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情于景

　　饭毕，柳飞特别潇洒的从裤兜里掏出张一百的拍在桌上，叫老板来结账。
　　走出二三饭馆，柳飞本打算要景界跟着自己从河边回家的，这样还能多聊两句。他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有些话不必说，伸手一拽对方就能意会，可他没想到自己一拽之下，景界竟站在原地未挪动分毫。
　　“你自己回去吧。”柳飞听到景界如是说。
　　柳飞歪了歪头，“你不回去啊？”
　　“是啊。”纪淮替景界回答了，“他去我那儿拿礼物。”
　　柳飞瞪了纪淮一眼。
　　纪淮手往裤兜里一插，“怎么，准你请客就不准我送礼了啊。”
　　柳飞见不得他这欠揍样，得得得了三声，“我走我走，友谊的小路我一个人也可以走。”
　　“整那么夸张呢。”景界虚踹了他一脚，“赶紧回去吧，回晚了你妈又得批斗你。”
　　“得嘞！”柳飞冲他俩挥了挥手，“下周见啊！”

　　十一月的天黑的早，七点不到就已经全暗了下来。
　　在目送柳飞的身影远去后，两人才离开往回校门方向走去。
　　周六晚上的学校很静，连带着路边也鲜少有行人经过，只偶尔有下班晚的车辆呼啸着驶过长街，扬起一阵淡淡的烟尘。
　　这是景界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踏进二中对面的小区。
　　很大，看着也挺高级。

　　纪淮公寓所在的单元楼离大门很近，几乎就贴着路边。
　　单元楼的门看起来也挺高级的，得刷业主卡才能打开。
　　纪淮从兜里掏卡的时候，景界就站在一边儿瞧着周遭环境。
　　小区的绿化搞的很不错，放眼看去不是楼就是树。树也不拘泥于某一个品种，而是什么都种了点儿，也不讲求规矩，只要把车道留出来就行，看着倒是有一种杂乱的美感。
　　单元门滴的响了一声，纪淮的声音紧跟着传进了景界的耳朵，“走吧。”
　　景界应了一声，跟着他跨进门内。

　　纪淮的公寓在五楼，不算高，两人晚饭吃的挺多，没坐电梯，就当是运动消食了。
　　楼道的灯很智能，也不知道是感应到了人声还是别的什么，他俩走到哪一层，哪一层的灯就亮了起来。雪白的光，扑闪两下直接可以拍去当鬼片素材。
　　因为是一个人住，纪淮的公寓看着挺简单，不大的客厅里就摆了一个沙发一张桌子，桌边还有个小凳，景界估摸着那可能是用来翘脚的。
　　“坐吧。”纪淮把客厅里的白光调成暖光，“随便坐，别客气。”
　　景界没觉得有什么好客气的，依言走到沙发前坐下了。
　　“要喝点什么吗？”纪淮走进厨房打开了冰箱，冲外边喊了一声。
　　“随便。”景界说。
　　纪淮于是拿了瓶可乐，走回客厅远远的就朝景界抛了过去。

　　纪淮大概没少抛过东西，准头挺不错的，可惜他抛的太突然，景界反应不太及时，差点儿被可乐砸了脑袋。
　　“哎。”纪淮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
　　“哎个屁。”景界晚饭吃的不少，感受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胃大概装不下这种碳酸饮料，便随手把可乐往桌上一放，“你这是想直接把我砸晕了好省个礼物吧。”
　　“那倒不至于。”纪淮手在裤子上擦了擦，“顶多砸晕了抱床上去耍个流氓。”
　　景界啧了一声，没说话。
　　“那你先坐着，我去把东西拿出来。”纪淮说着哒哒哒的跑进一间房里，角度问题，景界也看不出那是书房还是卧室，或者其他什么房间。
　　纪淮进屋没一会儿就抱出来个挺大的箱子，箱子上还绑着条粉粉嫩嫩的丝带，顶端系了个蝴蝶结。
　　“你这品味挺独特的啊。”景界有些头大。
　　“这就是走个形式。”纪淮把箱子放到沙发前的桌上，“你要不喜欢，拆下来就是了。”
　　“拆吧。”景界说。
　　纪淮顿了顿，“我刚才那么一说其实也就是走个形式……”
　　“也没那么嫌弃，我主要是想拆开看看里边是什么。”景界征询意见似的看着纪淮，“能看吗？”
　　纪淮略犹豫了一下。
　　景界会迫不及待的要拆礼物是他没想到的，毕竟他一开始就不是很相信景界口中的期待与好奇。
　　景界此人太会隐藏情绪，不得不说，他被骗到了。虽然对方好像没有要骗他的意思。但他就是被骗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看的。这东西本来就是送给景界的，景界想看就看呗，反正早晚都要看到的。
　　但是……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纪淮安慰着自己。
　　那东西挺难操作的，再说了，还有十七分之一的概率在那里，就算景界运气再好，也不至于。
　　况且……他也很想看看景界看到礼物时会是什么反应。
　　纪淮定了定神，狠下心来一点头，“看吧。”

　　纪淮这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让景界愈发好奇起箱中的东西。
　　其实他没太说实话。
　　他的确好奇不假，但也不至于到必须得在这里拆开来看一看的地步。
　　他想现在拆礼物，的确是因为嫌弃那丝带和蝴蝶结。
　　花里胡哨的，就算现在天黑了，让他抱着这么一个玩意儿回去他也还是嫌弃。

　　纪淮小学要是上过手工课的话，那他的作品一定是不合格的。
　　乍一眼看不知道，等到景界亲自上手去拆时，才发现纸箱外的丝带缠得非常不走心。
　　不对，也不能说是不走心，毕竟做这事儿的人是纪淮，心应该是走了，就是手残而已。
　　景界把扭曲的蝴蝶结拆下来放在一旁，在纪淮惊骇的目光中从校服兜里掏出美工刀，咔咔的把刀尖滑出来，在封顶的纸胶带上一划拉。
　　“你、你……”纪淮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表达自己此刻的震惊了。
　　景界看了他一眼，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手里的美工刀看，明白了什么，无奈地从兜里又掏出几样东西来。
　　两支铅笔，一个橡皮，以及……一个口袋笔记本。
　　纪淮：“你是哆啦A梦吗？”
　　景界淡定的有一样一样把东西揣回兜里，“以防万一带的，挺少用到。”
　　“你这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纪淮不想承认自己对景界的不了解，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问。
　　“上学期。”景界说。
　　纪淮：“期末还是……”
　　“开学。”景界微笑着看他。
　　纪淮觉得难以置信。
　　“都说了，没怎么用过。”景界也不逗他了。
　　“哦。”纪淮好受了一点，但仍觉疑惑，“不用你还带着？”
　　“都说了以防万一。”景界说：“你阅读理解都是抄的吧？”
　　“瞎说。”纪淮轻咳一声，帮着景界把箱子打开，“被你动不动就掏刀的行为吓到了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入室抢劫呢。”
　　“就你这家徒四壁的有什么好抢的？”景界探头往箱子里看了眼，“这是什么？”

　　“娃娃机。”纪淮伸手进去把迷你娃娃机抬了出来。
　　迷你的确迷你。景界不知道纪淮这是定制的还是直接买的现货，娃娃机机身并不是单调的颜色，而是海绵宝宝主题，主色是黄色和粉色。
　　“卖家说章鱼哥的素材太少，只给弄了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纪淮手指点在操作面板的右上角，那里站着一只小小的章鱼哥，“这只是我单买来黏上去的，可爱吧？”
　　“可爱你大爷。”景界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挺高兴的。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纪淮可能送他的东西，但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
　　这确实是个惊喜。
　　虽然……这娃娃机真的没一处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不过只一个外机而已，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橱窗里放着的那一个个竹筒。
　　“筒里边都是什么？”景界问。
　　“送你的礼物。”纪淮说。
　　“要我自己抓？”景界看他。
　　“是啊。”纪淮说：“一天只能抓一次。”
　　景界觉得好笑，“不怕我作弊？”
　　“你不会。”纪淮开始给他戴高帽子，“我相信你的为人。”
　　“啧。”景界扒拉了一下机器外壁上挂着的小框中的特制游戏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全给抓上来？”
　　纪淮呵了一声，“你今天要能抓上来一个我叫你爸爸。”

　　“口气挺大啊，是不是把概率调挺低的？”景界把捆好的数据线解开来，“插座有么？”
　　纪淮弯腰伸手到沙发底下摸索一阵，拉出个接线板来，“99次稳1次吧。”
　　“要脸么？”景界想到纪淮先前说的一天只能抓一次，又看着橱窗内数了数，“这17个你是打算要我抓4年是吧？”
　　纪淮帮他把插头怼上接线板，“那多好啊，4年的礼物都省了。”
　　“怎么不让我一年只能抓一个呢。”景界斜眼看他说：“17年的都省了。”
　　“这不怕你好奇死了么。”纪淮从小框里拿出枚游戏币，帮景界投进投币孔，“我多善解人意啊。”
　　“可把你牛逼坏了。”景界见操作台上居然还像模像样的有一个倒计时面板，不好耽搁，两只手指捏住操纵杆前后左右的晃了晃，让那个一看就夹不稳东西的塑料夹子对准最顶上的竹筒。倒计时还有二十秒，景界左右看了看，确定夹子真的对准了以后又多看了夹子几眼，“我怀疑这夹子就算稳了也夹不起东西。”
　　“我也这么想的。”纪淮说。
　　景界按下了下夹的按钮。

　　塑料夹子咔咔的降了下去，摇摇晃晃的，让人觉得它下一秒就得从线上脱落。
　　慢慢的，夹子降到了竹筒上，将竹筒卡了进去，然后一缩一用力，再伴随着咔咔的声响慢慢往上提。
　　橱窗外的两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竹筒受到向上的拉力动了动，缓缓腾空，再随着夹子的移动缓缓向着出口处飞翔。
　　砰啪嗒
　　竹筒从出物口滚了出来，又啪嗒一声落在桌上，受惯性指引往前滚了两圈。
　　眼见着竹筒就要滚落到地上，景界伸手接了一下，那竹筒便pia的一声落到他手里。

　　景界觉得这个场面挺尴尬的，因为在他下爪抓之前，纪淮还坚信着他不可能抓起东西来。甚至他自己也是那么想的。
　　可出乎他两人意料的，那小破塑料夹子替自己挣了口气，以实际行动向他俩证明了它的确是可以夹起东西的。
　　所以接下来，是要先看看竹筒里的东西，还是先让纪淮跪下叫爸爸？
　　景界往纪淮那边看了一眼。

　　纪淮凝固了。
　　从塑料夹子把竹筒夹起来的时候他就凝固了。
　　近乎百分之一的概率是他骗景界的，他没那么没良心，概率顶多调成了三十分之一。
　　三十分之一，怎么说也得一个月才能夹起一次。
　　可是……
　　怎么可能呢？
　　纪淮觉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景界在看他。他感觉到了。他必须得有所回应才对。
　　纪淮勉强牵了牵嘴角，“挺厉害啊。”

　　景界见纪淮状态不太对，不好提起叫爸爸这事儿，只能扬了扬手中竹筒，“我能打开看吗？”
　　“当、当然。”纪淮还是笑着，放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握紧了。
　　他给景界准备了十七份礼物，礼尚往来，十七份礼物都是画，一张张卷起来塞进了竹筒。
　　那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认真画出来的画，一画就是十七张，虽然成果不尽如人意，但景界肯定看得出他的用心。
　　可是……
　　可是这十七张画里，有那么一张……是他对他的告白。
　　他累了，不想再隐瞒对景界的心思了，于是用了这么个方法。可是，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结果。
　　纪淮看着景界手里的竹筒，觉得自己很傻逼。在他将这些竹筒装进娃娃机前，他特意将所有竹筒都打乱了顺序，打乱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一个竹筒中装着的是自己的心。
　　那时候，他想，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而现在，去他妈的命中注定！
　　他后悔了。
　　今天是景界的生日，无论如何，他不想在这样的时刻让景界觉得苦恼。
　　无论如何，不要在今天。

　　景界打开了竹筒的盖子。
　　纪淮觉得自己大概已经不会呼吸了。
　　原来，在人极度紧张的时候，就算是本能也可以遗忘。
　　十七分之一的概率。
　　不至于。
　　纪淮如最初那般安慰自己。

　　“是画啊。”景界看了一眼便饶有兴致的伸手进去将卷起来的纸张抽了出来。
　　纪淮喉结滚了滚，心跳声盖过了其他一切声响。
　　此时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那卷画纸以及……景界缓缓拨开画纸的手。
　　蓝天白云，绿树小溪，溪边一坐一站两个身着二中校服的短发男生，背对着画外人。
　　不是。
　　世界重新明朗起来。
　　各种声音也如潮水般涌入耳中。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汽车驶过的呼啸声，还有，景界无情的吐槽。
　　“你这儿童画画得挺儿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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