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

　　酒店楼下，正飘飘扬扬落着一场雪。池意用软件打完车，在原地杵着等，只感觉额头和脸上是雪融化在皮肤上的一点一点。异常冰凉。

　　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脸太热。

　　什么叫——他喜欢她啊。

　　不久前进洗手间时，池意听到里头传来的动静，原本只想在门口等人出来了再进去。

　　直到听见了李希问裴谈的那一番话，和最后对方回的那一句——

　　不是。

　　池意默着表情，脸红却不自觉，脑中卡在刚刚的回忆上。

　　他是想拒绝掉李希替他学妹的牵线，所以才编了那么一个理由来搪塞他？为了堵住李希的嘴？

　　但他大可以直接拒绝，没必要还绕了那么大一个圈，说他喜欢的是她。

　　难道是因为要替她保住面子？

　　可李希不是已经知道了他跟她的关系——更何况，她不在场，他说那些好听话，要说给谁听？

　　……有没有可能，他说的喜欢“她”，指的是别人？

　　就是李希嘴里的，今晚吃饭坐他旁边那一个？

　　可能裴谈还有那么点道德底线，知道即便是喜欢人家，但还在跟另个人保持着协议的关系，不方便发展感情。所以，他才会说有冲突……

　　池意没把自己说服。

　　她红着脸盯住前方的马路，好半天，排除掉了所有的猜测，脑中只剩下了唯一那个可能。

　　他怎么。

　　会喜欢她啊……

　　池意想起先前的种种。她当着对方的面，把卡扔在地上说要包他。对他的态度恶劣，呼来唤去……裴谈他，能喜欢她什么？？

　　回到公寓，池意接到了江颖珍打来的电话。

　　“意宝，你到家了吗？”

　　池意嗯声：“到了。”

　　“好好休息哦。对了，刚才裴谈也走了。”江颖珍回想起她走前的不对劲，多问了句，“刚刚怎么了吗？我怎么看你好像整个人怪怪的。”

　　“……没什么。”

　　过来的一路都开着车窗吹风，此时池意关上卧室门，已经冷静下来了不少。

　　聊了几句要收线，她手指顿在挂断键上好几秒，还是挪开了，忽然道：“颖珍。”

　　“啊？”

　　“我问你件事。”

　　周围吵，江颖珍走到了无人的地方：“什么事啊，你说。”

　　“以前你在会所点过的那些人，”半晌池意才憋出一句问，“会和你说喜欢你吗？”

　　江颖珍诶呀了声：“那当然了，比这更刺激的话都说呢！”

　　“……”

　　“不是。”池意道，“我指的是表白，他们说喜欢你。”她深吸了口气，“那种情况，多吗？”

　　“啥？”

　　那边蒙了会儿，奇异地安静了几秒。江颖珍突然嘶了口气：“裴——你待会儿，你说的，这人，不会是裴谈吧？”

　　“……”

　　江颖珍惊声：“宝贝，我草，裴谈向你表白了啊！？？”

　　池意已经后悔多嘴问这一句了。

　　“没有，不是说他。”算了，她道，“你们好好玩吧，我挂了。”

　　“别别，别呀。”江颖珍哪能放过这么劲爆的消息，“真说喜欢……那倒是没有。都是冲着钱来的，随便说着玩哄哄人的是有，正经表白的我还没见过呢。”

　　池意默了一阵：“要是有人说喜欢你呢。”

　　“那当然是接受他了。”江颖珍道，“裴谈啊！”

　　“……”

　　“你们现在不就是在一起的嘛。如果真一起了，那也没什么差别。”江颖珍终于缓过神了，替她分析，“长得又好看，还不用你再砸钱，这要在一起了，怎么都不吃亏。”

　　池意总算吭声了：“那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江颖珍又蒙了。

　　她想也不想：“他要是以后东山再起了，不是还要跟别人联姻吗。”

　　那头安静了。

　　半晌，江颖珍才恍惚道：“意宝，你……想得这么远啊。”

　　“……”池意闭了嘴。

　　“那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

　　话音刚落，卧室门忽然被人不轻不重敲响，池意表情一滞，登时抬头。

　　“睡了吗。”裴谈的声音。

　　池意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迅速从床边起身，一把拍熄了卧室的主控开关。

　　“啪”地一下，所有灯应声而灭。

　　在黑暗里待了不过一秒，她抓着手机就往里走，急巴巴推进衣帽间内。转头锁门。

　　卧室外的人似乎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敲门声礼貌响起两下，再没了动静。

　　僵杵在门边听了会儿，池意松了口气。

　　……等等。不对。

　　她为什么要躲起来？

　　池意抓住手机，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见不得人的又不是她……现在是裴谈偷偷摸摸地喜欢她，心虚的难道不该是他吗？

　　她躲在这里干什么？？

　　“意宝宝宝？宝贝？”江颖珍的声音透过手机，“人呢？”

　　“在的。”池意回神。

　　她开门出去，去问清楚的念头在脑海里只冒了个头，原地僵持好半天，还是扭头回了床头。

　　江颖珍还在惊叹：“裴谈他真表白了啊？？今天晚上的事？”

　　“没有。”

　　“刚才说的不是他。”池意不自然转口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

　　半夜，房间内静得只能听见新风系统的轻微响动。忽然的，床上的人爬坐起身，摸过一旁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池意又醒了。

　　凌晨近四点。她木着脸在床上困顿了会儿，只觉得房间暖气燥热得厉害，半晌扯开被子，干脆下了床。

　　托了睡前跟江颖珍打的那通电话的福，池意这半夜都没睡好，乱七八糟做了好几个梦——梦里还都是同一张脸。

　　这个点，连帝都的夜景都只剩下了零星的几处霓光。她打开露台门，出去，盯着远处大厦顶部一块亮着的广告牌，吹风醒了会儿神。

　　次日一早，公寓门铃被人按响了。

　　门口。司机小郑已经毕恭毕敬站了有几分钟了。他是按着秦太的嘱托来送东西的，又耐心等了十分钟，这才掏出手机给老板女儿打了个电话。

　　池意还在睡着。

　　梦里，是高中学校后门外的那条街道。还是夏天，帝都难得一连几天都下起了雨。

　　池意见到她自己正跟江颖珍结伴着从街边出去。

　　起初池意被家里人托关系塞进这所私校，很快就成了遭人排挤孤立的对象，江颖珍算是第一个主动找她搭话的。

　　一开始，两人也只是偶尔说句话的关系。跟江颖珍真正地熟络起来，还是在某天，池意在后门那条街碰上了同样放学的江颖珍。她正被个胖男人强行要拽进车里。

　　池意报了警。

　　那男人一时间撕扯不动两个女学生，眼看着警察要赶来，开车逃走时气急败坏抢过池意的手机猛砸出去，指着两人臭骂了一通脏的。

　　江颖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池意才知道那时她的家里正出事，父母被追着债，要债人隔三差五地来堵江颖珍的校门。无奈之下，她只能每天放学从后门走。

　　自那以后，池意就跟她一道从后门放学。

　　直到某天，有一辆车也忽然出现在了那条街上。

　　学校的后门挨着一条林荫小道，对面一片是某个使馆的旧址，早就已经搬迁，附近连一家店铺也无，人流稀少。突然出现一辆车，就停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亮着灯，不开也不走，吓得江颖珍连头也不敢回。

　　那天下雨，天色灰暗。

　　江颖珍挽着她的力气都吓紧了：“意意，你看到后边有辆车了吗？昨天我就发现了，我们走快点啊……吓死人了。”

　　池意回头看去，顿了顿。

　　她认识那辆车。

　　半个月前就见过。也是在这条街上。

　　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副驾的车窗远远地降下了半扇。

　　昏光雾雨里，池意瞧见了车内那人一抹白得干净的校服衬衫领，往上，是冷淡的一张脸。

　　视线相接，他似乎没收走目光。

　　记忆里，对方的车没多久就开走了。

　　而此时的梦里，车门打开了。

　　池意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从雨里过来，哪还有她记忆里那高人一等的优越冷脸和距离感？

　　裴谈。

　　只见他走近她，在跟前停下了，含笑道：“喜欢你。”

　　……

　　床头手机的嗡鸣声没震醒池意，吵醒她的，是耳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贴近，冰凉得她打了个颤。

　　池意没睁眼，蹙着眉把被子扯过头顶。

　　“别动。”手腕被人握住，对方清缓道，“给你测体温。”

　　“……”

　　那声音弯近了：“还困？”

　　没睡够的低气压窜了上来，池意不想理会地扯过枕头，直接埋了脸。

　　男人笑了下。

　　没过多久，连枕头也被人拿开。温度计探进耳内，这回触头被人用体温握热了，不冷。

　　耳边“滴”的一声，池意彻底转过头，睁眼了。

　　“干什么……”她困着瞪人道。

　　只见裴谈正站在她床边，将吵她睡觉的那支罪魁祸首耳温计搁在了床头，回眼看她。

　　“刚才听你的呼吸有些重，以为你在发烧。”他问，“要不要起来喝点水？”

　　池意一个“不”字刚出口，才发现说话的鼻音严重，嗓子也干疼得厉害。

　　虽然没发烧，但多半是感冒了。她皱住眉费神回想了一圈，八成是昨晚吹风吹的。

　　还在顿着，眼前的人已经拿过床头的水杯。

　　“先起来。”

　　“……”池意放弃嘴硬，坐起了点。

　　水温热得刚好，喝完大半杯，她把杯子塞还给人：“我要睡觉……你出去。”

　　“一会再睡。”忽然的，脖子上触到了一道温热，裴谈伸指擦掉她不小心淌下下巴的水痕，一触即收，道，“起来吃点东西。”

　　池意：“……”

　　池意僵着脸，瞪住了人，昨晚听到的那句话再次从脑中冒了出来。

　　“先吃早餐垫一垫，把药吃了。”他搁回杯子，“嗯？”

　　半坐在床上的人充耳不闻，池意一声不吭盯了他几秒，忽然别开了目光。

　　裴谈眸光动了动。

　　“不吃。”她倒回去，闷着声赶人道，“你自己吃吧，我睡觉了。”

　　“就这样睡，不难受么。”

　　池意连多说一个字都懒得：“不。”

　　房间安静了。

　　就当池意正聚神注意听着他到底走没走时，身后的床单忽然下陷了些，下一刻，对方身上熟悉好闻的薄荷味道也跟着带了过来。

　　男人修长手指贴上她的脸侧，掰过她的脸。

　　池意毫无征兆，被迫就这么跟人对上了眼。

　　呼吸交织的距离，此时眼前裴谈的五官隐没在阴影里，视线也格外的深。

　　她睁大眼，随后就见他笑了下。

　　裴谈气息错开了一些，偏过脸，试温度一般，用脸侧触碰着贴上了她的。

　　“为什么脸红？”他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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