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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神女赋词
可云十分老实地没再随方瑜去赴约,她把自己关进房内,除了必要的沟通,连她爸妈都不理。
李正德对李安歌的不满已攒到了一个临界点,王玉真的态度又令这种状况雪上加霜。她似乎认清了这个在外横回家怂的男人真面目,无疑令李正德的怒火烧得更旺。
更不要说五年过去了,陆振华已经习惯了没有他伴随左右的生活,有时候出去骑马也不跟他说一声。而依李正德的形象也不再如以前那般上得了台面,他早已从肩背挺拔的军人成了个腰背佝偻的小市民,跟在陆振华身后更像个低三下四的狗腿子,反而破坏陆老爷子一贯以来摆出的儒雅形象。
然而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没变,所谓看在司令大人与夫人的份上,李正德积攒的这份怒火不能也不敢发泄出来,只能放在心里闷闷地烧。
就这样直到李安歌即将回北平时,方瑜又来看她们了。
当天早上,展鹏来接李安歌去展家小住,预备第二天直接赶赴火车站。为此陆家又鸡飞狗跳起来。陆振华摔摔袖子表示不在意,自己穿好骑马装出去了。傅文佩则喜气洋洋地欢送李安歌和她的一堆行李,觉得女儿既然这么得男方的欢心,那她之前的忧虑应该不会实现。
尓豪一早就出去找章华卿了,据说她要带他去拜访一名很有名望的亲戚。梦萍照常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自从王雪琴被抓,尓豪被打并胡乱责怪于她后,她与外界便有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有时候李安歌甚至怀疑,就算福煦路陆宅被炸了,她估计也懒得出来查看一下。
只有如萍依然站在角落里,试图与李安歌客套:“依萍,你这就走了,以后还会回来看我们吗?我真的好舍不得你呀,你一走,我就没法跟你聊天了。”
李安歌无视掉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甚有诚意地应付道:“应该会回来的吧。”
如萍现在瘦得有些太过分了,眼睛外突,看着真的不太美,反而有些惊悚。李安歌不知道她与何书桓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她也没兴趣知道,总归不会太好。
就在此时方瑜闯了进来,她风风火火地掠过一旁为她开门的阿兰,径直冲进李安歌所在的客房,一把抓住正在帮忙压蚕丝被的可云,大声道:“可云,我受人之托,有一件礼物要转交给你。哦,依萍你也能来一下么?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的。”
李安歌失笑:“当然可以,不过方瑜你来得正好,先帮我把这被子压进箱子里,我锁上盖子就行了。”
方瑜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礼之处,忙歉疚地吐吐舌头,搁下布袋等物就压了上来。
终于这四斤的蚕丝被被塞进了樟木箱里。冬季的衣物愈见厚重,再加上展鹏为她买的这许多东西,原本就有些显小的樟木箱已经有些不够用了。她不得不舍弃一些衣物,一些傅文佩认为缝缝补补拆了重做还能穿,但实际上有些已经被洗褪色,有些已经不适合,还有些甚至是她那位心萍姐姐穿剩下的旧物。
当然不乏一些款式老旧,颜色土气的衣服,傅文佩拿着这些专门展示给展鹏看,笑称“我们家依萍衣服多得是,你不用为她买这么多,做了也浪费了。”
这是李安歌自打穿越过来后,头一次感觉难堪。要不是方瑜突然冲进来,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这个颜面。
说来傅文佩这等行为奇怪得很,原剧中当依萍本尊在大上海舞厅唱歌后,家境就好了许多,衣服的花样也越来越时髦。怎么回了陆家后,她又这等悭涩吝啬,卡得紧起来了呢?
李安歌一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傅文佩有一次拿着上好的宝蓝色绸缎料子,对陆振华道:“我们母女俩过惯了苦日子,不想让如萍尓豪兄妹俩觉得,我们一回家,他们的生活质量就比不上依萍了。本来依萍那边衣服就尽够,这块布料给如萍扯衣服穿吧,我看她最近心情低落,连带着我也不好受。”
她大概不知道客厅与客房一门之隔,李安歌在房间里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当展鹏要来接她时,她对此地一丝留恋也无,十分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并在收拾东西时,拒绝傅文佩的帮助。
原本她只是为了与心萍的约定才留在陆家的,现在傅文佩生活好了,她再留着怄自己作甚?
就是不能顾着可云了。
她终究是自私的,而她必须这样自私下去。所以当不知不觉期间,方瑜与可云的亲密度开始渐渐超过她时,她并没有什么嫉妒的情绪,反而对方瑜有着数不尽的感激。
她虽然自私,但是人嘛,总还是希望看到大团圆结局,每个人都能好好的。
“依萍?依萍?依萍你看这幅画?”
李安歌猛地从千条万缕的思绪中抽出神来,“啊”了一声张望去,只见方瑜与可云双手捧着一幅画,小心翼翼地摊在她的梳妆台上,正期颐地看向她,似乎在期待她能说些什么。
这是一幅工笔画,上面数支秀逸的墨竹疏密有致,其下一名女子云鬓高髻,朱衣白裳,手执红梅团扇,臂挽披帛,绛唇轻抿,眉眼低垂,宛然便是可云的模样。空白处有竖排行书题字“茂矣美矣諸好備矣盛矣麗矣難測究矣”字迹行云流水十分漂亮潇洒。其下并无落款,仅一枚红泥印章,阴刻的四个篆书,为“幽篁斋主”。
多亏尓豪,可云是识得几个字的,但她还不足以认得行书与篆刻,方瑜便耐心地为她讲解了一番。
“这……出自《神女赋》?”可云先是情不自禁地抿唇一笑,后情绪又低落下来,“他把我看成神女,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我究竟经历过什么吧……”
方瑜张大了嘴,她偷偷溜了李安歌一眼,有些惴惴不安地小声道:“可云,依萍,这件事……我做得有些冲动,但是……我觉得不该瞒着你们……”
“什么事?”李安歌一怔,“难道你把……”
“是的,我把可云的事告诉给了秦学长,”方瑜的头埋得很低,旋即又急切地抬起来道,“可是我没说人名字,就把可云的事改头换面,兜着圈地试探那只大呆头鹅……总之最后秦学长知道了,而且……”她一手抚过那排题字,“他说他并不在意可云的过去是怎么样的,他只在意可云的现在与未来。然后,他便在画上提了这句来源自《神女赋》的诗词,说这是他的心意。他还托我带了一句话来:‘谁没有过去,去年康克令西施与陈司令之子的事闹得满上海皆知,人家不也是过得很好?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当下,以及可云是否还在为过去而懊恼后悔,并因此白白蹉跎掉她对生活的热情。’”
李安歌睁大了眼,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啊?订婚舞会上三闷棍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呆子,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一直未出声的展鹏也道:“康克令西施这事我听说过,她原是永安公司康克令钢笔专柜售货员,因长得漂亮得了这么个诨名,去年她与陈度未婚先孕有了一女,陈度的父亲陈调元不同意她嫁给自己儿子,于是两人开始扯皮,还请了章士钊做律师。末了那个女婴给章士钊收养了去,康克令西施仍然过着她自己的生活,据说追求者甚众。”
可云惊愕:“什么?她把孩子送走了?她舍得?”
李安歌听到章士钊的名字就知道他们说的是章含之,不由道:“舍得又怎样不舍得又怎样,她把孩子送给章士钊,孩子能过上幸福满足的生活,她也能过得更好,岂不比母女俩苦兮兮地一起挨日子强?”
末了她叹道:“有时候狠狠心,自私一些,反而结果要更好。”
可云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不,我不会送走小怀念,绝不!”
方瑜忙道:“不会的,秦学长那么大的家财,怎么会为难一个孩子。”
李安歌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举手投降道:“个人有个人的过法,可云,我随便说说,你与那名康克令西施不一样的。”
可云重重地松了口气,眼眶不禁濡湿起来。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张尚未装裱的画,小心翼翼地生怕把它弄破了,末了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道:“依萍,你那天说的,要自尊自爱,我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到底该怎么做,但是……但是既然有人,在得知一切的情况下,依旧视我如神女,我……我想,我不该辜负他的……”
她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堆,李安歌却沉默片刻,依旧摇头:“不行。”
方瑜急了:“依萍,我真的不懂,你到底要可云做到什么样,才同意她出去见秦学长?”
“我说了,要她自尊自爱,”李安歌拿过这幅画,“看得出来,秦学长的确花了心思,才几天功夫就得了这么一幅颇见功力的画。但是这表现得更多的是他对艺术的追求,并不是说他就有多么爱可云了。而可云,你要搞清楚,你不是为了不辜负他才去见他的,你是因为你自己想去见他才去的。你不能因为有些人对你好,你就无条件迁就他,明白吗?”
可云低着头,像小学生似的,方瑜却不顾这么多,执拗道:“那她到底能不能去啊?”
李安歌叹了口气:“算了,一点点来,可云能迈出这一步实属艰难,目前看来秦学长为人质朴,值得接触与信任。方瑜,今天就拜托你陪着可云,我这里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好,就不与你们一道出去玩了。”
方瑜奇道:“你昨天不是说已经整理完毕了吗?我还以为今天你终于能得空了呢。”
李安歌搂上展鹏的胳膊,假作无奈道:“我今天不是要搬去展鹏家么?”
这话听着像是嗔怪,言语中却满满的都是幸福,可云心下一阵羡慕,不由直眉楞眼道:“依萍,展鹏是太喜欢你了,所以一切都想为你准备好。对了,我听说北平很冷吧,据说那边和东北一样,都会下很大的雪,不像上海,都不怎么下的。”
李安歌脸上一烧,把两人推出房门:“好了好了,你们说完了,快走吧!”
可云还愣着,方瑜却已笑着拉她出去。李安歌把门一关,背靠房门,呼出一口气。
展鹏道:“可云……不管她未来的道路如何,总算是从昔年阴影中走出来了。”
“是啊,有时候我在想,我对可云说的话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话刚出口,李安歌便摇摇头,苦笑道,“不过有方瑜照看她应该会好的吧。”
再说她真的是不想呆在陆家了,既然如此她已经没有充足的时间留下来一点点导正可云了。不像依萍本尊,她可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能那样付出。
因为拉小提琴而起茧子的手指轻抚过摊在床上的裘皮大衣,细密柔软的触感仿佛直接撩过心底。这是展鹏为她带来的,合身的衣物。他为她做了这么多,而她除了用后世现成的曲子糊弄他之外,好像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能做什么事?连她的学费都是展家帮忙交的,陆家至于她不过是个临时过渡的栖息之地而已,拿着陆家的钱给展鹏买礼物什么的……她想都没想过。
至于像如萍那样去别人家里做田螺姑娘?算了吧,一来展家不需要,二来这至于她也太难看了,她可没有如萍那般的“勇气”。
“你为可云做的已经够多的了。说实话,你并不欠他们什么,反而是可云的父亲对不起你母亲,你这可是以德报怨,”展鹏顿了顿,拾起她的皮箱,“走吧。”
李安歌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老朱和叶峥正站在门口,准备帮她搬运行李。
如无意外,这个地方她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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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士钊是陈度与谈雪卿(即康克令西施)分手的中间律师,因为他纳了门小妾叫奚翠贞,他的妻子吴弱男就带着三个儿子于1929年离家出走跑欧洲去了。这个小妾没有孩子,于是章士钊于1936年收养了陈度与谈雪卿的女儿给奚翠贞聊以慰藉,取名章含之。之后谈雪卿另嫁富商,她的儿子谈炯明之后与18岁的章含之相认。当时谈雪卿家里还有汽车洋房,日子过得挺好的。
章含之是乔冠华继妻,与前夫洪君彦育有一女叫洪晃,洪晃有个前夫叫陈凯歌这个大家都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