母宫殿的那段路,少年惊鸿一瞥,便跌进了那双盛满秋霞的眸里,从此陷入其中再无法自拔。
原来秋天的晚霞可以如此生动。
原来喜欢一个人,也会跟着喜欢上一个季节。
……
“不过是童言无忌……”林倾墨轻声说。
不止说给他听,更是说给原主听。
儿时轻许的诺言,亦容易被现实轻贱。
东黎深宫竖起冰冷的高墙,原主视他为十年桎梏里唯一的光。
因为太着急想要抓住那抹希望,才会忽略了光本身的影子。
原主走不出东黎的宫墙,最后越陷越深,她将回家的执念寄托在嫁给唐国公世子上,至此以为,那就是喜欢。
“不管臣娶了何人,臣的心永远系公主身上,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林倾墨掀起眼皮看向他,唐景珩像是换了一个人,神情坚定且执拗。
她说:“唐大人,别让我看不起你。”
对我的深情不疑,何尝不是对温罗公主的冷酷无情。
被强逼着娶了不爱的女人,他可以恨皇家的无情,可以怨自己的无能。
木已成舟后,唯独不该留恋已经远去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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