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霁

　　刘斌没像颜帷千说的第二天就来医院，他在云初闲将要出院回家静养前才借着“慰问”的理由来了一趟，还拎着两个大果篮，胳膊肘夹着一捧菊花。

　　温旷最近好像挺忙，不是天天都来，刘斌这次过来两人就没遇到，刘队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又把菊花递给他：“喏，代表分局慰问，你小子追个凶手差点整个一等功出来啊。”

　　“谢谢领导，但这不还没有一等功嘛。”云初闲惊疑不定的接过一大捧菊花，这花新鲜极了，估计刚掐下来，花瓣还沾水，用白纸包着，怎么看怎么不吉利，“刘队，你选的花吗？这不是……”

　　这不是一般上坟才用的□□吗？？？

　　刘斌点了根烟，抬头扫到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哎呦”一声蹿到窗户边偷偷抽去了，他挑眉道：“花店随手拿的，我挑的最新鲜的一束，怎么了？这花有问题？”

　　现在就是看眼色和人情世故的时候了，云初闲把实话咽回肚子里，半真半假的夸道：“没问题，这花真鲜亮，谢谢刘队。”

　　刘斌摆摆手，指间的烟晃出一道白雾，顺着纱窗慢慢飘走。

　　“恢复的还行？看你精神状态挺不错的。”刘斌眯眼打量他。

　　“就缝了三针，本来也不打紧。”云初闲扭过头，给刘斌指了指伤口，他皮肤白，紫红色的创口看得更明显，蜿蜒一道，估计以后要留疤，云初闲倒是不怎么在意，调侃自己，“这是英勇的勋章。”

　　刘斌喷出一口烟，让他别贫。

　　随便聊了两句，刘斌一根烟抽完，把烟蒂按灭在烟盒里，重新坐回云初闲身边，拿出一根录音笔，进入今天来探望的正题：“可以开始吗？”

　　云初闲点点头：“可以。”

　　刘斌把录音笔放在云初闲枕边，闲唠嗑似的说：“我和其他三个人也聊过了，大概了解情况，这次就是想和你确认一些细节问题。”

　　云初闲认真听着。

　　刘斌问道：“当天晚上到底是谁给你发的那张照片，他怎么确定那就是嫌疑人的？”

　　这个时候云初闲还没有张口就来的胡扯本领，但他有意维护温旷，话到嘴边停了一下，才说：“事发时我朋友的同事就在嫌疑人附近，对方亲眼看见嫌疑人持刀伤人后逃往森林迷宫方向，拍下那张照片发给了他。”

　　刘斌若有所思看着他：“你朋友？我怎么听小庞说是你对象？”

　　“他记错了吧。”云初闲眨眨眼，保持冷静。

　　这个问题并不关键，是朋友还是对象不重要，刘斌没再纠结，按了按胀痛的额角，出了口气。

　　“我听小颜说，你们进去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嫌疑人丢下的兔子头套，但因为没办法带走，就用制服包起来放在原地了。”刘斌细细回忆其他三人的说辞，大差不差，但因为个人视角有偏差，现在还有一些小细节对不上，刘斌这次过来也是再从云初闲这里进行核实，他边想边说，“你们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后，是你听到了嫌疑人的大致方向，你耳朵这么灵呢？”

　　云初闲回忆当时的情况：“隔板很薄，迷宫里在放的音效有规律，每十秒会有一次空当，仔细听是能听见的。”

　　刘斌点点头，继续问：“后来你们踹墙过去，正好和嫌疑人打了个照面，追的时候你们几个跑散了，你绕回到踹墙的地方后被暗算的，对吗？”

　　这没问题，云初闲道：“对。当时追他的时候他手里有刀，我看见刀掉在地上，蹲下查看的时候，他从后面拿隔板把我打倒了。”

　　刘斌盯着他的眼睛：“你第一时间昏迷了吗？”
　　云初闲迟疑了一下：“……没有。”

　　刘斌等得就是这句否认，他坐直了，眉头轻皱：“你看到他了。”

　　“……对。”

　　如果是一般市民，在目睹袭击自己的凶手后可能会因恐惧等心理因素抗拒回忆，但云初闲心理素质很好，职业加持下，他非但没有忘记细节，反而更清晰回忆起当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和刘斌详细道来。

　　然而刘斌越听眉头就皱的越紧，说到最后，云初闲还以为自己讲错话了，没了声音。

　　“和他们几个说的差不多。”刘斌没注意到云初闲脸色不好看，他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喃喃道，“但是我们看过迷宫的监控，进去以后凶手根本就没走远，他本来就在等。”

　　云初闲一愣：“什么？”

　　刘斌回神，拿出手机给他播放几段视频，和他说：“小颜大概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当天工作人员离开匆忙，没关掉监控，虽然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但隐隐约约能确定几个轮廓。”

　　视频是拷贝下来的迷宫监控，因为临时搭建，这个项目也是外包，偷工减料不可避免，监控并不高清，只能隐约看见些模糊的画面，这都已经是经过修复后的清晰度了。

　　视频进度条缓慢前行，一切安静如常，直到画面外照入几道手电筒的光柱，模糊的人声传来，身着制服的四人在入口处低声交流过后，随意扫了扫四周，便继续向迷宫更深出走去，不知道是谁被假模型吓了一跳，滑稽的踩到了身边人的脚，被低低骂了一句。

　　监控固定视角，那四人逐渐走出画面外，视频又安静下来。片刻后，角落里忽然有东西动了动，云初闲捕捉到了，眯眼看半天，才辨认出沉默站在入口处夸张的“电锯狂魔兔子男”模型后面的……一动不动的又一只“兔子”。

　　虽然形象不同，但两只兔子重叠在一起，一前一后，在幽暗的环境中很难让人发现异样。

　　云初闲瞪大了眼，看着身着兔子玩偶服的嫌疑人在他们离去后不久，不紧不慢的踏上了他们的去路。
　　云初闲头皮发麻。

　　如同恐怖片的场景实实在在发生在他身上，明明是他们去追缉嫌疑人，实际情况却截然相反，嫌疑人一早就在入口处蹲伏他们，看似是他们掌握主动，其实他们才是一直被注视的人。

　　云初闲艰难道：“不对啊，既然他一直在入口处等，那个兔子头套为什么在里面？”

　　“他是先进去把头套放下，做出他其实在迷宫里面的假象，然后才回到门口的。”刘斌给他播第二段视频，兔子绕进一个死胡同，再出来时已经没有头套了，视频只拍到他返回入口处的背影，“这个人太聪明了，他知道我们一定会去找他，干脆设计一个局，悄悄跟在你们后面静观其变。”

　　刘斌继续给他播第三段视频，云初闲看了更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破墙追人的时候在这七拐八绕的迷宫中走散了，柴宇回到了放头套的地方，云初闲绕回了踹开墙壁的地方后被袭击，他当时以为兔子也是不小心绕回去的，但刘斌手机里的监控视频却推翻了他之前的猜测。

　　兔子根本不是迷路走回去，而是特意尾随云初闲，甚至抄近路提前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设好陷阱，做了埋伏。

　　云初闲喃喃：“这个人……”

　　对方比他们这些手持路线图的人还要了解迷宫内的通道，是记忆力好吗？还是他一早就踩过点了？

　　视频就这么多，刘斌收起手机，拍了拍云初闲僵硬的肩膀。

　　今天天气很好，进入十一月秋高气爽，病房开着窗，有凉爽的风吹进来，还有秋天特有的干燥气息，令人非常舒适。

　　只有云初闲遍体生寒。

　　刘斌沉吟片刻：“起初我无法界定这次袭击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但听你的意思，获得嫌疑人的照片是偶然行为，那就可以排除恶意针对，不过这样就更危险了。”

　　既然不是提前计划好的，嫌疑人能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中锁定目标，迅速制定一场反击，并在事后成功逃离现场，处处都显示出对方的聪明与胆大，也让警方意识到，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是第一次作案。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警方几乎可以认定，广场旁边酒店内发现的部分尸体、广场上的六位被害人，一定与这个神秘的兔子脱不开关系，他们面对的甚至可能会是一个犯罪团伙。

　　云初闲冷静的很快，他迅速回忆了三段视频，找出了不合理的地方：“为什么只拍到了他的背影？”

　　“我就是为了这个来找你的。”刘斌认真看着他，“我们这几天把迷宫里所有的监控视频都看过了，对方反侦察意识很强，避过了大部分监控，而且监控摄像头也不全，没能覆盖整个迷宫，拍到他的大部分片段就只有背影，一些正面镜头因为太模糊了，连技术都无法修复。”

　　“小云，你是唯一一个和他有过近距离接触还活着的人。那天晚上，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云初闲压力倍增，该说看到还是没看到？

　　他大脑飞速运转，在记忆里疯狂检索那天晚上的片段。

　　病房里落针可闻，刘斌耐心等云初闲开口。

　　嗓音干涩凝滞，云初闲第一个字都劈了，清了清嗓才能正常说话：“他很高，超过一米九了。我、我还看到过一双鞋……白色运动鞋，没有Logo，很普通的款式，华泰一楼的N牌运动鞋店就有卖。”

　　刘斌点头：“还有吗？”

　　“我应该是看到了他的侧脸……”刚才还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但压力之下云初闲也不能肯定了，他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会影响案件的后续侦破，脸上有几分迷茫，“太黑了，我不确定……他——”

　　刘斌引导道：“特点。他有什么特点吗？眼睛、鼻子、嘴，脸上有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可以作为标志进行锁定的特征？比如痣，或者疤？”

　　在他的指引下，云初闲轻轻皱起眉，回忆起了一个模糊朦胧的、在黑暗中不甚清晰的轮廓，以及侧过头来留下的平静眼神。

　　“……没有。”这话说出来，云初闲自己都觉得惊讶，“他没有任何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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