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娶赘婿

　　第十三章风起青萍
　　这世间，英雄与英雄的相遇或许只在风起青萍之间。
　　01
　　李算靠在亭柱旁，撑着下巴看着水中浮游的鱼，而后抛下鱼竿，蝶染在他身边搓着鱼饵。
　　“梁闻道那边最近在让长安城外的墨网中人回长安，最近怕是有什么动作。”蝶染将搓好的鱼饵放在青瓷坛子里，备给李算钓鱼用。
　　“能猜到是什么动作吗？”李算问：“是又要杀人了吗？”
　　“听说是要对付那个降娄郡昭君城知府楚于投，不过他要的人不多，而且调的只是北边三郡的人。”
　　“楚于投不是梁公子的人吗？这是要清理内部？”李算问。
　　“不知道，我们只负责杀人，其他的一概不问。”蝶染说。

　　“渡火众和墨网，哪个厉害些？”蝶染突然偏过头问他。
　　李算撑了撑身体，“没比过，不知道。”
　　“你真的是渡火众之主？”蝶染问他。
　　“姑且算是吧。不过渡火众如你所见已经是半解散状态，所以我这个渡火众之主也就是个虚名，一时半会没什么用。”李算说。
　　“为什么解散？”蝶染问。
　　“没找到出山的理由。”李算轻笑，眉眼悠然，像是盘亘山林的山神。

　　陈商隔着回廊看着钓鱼的两个人，许小山跟在他身边。
　　“你亲眼看着这个叫蝶染的姑娘去了梁太师府。”陈商低声说。
　　“千真万确，这姑娘轻功不错，昨天才去了一趟，今日凌晨回来。”许小山说。
　　陈商凝了凝眉，他之前便怀疑这个蝶染，之前赶出了侯府也就没再深究。如今这个蝶染又回了侯府且整日跟在李算身边，由不得他不想什么，前段日子便让许小山盯紧了她。
　　结果，还真盯出来些东西。

　　如果这个蝶染是梁太师埋在侯府的暗桩，那便决不可让她亲近李算。但如今他手上没什么证据，凭空说这些也只会被曲解为污蔑。他不喜欢做诤臣直妻，诤臣直妻是会令人生厌的，可他还不想让李算讨厌他。
　　总得用点别的法子，他该是去织网的人，不用刀刃，不见血色，却能网住他想要的猎物。
　　要不动声色，要暗度陈仓。

　　不过先得让这个蝶染离开李算身边，李算的安全始终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可以慢慢谋划，他的眼望着鱼塘旁的两个人。

　　“那你会为什么出山？”蝶染看着李算的眼，想要在那双山神凝眸般的眼中看见他所欲求的。
　　“若我想要的，却不是我身边之人所求，又该怎么办呢？”李算叹气，看着水中自在无所依的鱼。
　　“那自然是依侯爷心意。侯爷所求的当是自己心中所愿，侯爷所要做的当是一展自己心中伟志。其他人的所愿所求，自然该他们自己去实现，怎么能挂在侯爷心间，让侯爷去心忧。”
　　“可若那真的是很重要的人呢？”李算轻笑着摇头，是个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无法实现他心中所求，便会让他也感觉很难过的人。
　　“我只知道，侯爷要去做的，当是侯爷自己心中所愿。其他人，不相干。”蝶染笃定地说：“不想干的人，我不管。”
　　女孩执拗，像是白马西风里那些固执的古高昌人。

　　“侯爷，我不要嫁给你了。”女孩突然说。
　　李算抬起头看着她。
　　“把我带在身边吧，让我做你的刀。”女孩说。
　　只为了你所求，而去挥斩的刀。

　　“我想看你出山，想看你去行心中所愿。”

　　……
　　芍药跟在陈商身后，和陈商汇报着近些日子府中内外的安排。
　　“封地那边人手是不是短了些，从府内调些人过去吧。”陈商将名单递给芍药，“按这份名单去安排，近些日子便调去封地。”
　　芍药接过纸张，看了几眼就为难道：“蝶染也要去吗？”
　　“她有何特殊吗？”陈商问。
　　芍药狠了狠心，说道：“陈公子，侯爷如今的确是喜欢这个蝶染。若就这么调走了，怕是侯爷不会答应的。”
　　陈商闻言凝眉，侧着头说：“他喜欢，难道就要就要给他吗？”眉眼之间有些阴骘。
　　“寻常人家还知道，不可玩物丧志，不可沉耽偏好。怎么我们偌大一个侯府，便失了规矩。”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做。”芍药欠身说。
　　两个人又走到了鱼塘旁，陈商看着远处靠着亭柱睡着的李算，换下眉眼间的阴骘。抬眼间又是一副温润如玉的好模样。

　　蝶染撑着下巴看着握着鱼竿睡去的李算，鼓着嘴，抬手想要摘取李算发间不知什么时候落上的叶子。
　　刚伸出手，她面前的人却被整个抱了起来。
　　陈商怀抱着李算，低眉看着伸出手无处安放的蝶染，“整日便没有其他活计吗？”
　　“侯爷让我跟在他身边。”蝶染说。

　　“那边芍药有事寻你，你先去吧。侯爷这边自有我照料着。”陈商转身将李算放在亭中的长椅上。
　　蝶染无可奈何，欠了欠身，嘴上仍旧不饶人，“那奴婢去找芍药了，看她有没有什么活计让我做。”
　　刚走出两步，便又回头将手腕上系着的青金妆缎细发带解下来。女孩手腕白而纤细，系着发带也好看。
　　她把发带递给陈商，轻仰着头说：“侯爷的，出来时嫌系发不舒服就让我收着了。”
　　陈商接过发带，低头看着那条青金细缎。
　　还了发带，蝶染便扯着蹁跹的裙角，蹦蹦跳跳地下了亭子的台阶。

　　李算醒过来时正躺在陈商怀里。
　　“你怎么过来了？”李算翻起身问。
　　“侯爷怎么就在石阶上睡着了，天凉了，容易生病的。那个叫蝶染的丫鬟也太不仔细，竟就让你睡在那里。”陈商责备道。
　　李算轻笑着摇头，从陈商怀里站起来，“难道还要她搬我回去不成？她哪里搬得动。”
　　陈商心底想，我就抱得动。

　　李算走到鱼塘旁，看着鱼篓里好不容易钓起的三两条鱼。
　　“侯爷还要钓鱼吗？”陈商走到他身边问。
　　“天色还早，再钓会吧。”李算拿着鱼竿坐下。
　　陈商帮他在附近打窝，引着鱼来。

　　“最近我看封地那边人手实在短缺，便调了几个人过去，晚些把名单拿给侯爷过目。”陈商低头看着逐鱼饵而来的鱼。
　　“你定就行了，我就不用看了。”李算说。
　　“那我便让芍药安排下去。”陈商轻笑着说。

　　“陈商……”李算咬了咬牙突然说。
　　“嗯？”陈商抬起头看他。
　　“陈商，那日我在翰林院中听了楚于投说的话，便觉得这春秋赁或许真的不该废止。”李算握着鱼竿，犹豫道：“这春秋赁的确让很多贪官浊吏中饱私囊，但却也遏制了民间的私贷。”
　　“两只猛虎，便一定要选一个瘦弱一点的饲养吗？”陈商凝眉，握着木瓢的手仿佛握剑。
　　“可终究任何的制度都有它的局限性，有它的不完善性。为何不能去改进，而不是废止。”李算皱眉，继续说道。
　　“教导猛虎，不如斩之。”陈商却说。
　　李算摇了摇头，他在说服别人这件事上，一直没有什么力气。
　　他知道陈商走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便只为了废止春秋赁。这是他的执念，怎么可能是他三两句话就能改的。

　　“侯爷。”陈商放下木瓢，低身半跪在李算面前，抬手抚着李算的侧脸，“这是我想要去做的，侯爷不是答应我，会看着我去高处。侯爷答应了陪我的。”
　　水塘上的惊鹤飞起，万千的锦鲤在水中沉浮。
　　“这条路，侯爷会陪我的，对吗？”

　　李算无奈地摇了摇头，用手摩挲着陈商的后颈。他仰头看着侯府上方的云天。
　　陈商把头靠在李算怀中，抬起手，看着风吹起那条青金妆缎的发带，看着发带落在水中。
　　他已在无间狱中，他的网束着他的温柔乡。
　　他又怎么可能放手。

　　回廊里，错落的光落在李算和陈商身上，已至黄昏，光线昏黄。
　　那边一个身影却突然扑了过来，李算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怀中蝶染搂着他的腰，凄惨惨地抬起眼，“侯爷，我不要去封地！我要留在侯府。”
　　李算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怎么回事？什么封地。”
　　“我去找芍药，芍药便说封地那边人手实在短缺，要让我过去封地。那里离着长安十万八千里，我去了，怕是这辈子都没办法见到侯爷了。”蝶染说。
　　李算叹气，转过身看着陈商，“怎么回事？”

　　“先前不是也同侯爷说过，侯爷说交由我决断就好。”陈商说。
　　“可你没说要调蝶染过去。”李算说。
　　“蝶染，难道便同其他奴婢有什么不同吗？”陈商逼问道。
　　“蝶染跟在我身边，自然和别人不同。”却不想李算直接如此答道。
　　“特殊到，竟不受我管控？”陈商问。
　　“可你总该先问过我。”李算不愿与他纠缠。

　　“那我是不用去了吗？”蝶染仰着头看着李算。
　　李算拉开蝶染环着他的胳膊，摇头说：“怎么可能让你去。”

　　第二日陈商便被老夫人叫了过去。
　　“听说你怎么和一个丫头对起阵来了？”老夫人趁着今天太阳不错绕着鱼塘散步，陈商随奉在老夫人身边。
　　“对阵就罢了，怎么还落了个败阵回来。”老夫人摇头轻笑。
　　“孩儿只是觉得如今侯爷若要婚配侧室，也该寻些知书达理，家世清白的姑娘来。不能让那些行为不端，举止轻佻的放在身边，误了前程。”陈商恭敬答道。
　　老夫人摇了摇头，“商儿想的倒是极好的，只是你是否想过，那知书达理，行为端止的算儿便喜欢吗？”

　　“在迎娶你这件事上，我已然是亏欠了算儿了。”老夫人说：“我与你早亡的家母是旧识，当初算儿本是万般不愿，是我一手主张，将你迎娶进来做侯府正妻，拼的老身这条命也要先护住了你，才不算辜负当初姐姐情谊。当时想着便委屈一段时间算儿，你们若真的无法举案齐眉，便等你那边风头过了，便寻个由头和离，为算儿再另觅良妻。”
　　“如今你们二人琴瑟和鸣，我也算安下心来。只是大辰历来高嫁低娶，算儿就是再有心仪之人，娶进来也只能做个侧室，这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的嫡女和世族望门正支之女也都与他无缘了。”
　　“他已是为了全我不辜负姐妹之谊的心情才娶你入门，如今若是连心上欢喜的女子都不能做主，那我便真的是万般亏欠于他了。”老夫人叹道。

　　“当初我让他将蝶染那丫鬟放出去，也是觉得你们刚刚成亲，放着这个不安分的丫鬟在这着实容易生乱，如今你们感情稳定，算儿又将这姑娘带了回来，怕也是真的喜欢才会如此。难道我侯府便容不下这一个姑娘？”老夫人继续说道。
　　“我最是了解我这个儿子的，他自小便不喜欢那些温良柔顺的，而是喜欢那些举止灵巧的姑娘。他若喜欢，便由着他吧。”
　　陈商始终只是沉默地轻笑着。
　　恭敬又悲伤。

　　是啊，李算喜欢。重要的从来都是李算喜欢，不是吗？
　　他如今突然明白了，为何夏云桂之前在李算周围曲意逢迎了那么久，却得不到李算半分心意。李算终究是喜欢女子的，但夏云桂与他陈商一样，都是面上的温良，骨子里的万般手段。李算他不喜欢温良柔顺之人，他觉得无趣，他更不喜欢满腹算计之人。而他陈商与夏云桂都是此般的人。他喜欢的，是和蝶染一般，锋利的，灵秀的。
　　他已经夺走了李算太多东西，如今便要把李算喜欢的女孩也夺走吗？
　　他笑着，却笑得那么难过。
　　可他不甘心啊，不甘心！
　　难道便只有他一人觉得李算该只属于他吗？
　　只有他一人。

　　老夫人已经离开，陈商在错落的天光里仰着头，他闭上眼，仿佛身陷万千深木郁林。
　　他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这世上的人都觉得他贪婪。
　　觉得他贪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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