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河之清

　　安思远生了一整天的闷气，莫梨一直柔声劝慰她，到了晚上两个人一起吃罢了晚饭，看到安思远心情有所好转了才离开。
　　莫梨一走，安思远就洗漱休息了。这一夜，安思远睡得并不好，稍微有些动静就被惊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快要睡着了，突然听到远方传来女人哭泣的声音。
　　“呜呜……”一开始只是一个女人，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差不多有十几个女人同时啜泣低咽。
　　安思远听着这哭声心里犹豫不决，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看一下。半夜三更，黑灯瞎火，自己一个人也的确害怕。如果师徒俩有一个人愿意陪她，她也不至于陷入这样的局面里。
　　“关键时候果然还是只能靠自己，”安思远心想，转而她又置气道，“有什么大不了，没他们我照样可以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安思远迅速起身穿好衣服，抓了一大把符咒藏在袖子里，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风呼呼地吹着院子里的杂草，树影婆娑，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在不见天日的树冠里，天空中飘着几朵黑色的云彩，月亮若隐若现，晦暗不明。
　　安思远忽然觉得有些冷，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着，手指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而微微颤抖。
　　“呜呜……”哭声越来越清楚了，安思远吞了一口口水，循着声音一步步走了过去。
　　所有的屋子都是漆黑一片，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里面是否住着人，安思远走到了他们所住的院子口，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继续。
　　眼前的路十分陌生，安思远不知道自己白天是否曾经过这里，当时她只顾着听田老爷说话，完全没有记路，再加上白天和黑夜景色大不相同，安思远有些担心自己会迷路。
　　就在这时，安思远的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她立马僵住，一动不敢动，浑身汗毛直立。
　　“你在看什么？”莫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安思远缓慢地转过身子，看到莫梨裹着一件外套一脸迷茫，因为寒冷还缩着肩膀。
　　安思远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了，她看着莫梨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怎么了？”莫梨担心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院子外面，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说道：“哦，我知道了，你也听到有人哭了，对吧？”
　　安思远点了点头，走到莫梨身边，换了个方向，她既不想将自己的后背朝向院子外，又没有勇气再看向院外，只好侧对着，偶尔斜着瞥一眼。
　　“是鬼在哭吗？”莫梨轻声问道，她的神色十分淡定，丝毫也不害怕，仿佛她才是道士一样。
　　安思远点了点头，又赶忙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也许吧。”
　　莫梨吸了一下鼻子，问道：“你白天说的有怨气就是说这里有鬼？”
　　“不一定有鬼，”安思远打了一个哆嗦，“但一定有魔。”
　　“魔？”
　　“这么强烈的怨气，一定是被魔虐。有时候受害者的确是死了，化成鬼以后心有不甘，有时候受害者没死，但是因为数量大积少成多也会生出怨气。”
　　“这样啊，那会是妖魔做的吗？”莫梨问道。
　　安思远摇了摇头，说：“应该不是吧，我没有感受到妖气，所以即便是妖也不会是什么大妖。”
　　莫梨轻声笑了，说道：“那你怕什么？身为道士还怕鬼不成？”
　　安思远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怕什么鬼，他们又不能做什么，我怕的是魔啊。”
　　“你刚不是说不是妖魔嘛，人魔一般没有法力吧。”
　　“那可不一定，如果他也是修炼之人呢，或者学习了什么邪术呢，我之前就看到过人魔用人血饲养自己的身躯以达长生不老的目的，”安思远一想起来心里就直犯恶心。
　　莫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要做什么呢？降妖除魔，化解怨气？”
　　安思远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低声说道：“我是想这么做，但是……”
　　一阵阴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地响起来，哭声突然停止了。
　　两个人的目光一齐朝着院子外看去，天色阴暗看什么都不清不楚，也正因为这份不清不楚让恐怖的遐想得以肆无忌惮地蔓延，安思远一会觉得树下似乎吊着一个人，一会又觉得井里探出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她赶忙把头低了下来，抓住莫梨的胳膊想要回屋。
　　莫梨没有动，她轻声问道：“要不要我陪你，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安思远有些犹豫，她略有些吃惊地问道：“你不害怕吗？”
　　莫梨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怕，我相信你。”
　　安思远愣住了，莫梨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她是真的不害怕，也是相信自己。安思远突然有些感动，眼前这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仿佛真的是亲姐姐一般悉心照顾着她，相信着她，陪伴着她，虽然一开始她并不想莫梨和她同行，但是现在，她越来越觉察出莫梨的好，甚至都有些羡慕莫梨的亲妹妹了。
　　既然莫梨一个毫无法力的人都相信她，安思远自然也不能露怯，她深吸了一口气，生怕自己后悔一样，拉着莫梨的手大步向外走。
　　“刚刚声音好像是从东边传过来的，”莫梨指了指朝向田府深处的一条小路。
　　安思远点了点头，她听得也是那边。
　　“可是现在哭声停了，我们去还有用吗？”莫梨轻声问道。
　　“哭声停了，怨气还在。”因为有莫梨的陪伴，安思远的理智重新回归，她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越走那股怨气就越强烈，安思远不由地屏住呼吸。很快，她们就走到了另一处偏僻的院落，地上生着杂草，角落里放着许多扫帚、水桶、木杆之类的杂物，两边立了很多衣架子，上面还搭着许多晾晒的衣服，在风的吹动下晃来晃去，夜晚看上去像是吊着的鬼一样，多少有些恐怖。
　　“这里看起来像是下人的住所。”莫梨小声说道。
　　安思远轻轻地点了点头，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背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里有人住吧。”莫梨继续说道，她的呼吸平稳，语气仍旧轻柔。
　　安思远很希望莫梨能多说一些话，在这个时候，莫梨的镇定自若很大程度上安抚了安思远恐惧焦虑的心绪。
　　她们放慢了脚步，轻轻地走着，生怕吵醒熟睡的下人，过了这个院子，就是一条狭窄迂回的小路。因为地形的缘故，再加上月光的确不明朗，这条小路的能见度很低，稍远一些的地方都隐藏在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安思远有些害怕，不自觉地抓紧了莫梨的手。
　　莫梨看了看她们紧握的手，不露痕迹地笑了，用力回握住了安思远的手。
　　“我来带路吧。”她轻声说道，也不等安思远回话，直接走到了前面，另一只手还小心地护在安思远的身前。
　　感动抵消了一部分恐惧，安思远知道莫梨是凡人之躯，自然不能让她站在前面，她用力拉了莫梨一下，趁着莫梨回头看的时候，走到了前面。
　　“我比你大呢。”安思远给出了这样一个理由。
　　莫梨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这个理由让她有些措不及防。
　　她这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安思远的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
　　“笑什么啊，我就是比你大啊。”
　　“可我把你当妹妹呢。”莫梨回答。
　　“妹妹”这两个字让安思远心里一暖，她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眼睛突然酸涩地想哭。
　　“我比你大。”安思远又重复道，她想不出别的话来。
　　“无所谓，反正我就是把你当妹妹。”莫梨少有的表现出了执拗不讲理的一面。
　　安思远“切”了一声，不再和她理论，心里却仿佛吃了蜜一般的甜。
　　走着走着，安思远突然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眼前厚厚的墙壁，轻声说道：“奇怪，没有路了。”
　　莫梨轻轻地歪了歪头，脸上也满是迷茫。
　　“怎么会这样呢？我们走错了吗？”莫梨轻声问道。
　　安思远揉了揉鼻子，伸手摸了摸墙壁，坚硬冰凉又带着细沙的颗粒的触感让安思远很快把手收了回来，她轻轻揉搓着碰过墙壁的手指，上面沾了薄薄的一层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怎么会这样？”安思远十分不解，她从怀中掏出招魂铃来，轻轻把卡住铃铛的拨片去掉，招魂铃顿时发出“铃铃铃”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还带着层层回响，安思远立马又把拨片卡了上去。
　　“没有错啊，就是这里。”安思远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她伸出手脚探了探，一直探到墙角，脚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她赶忙收回来，那东西被她的脚勾到撞到了墙，发出“哐当”一声。
　　安思远瞬间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躲到了莫梨的身后。
　　“那是什么？”莫梨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走上前弯下了腰拿起了那个东西。
　　“是一个铁盆子，”莫梨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里面，随即又嫌弃地“嗯”了一声，立马放下了，“这是烧垃圾的吧，里面这都是什么啊，黏黏的，一股糊味。”
　　莫梨也往后退了退，到月光下仔细看着自己的手，黑糊糊一片还有一些纸张的碎屑。
　　“用这么小的盆子烧垃圾？”安思远皱了皱眉，感觉有些奇怪。
　　“不是烧垃圾，”莫梨拿出手帕用力擦拭着自己的手，“是烧纸钱。”
　　安思远心里一惊。
　　莫梨闻了闻自己的手，立马又拿开了，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真是晦气。”她叹了口气，不满地抱怨道，看着自己脏了的手帕，拿着也不是，扔了也不是，只想也放到盆子里一把火烧了才舒服。
　　“哎呀，我的鞋。”安思远这才发觉自己刚刚踩到了盆子，鞋上也沾染到了黑色的灰烬和烂泥，一走就是一个脚印，她欲哭无泪，站在那里说道：“好恶心，我不想要了。”
　　“扔了吧，”莫梨说道，“你还有鞋吧。”
　　安思远点了点头，即便没有她也不介意费些法力变一个出来，总之她绝不想再碰这只鞋了。
　　“可是扔哪啊，”安思远脱了鞋，光脚踩在地上。
　　“你怎么现在就把鞋脱了？”莫梨皱了皱眉，“会硌脚的。”
　　“我怕留下鞋印，别人会知道我们来过这里。”安思远轻轻惦着脚垫，她倒是不太担心硌脚，这一路走来路还算平坦，主要是有些凉，她感觉风一吹她的脚都要僵住了。
　　莫梨没有说话，拿过安思远手中的鞋，将自己的手帕也放了进去，扔到了墙外，然后走到安思远身前，弯下了腰。
　　“我背你。”
　　安思远愣了愣，反应过来立马摇了摇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就这么一点路。”
　　“快点吧，”莫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不要在这里待着了。”
　　“我可以自己走的。”安思远实在不好意思让女生背她，如果是寂无意他们师徒俩，她倒是无所谓。
　　“你不让我背，我就只能抱了，抱要更费劲的。”莫梨问道。
　　安思远仿佛第一天认识莫梨一样，今天的莫梨显得十分霸道呢。
　　“快点吧，我以前经常背我妹妹的，”莫梨继续说道。
　　安思远犹豫着爬了上去，用手环住了莫梨的脖子，莫梨很轻松地把她背了起来，动作十分熟练。
　　“你为什么经常背你妹妹啊？”
　　莫梨笑了，说：“因为那丫头总是想凭借跳到我背上的那个力来压倒我。”
　　“成功了吗？”安思远好奇地问道。
　　“怎么会，”莫梨笑得更开心了，“女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呢。”
　　安思远点了点头，她越来越羡慕莫梨的妹妹了，也是可惜，当时应该见一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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