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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步生莲回来宣城后没有多做停留,他听说衙门要破例提拔岳水澜的一个部下,暂代岳水澜的职位。
那人原本是极其秉公职守的,但他被迫上了绞刑台,就不得不献出自己的脑袋,整日里为了衙门而奔波。
宣城又兴起一波强盗,夜间闯入街巷,白日里踪迹全无。这是步生莲离开后,宣城发生的唯一一件大事。祝锡暂代职务的大人,每日在大街小巷带兵考察,就好像有人通报似的,他去了东街,强盗就去西边犯案,总也捉不住。
前夜在宣城西面的郊野偶到一处山庄,他在庄中小驻,大肆浏览隐者风光。竹林深处有间小屋,屋子里非常简陋,与山庄的雅致难以陪衬。
他走进去,尘封的门扇但被他推开,就飞起一层灰沉。秋日里风大,此处应是许久不见人气了。看这屋里有一张竹床,窗侧有案几,桌上摆着已经无法作食的残羹酒菜。
他随意观光,注意力被墙上的一幅画吸引过去。夜里没有灯光,那副画在朦胧月色里敛其锋芒,即便如此,步生莲仍发觉它是此处庄园中最为出色的瑰宝。他将画轴卷起,立刻收进怀中,又穿过竹林,望见清幽的潭水。水面楼阁仿佛海市蜃楼一般,月照屋顶的丹青之色,亦真亦幻。
同样是许久未得人息,水旁的一草一木依旧酝酿出平静祥和的气氛。
他飞身而去,推门进了楼里。楼阁的第一层只是厅堂,地上铺了精致的刺绣席子,两旁各有一个低案,精雕细琢案几可以看出庄主是个非常优雅的人。
正门对着一尺高台,上有一桌一座,旁的再无陪衬。这不符合正堂的摆设,试问哪个身份高雅的庄主,会把厅堂礼仪弄得如此不伦不类。按理说都该是一张小桌两把椅子才对。步生莲四处走动,顺手抚摸桌上茶具,皆是极考究的。而它缺失的座位,竟在厅里右侧的紧靠红色角柱的低案前头找到了。这把椅子与台上的椅子相同又不相同,朱红色兽皮盖在椅背上,极近逍遥之境。
两侧各有楼梯,将二楼的三面都架空出一条楼衢。他把二楼的四个房间都转了个遍,在第一个房间里只看到简陋的布置,窗台上有块磨刀石,桌案上的烛台在他拿起又放回的挪动过后,能看到烛台下面圈出的一块没有灰沉的方形。
唯有第三个房间布置得精妙绝伦。大红色的床幔上刺了一丛薜荔花。案前有两块未完成的丝绢,画了竹林小屋和一个男人的侧影。
那必然是雁步风无疑,化成灰他都认得。他将丝绢提起来,点燃一盏烛火细细的看,露出一副狡黠的笑意。
“雁步风啊,我无论走到哪,都能看到你的仰慕者。”
另外的画绢,长两丈,宽一丈,画的正是此间厅堂。左右低案旁各坐一名青衫女子,姿态与装扮如出一辙,几乎就是一个人。右侧红兽皮包裹的椅子,此刻正倚靠着一位娇俏慵懒的姑娘,兽皮搭在肩上,双眸垂视自己的纤手,手里把玩一把雉尾扇,露出一副百无聊赖的神色。
高台上端坐的女子看不清面容。每个人都极力表现得仿佛能从画中走出来一样、细致、又勾起观画人的无尽联想。然而,他们或是低头,或是用手支住脑袋,袖遮了半边脸,总也看不清面容。
“匪玉难透,匪水难流。”
画中一句短诗,笔迹与竹林小屋中的画卷异曲同工,可以推测是出自同一个人。
三楼的四角顶被许多水生植物覆盖,绿萝蔓延到潭水中,形成密集缠绕的瀑布。在主人没有回来的这段时间,步生莲索性在此住下,也不觉得有所冒犯,毕竟庄主是雁步风的朋友。提起雁步风,就不能忘记他步生莲。
夜深人静时,他独自在窗前饮酒,烛火摇曳,月光欲隐。突听远处传来呼啸的马蹄声,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使人不由的提高警惕。
马蹄声终于平息,几乎逼近他所在的竹林小屋,又忽然归于沉寂。他放下酒壶,站在窗前观望,只见微风绰影间,似乎是两批对峙的人马正在秘密交谈。
“捕快大人何必如此执着,”一人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姿态诠释了沙哑浓厚的独特嗓音。“我们不过混口饭吃,打家劫舍,劫的只是富商。试问,哪个富商的身上没背着几笔不义之财,我们也算是替天行道。”
另一批人马中,为首的带刀捕快面不改色。他说话前要先向冥空拱手称臣,一副尽忠报国的冷峻模样。“秉公执法,修要乱我朝纲。强盗就是强盗,无需多言。”
步生莲翻身坐在窗上,美滋滋的准备看一场好戏。他的心总栓在箭上,绷得很紧,催促着好戏尽快开场,莫要让他激动的心情落了空。
要开场时,刀马旦哇呀呀走上前来,经过一番无用的交谈,唱啊叫啊,正如一场盛大的戏剧,总是在武斗之前用许多旁白和对唱来铺垫。
要开打时,双方都拔出兵刃。可惜又唱了起来。哇呀呀的乱叫一番,人马在原地周旋,只不做实质性的斗争。
“这还打不打啊!”步生莲看得又气又急,恨不得冲上去把他们一个个都打翻在地。
这空档,强盗一方又拿出新的对策。为首的强盗说:“官人秉公执法,这些,我等都明白。要不这样,”他挥一挥衣袖,后面的喽啰便提起缰绳上前几步,递去一个黑咕隆咚、融入夜色里的小小物件。强盗首领将它抛给捕快,“小小灵芝不成敬意。我等连夜便离开宣城,有生之年,再不踏足,还望捕快大人莫要声张。咱们也是有妻儿老小的,如今短兵相接,争个鱼死网破,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言下之意就是不打了嘛。步生莲觉得无趣,更认为自己被戏弄了,被无礼的打搅了雅兴又不能泄愤。所以非常生气。
曲终戏散,一块灵芝就熄灭了捕快的火气,药效当真了得。双方皆拜为盟誓,过了今夜,老天也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件小事。
步生莲却不能苟同,他生来就有逆鳞,从不接受已成定局的事情。
片刻后,捕快大人展开包裹,怒火仿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他被这厮强盗蒙骗了,丝绢里包裹的只是一块树根,哪有什么灵芝。
现在要活捉所有强盗,不仅因为他们所做摸违法龌龊的行当,也是对他们品行的谴责。
“狗娘养的强盗!给我追!”
马蹄又呼啸而过,疾风骤雨,渐行渐远,留下坠落在原地的一块树根,上面缠了一副未完成的画。
山庄里出现的这些诗画,每一笔都勾画出笔者的心境,都是步生莲极为喜爱的。也就只有雁步风的画像能用来包裹枯树跟,完成偷天换日的计策。
那枯树根也是庄主的良作,摆放在一间内室的窗台上,木上刻痕已经风化了,像是被遗忘、荒废了的半成品。从而分析出,山庄的主人是个郁郁寡欢且多愁善感的女人。她们多半身体孱弱,通体都是水做的,为着万物的凋零而感伤落泪。这种人不能融入世俗,隐居在此的行为就很好解释了。
尽管剖析的透彻,却只是他对山庄布局所产生的构思,他自己也会摇摇头,不以为然。
他手里握着灵芝,站在树的高枝上微微一笑。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戏剧仍是意犹未尽,回到小屋后,将灵芝举在烛火旁仔细端详。
从灵芝的纹路和呈色,应是数百年高寒地区的产物,便联想到那个每日药不离口的姬小公子,用来买个人情也很划算。
打定了主意,顺手带上庄中的名画美酒,他从宣城赶往即墨。他卸下的汶水岸边的马至今还跟在他身边,赶路尤其方便。他还想起雁步风去了皇城临淄,那里离即墨不远,或许可以去和他碰面。经过费城事变之后,他和雁步风还有一趟重要的路途。跟从以前一样,他并没有提前告知雁步风。
烈火岛已荒废多年,聂休若要重整烈火教,自然会继承前人的遗产。图腾就是其中之一。
聂休这个人,步生莲并不了解。尤其他身边还有玉面狐狸,未必会保守图腾的秘密。
通过研究连城雄赠与他的羊皮卷,他看出些五行八卦之类的门道。可惜他不是玄学的门徒,无法将图腾给看透。这就需要通过雁步风与聂休的交情,最好能同他们一起进入烈火岛。
目前,江湖中还未有侵入烈火教的迹象。只要烈火教不被世人踏足,步生莲对于图腾的执着也不会浮出水面。有关图腾的存在,何无畏既然如此看重,那么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
步生莲到达即墨,在街上瞧见兵卒到处盘查,经过一番打听才得知王宫被窃之事,事发时间与雁步风赶往临淄的时间完全吻合。只是没有传出究竟丢失了什么宝物,找起来也不方便。
他为有雁步风这样胆大妄为的朋友感到礼骄傲,不觉在脸上添了几分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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