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猎一株水仙

　　景绮擦嘴唇的动作让姚佳乐看得心里烦躁。他的吻，仿佛曲奇饼干掉落的碎渣，让人生厌。难道不应该是蛋糕顶上的那颗樱桃吗。
　　“导演说今天的吻戏他很满意。你不满意吗？”他语气不佳，刻意挺直的身板仿佛一位判官。
　　景绮头都没抬、眼神都没飘过来，只是回了一句：“我没什么感觉。你应该去问李李。”
　　姚佳乐气得鼓起了腮帮子，然后不知是鼻子还是嘴巴发出了极为恼怒的一声“哼”。

　　“今天你生日。”景绮总算大概是学生时代担任过升旗仪式主持人的缘故，景绮说话时候的起伏总是让人感觉正气凛然。
　　哪怕此刻背景霓虹闪烁、跳跃不停，气氛灼热暧昧、快要烧到一百度。
　　“我就再原谅你一次！”她扬起嘴角，微微偏头，及肩的头发顺着锁骨洒落。仿佛一个知书达理的温柔大姐姐正在赦免她那刚念小学手脚没有轻重的弟弟。
　　但是成人世界不能光有原谅，景绮收起笑容、立了规矩：“如果以后你还敢这样，就是职场性骚扰。我会随时终止合同。”
　　“即便我红了？变成你的赚钱工具？难道你签我当艺人是在做慈善吗？”姚佳乐并不畏惧，甚至向前又迈了一步。夜色正在呼唤他内心隐秘的野兽，他不介意把话说得刺耳、棘手。
　　想要她陪他针尖对麦芒？然后像马景涛大爷的表演一样，面对面狮吼三百回，最后痛哭流涕、互诉衷肠？景绮只觉得好幼稚。
　　荡漾的情思几乎都退却了，她深呼一口气，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眼睛：“你有信心能红，我很欣慰，我也希望靠你在圈子里站稳，但是——我没有兴趣把人当作工具。”
　　她太平静，平静到姚佳乐想要抓起她的手腕看看她的Apple Watch上显示心率多少。
　　他不甘心，继续发问：“为什么你只是终止合同？你不应该马上告诉Matt总嘛，他是你丈夫。”
　　景绮被他逗笑了。她觉得姚佳乐还挺有逻辑的，至少不像那些连九年制义务教育都没有完成的艺人，都没有让人和他们对话的欲望。
　　只是这个笑落在姚佳乐的眼里，变成了凄凄惨惨戚戚的怨妇的苦笑。他以为戳中了她的心事，小心翼翼地点破道：“他对你并不好，连过年都没有陪你。”
　　“过年黏在一起就算好吗？我不需要这种毫无用处的陪伴。也许你刚刚没有说错，我确实会把人当成工具。Matt就是我的工具，没有Matt，我不可能这么轻易、这么风光地回到这个圈子。我不过就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女人，哪里有捷径，就走哪里。比起什么爱不爱、好不好的，我更在意我的小说、我的剧能不能红、能不能赚钱。”
　　“所以——我现在连当你工具的资格都没有，是吧。”他的笑容渗出苦意，眼角涣散地下垂着。这副魂不守舍的鬼样子倒是很贴合《潮湿童话》的某几集剧本。
　　“好了，姚佳乐，别再纠结工具的事情了。我是你的老板，你是我的艺人，以后你只要记住这个就可以了。”景绮打算彻底剪断这段不伦不类的红线。
　　如果是在别的行业，她或许真的会放纵自己的动心，和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年下，谈个糖果一样亮晶晶的恋爱，就算只能恋几个月，也不算亏待自己。但这个圈子太特别，影视公司老板和旗下艺人，光是这两个身份，就够营销号和网友编排想象八百出好戏。万一如同姚佳乐说的，他真的红了，那对家铺广场的时候绝对会咬着这段恋情不放，甚至还会被私生粉扒出交往细节。到时候，作为男明星的他大可以美美隐身，苦的只会是恋情里的她。
　　她没兴趣变成别人的污点。
　　更知道自己算不上清白。

　　“好的，老板。”说完这句话，姚佳乐便插着口袋走出了这间包厢。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个称呼。
　　景绮也没有再逗留。她走在他的背影里，不远不近地跟了几步，然后便转进了最近的一间厕所。
　　确认脚步声足够远了，姚佳乐才敢回头看一眼。她是有多清醒啊，估计是要去卫生间处理袖子上的口红印记吧。
　　因此等到景绮进包厢的时候，姚佳乐第一时间侧过头，死死盯住了景绮的袖口。果然，只剩下水渍，她怎么能短短时间内洗得这么彻底。
　　“你看什么呢？”何天畔浑然不觉包厢内的诡异气氛，凑到了姚佳乐的身边。因为嘴巴距离话筒太近，还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杂音，“妈呀！”他自己第一个被吓到。
　　“你陪我唱吧。”何天畔既想唱歌，又怕五音不全在所有人面前丢脸，因此扭捏地缠上了姚佳乐。
　　姚佳乐意志坚决，双手成“X”状挡在胸前：“不要，我不会。”
　　“你怎么可能不会，我们可是同龄人，周董是我们童年回忆好嘛。”
　　“和我回忆多浪费。等侯蒙蒙来了，你让她陪你唱吧。”姚佳乐心情不爽，因此直接捅破了何天畔的小心思。
　　何天畔大喊：“你不要瞎讲！她待会儿又要跟我生气了。”
　　唐栗知还是刚知道侯蒙蒙要来，她打开微信，重新翻看今晚几十条密密麻麻的工作信息里。侯蒙蒙确实没有提起过一个字。
　　就在这时，侯蒙蒙推门而入，何天畔早就替她留出了位子，此刻狗腿子一般地凑到了她的跟前：“火车站打车方便吗？累不累啊。奶茶给你点好了，不过有点凉了，我让服务员给你热一下吧。”
　　景绮看不下去，直接在微信里给她这位痴情到有些痴呆的表弟发去八百个嘲讽表情包：“你姐也刚来，你倒是完全不管我死活啊。信不信下个月我给你发2690工资！”不过她如何怨恨也无济于事，她这位表弟恐怕暂时是没空回复微信消息了。
　　姚佳乐并不知道景绮在和谁发信息，只知道景绮的表情比刚才生动了太多，她眼珠瞪得清亮，鼻翼微微翕动，还时不时地用牙齿叼起一小块的唇。他才吻过的只剩下单纯血色的唇。
　　她会不会是在和人打小报告？是觉得自己可恶，还是觉得自己可笑。
　　不能再想了，姚佳乐狠狠地揉了几下头发。他用力过猛，直接变成了一只毛躁的小狮子。

　　“乐乐，这是我代表制片中心给你送的生日礼物。”侯蒙蒙递上了一卷带子，“我们把你出道以来的作品、曝光都剪在了一起，当作序曲，希望未来你还有更多更好的作品。”
　　姚佳乐礼貌说了声“谢谢”。
　　何天畔自然要替侯蒙蒙说上两句：“你想得比我这个助理还周到呢。”
　　一直在玩手机的樊李李“咦”了一声，然后靠近唐栗知小声吐槽了一句：“剪辑视频直接发链接不就好了，还要做成带子，这么有仪式感？”
　　唐栗知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相比较侯蒙蒙的细心、会来事儿，她似乎活得有些云里雾里。比如她就完全没想过要给姚佳乐准备生日礼物。
　　“栗知，你们给乐乐准备了什么礼物啊。”侯蒙蒙甩开了何天畔，挤到了唐栗知和樊李李的中间。樊李李并不喜欢这类天然熟的人，侧头瞄了她一眼，索性抬起屁股，装作探讨明天的通告，挤到了景绮的身旁。
　　唐栗知被问倒在原地，包厢里的彩灯照在她的脸上，一半红，一半青。
　　在她的脸上，姚佳乐居然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狼狈感，因此惺惺相惜地替她解围：“可别再送了。光制片中心这个沉甸甸的带子，都让我有心理负担了。你们对我真的都太好了！不如我唱首歌给大家吧。”说完，姚佳乐把自己点的歌曲直接置顶。
　　是张震岳的《秘密》。
　　“2000年的歌？大哥，你都没出生呢。你怎么喜欢这么老的歌。”也许是因为侯蒙蒙在场，今晚的何天畔活络得甚至有些聒噪。
　　“很多老歌可经典了，比现在抖音神曲有内核得多。”这一次，唐栗知迅速出声。
　　姚佳乐冲她抬了抬下巴，递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有品位。”

　　前奏结束，姚佳乐唱到高潮部分：“也许在你的心中早就已经有人进去，或许你不曾接受真正的爱真诚的情……”
　　何天畔情不自禁地跟唱了起来，唱完又皱眉，他怎么会知道这首歌。然后，很突然的，他眼神亮起了一道光：“我想起来了，我……们绮总也喜欢张震岳。”那些在外婆家度过的寒暑假，这首歌被循环播放过好几次。
　　“要不绮总和乐乐一起唱吧。”何天畔将另一支话筒递给了景绮。
　　景绮就差没给这位陷入情网的表弟翻一个大大的白眼，真是嫌这间屋子里的红线不够乱。不过面上她还是大大方方地接过了话筒，握在手里，跟着旋律轻轻摇摆，只是迟迟没有进入节拍。
　　“遗忘吧过去的事，不要再怀疑。”这是她唯一发出声音的一句。

　　回酒店的时候，女生坐一辆车，男生坐另一辆车。何天畔一边龟速开着车，一边嘴里嘟嘟囔囔。他原本提议下一趴去吃烧烤的，结果景绮直接甩出明天的通告，要求拍摄期间保证艺人足够的休息时间，以此避免镜头里的疲惫和水肿。
　　“绮总太一板一眼了，有时候像个机器人。大不了今晚吃完，你明天六点起来去健身房练两个小时呗。”
　　姚佳乐不接话。他想景绮要真是个机器人就好了，那他就给她定制一套恋爱的程序。一键按下去，她就会乖乖扑到自己的胸口。
　　“不过她对你还是很好的。”何天畔话锋一转，“居然还给你搞到了时装周的资源。”
　　姚佳乐如梦初醒：“什么时装周？”
　　“你不知道吗，6月你要闪耀巴黎了！哦对，你说大家对你太好、你有心理负担，我就没来得及跟你说。说起来我还没去过欧洲呢，你以前去过吗？不知道签证复不复杂。要是拒签就搞笑了……”
　　谢天谢地，何天畔今晚是个话痨。姚佳乐可以理直气壮地一言不发。
　　他迷惘了。人人都盼望自己有个好老板，他却宁愿景绮对他坏一点，温言软语地供着他，然后压榨他、利用他，让他从早到晚高强度地拿命换产出。或者麻痹他、腐化他，给他明码标价，让他变成名利场上四处卖笑的小白脸、直到变成狐假虎威面目全非的伥鬼。
　　但她没有。
　　她是个爱干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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