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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这么远,那么近
段简跟大朵的老公两个人在走廊的一侧站着,轻声交谈,我一过去,大朵老公很识趣的走开了。段简把我的手拉起来,关切的问:“冷不冷?”
“嚯,冰凉冰凉的,冻坏了吧?”他把我的手夹在掌心间搓了几下,又要脱外套给我披上。
我摇摇头,直言不讳:“不用,不冷,我是吓的。”
我们两个都不说话了,垂首对立,良久,我先开口:“段简……”
“别说话,别仓促的做任何决定,”他打断我,扳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我们以后再谈,我送你回去休息?”
“嗯,稍等一下,他醒了我就走。”我听话的点点头,段简执意把外套脱下来给我,周围有人向我们这里看,我有些不好意思,便接过来穿上了。
大朵帮苏忱联系到了脑系科病房,我们一众人跟着护士一起把他从观察室送到病房内,几个人轻手轻脚的将他抬上床。这下子看着舒坦多了,至少病床和被子的长度都合适了,苏忱还昏昏沉沉的,医生检查时完全不能配合,偶尔嘴里蹦出几个不清晰的词语,也是不着边际,颠三倒四。
医生对着我们这个大队伍下了逐客令:“你们差不多都回去吧,留下一个关注下病人情况就可以,这么兴师动众的影响他的恢复。”
先是魏怡带着苏忱的同事们撤退了,然后我让大朵和她老公也走了,柯奇淡淡的说:“陆夏你身子不方便,赶紧回家吧,有我在这里就行了。”
段简站在稍远点儿的地方等着我,我知道他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回去,铁定要留下陪我的。我走到苏忱床前,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对他说:“我走了啊,你睡吧。”
他无意识的咳嗽几声,没有别的反应,临走前我又对柯奇说:“你给他嘴唇上洇点儿水,干死了。”
我以为路上段简总会对我说些什么,可是没有,他只讲些关于宁宁的趣事,还有医院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给他带来的烦恼。到了家门口,我对他说:“上去坐一会儿吗?”
“不了,你今天也累了,早点儿休息吧,明天宁宁还说要过来让你给她念英语课文。”段简很优雅的帮我推开车门,自己也下车了,目送我上楼。关上楼门的刹那,我内心的彷徨快要将我淹没,我那么不知所措,我在想,对段简,恐怕最卑劣的混蛋也不能做出伤害他的事。
我洗了个热水澡,烫得我全身发红,钻进被子里,随手翻着网页打发时间,也培养困意。段简睡前给我打电话,叮嘱我喝杯热牛奶,我说不但喝了,而且还主动加了麦片,段简说你别骗我啊,过两天给你量体重,说没说谎就一目了然了。我们都笑了,笑着笑着,我沉默了,段简说:“夏夏,做个好梦。”
到十点半,我终于不那么精神了,把手机放下,侧身找到舒服的姿势,可是躺了很久,还是没睡着。我知道自己在惦记什么,终究没能说服自己,重又抄起手机给柯奇打电话:“喂,他醒了没有?”
“嗯,大概是醒了吧。”柯奇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靠,这是什么意思,醒没醒都不确定你留那儿干什么了?”我一听就特别来气。
柯奇解释道:“他也不跟我说话,我跟他说话他又不理我,整个人没反应,你让我怎么判断他醒没醒啊?反正医生说了,那镇静剂代谢到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了,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呢?”
“嗯,这就睡了。”我挂断电话,又一次把手机扔在一边。
辗转反侧中又熬过一个小时,十一点半了,我干脆起床,拉开窗帘往外看,黑漆漆一片,连几盏星星都没有。我对着窗子发呆,脑海里其实空荡荡的,五分钟后,我把睡衣脱下来,换上白天穿的那身米黄色运动服,又从柜子里找出来一件肥大的棉衣裹上,围巾包得严严实实,开门走了。
我很少这么晚单独出行,更别提怀孕之后了,车子发动后,我竟有难掩的兴奋,像大学时跳窗去和同学看通宵电影,又像和男朋友约会后躲躲闪闪爬进宿舍。车子开得很快,我飞奔到苏忱所在的脑系科,那里已经很寂静了,病人大抵全部安眠,护士们也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冲盹儿。
我踮着脚穿过楼道,走到苏忱病房外面,他住单人间,里面熄了灯,什么都看不见。我怕吓到柯奇,轻叩几下门,柯奇一把将门拉开,看到我,都没什么惊讶和慌乱,仿佛一切早有预料,对我说:“还真来了,我就知道你在家里待不住,这都几点了,你胆子可真大!”
我迈步进屋,坐在苏忱旁边,小声对柯奇说:“你回去吧,明天一早来替我,两个人都守在这里,资源浪费呢。”
“回去个屁,我就是回去也得先把你送回去,你这个时候怎么能撑一夜不睡啊,我看你是不听话到极点了。”柯奇指着外面,叫我跟他出去谈。
我看了看苏忱,他这会儿应该是睡着的,眼睑偶有小波动,像一尾小鱼游过,很快就消失了。他睫毛很长,嘴巴微微张开着,样子傻乎乎的,嘴唇比我走的时候滋润多了,只是眉心锁着一个疙瘩,我伸出食指摁上去,等抬起来,眉头就又皱起来了。
我看着他不由得傻笑,怕出声音搅醒他,赶忙掩住嘴,仰起头看着柯奇,柯奇也被我逗乐了,他再一次指门外,我乖乖的跟着他出去了。我俩一前一后走到走廊尽头的露台,柯奇先问我:“冷不冷?”
“不冷,我都把冬天的大棉袄穿上了。”我笑嘻嘻的说。
“陆夏,我问你句话,你如实告诉我,行不行?”柯奇突然严肃了。
我预感到他会问关于孩子的事,便摇摇头:“不用问了,我这儿没有你想要的答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答案?”他苦笑一下,“我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答案。坦白跟你说,这次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忱儿已经走了,回加拿大了,所有手续都办好了,他要移民了。”
“呵呵,前妻怀孕再嫁了,他了无牵挂了,是吧?”我笑得很无奈。
柯奇嘴角牵牵:“忱儿跟我说,这孩子是他的,他始终都相信这孩子是他的。他偷着去看过你无数次了,看到过你跟段简牵着手买菜回家,也看到过那个小姑娘缠着你要你亲她。他说这挺好的,你的生活跟他想给你的是一样的,所以他没什么打搅你的理由了。”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难以想象,苏忱当时是抱着怎样一种绝望与悲凉的心态,在角落里看着我和别人亲昵的相处。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心疼的不得了,我心疼我的爱人,要怎么说服自己才能下决心义无反顾的离开来成全我,我心疼我的爱人,要怎么压抑自己才能耐住忍受骨肉分离的伤痛和打击。
柯奇见我哭了,有些手足无措,笨拙的说:“你看你看,我也没说什么啊,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没事呢,没事呢。”我抹抹脸,对柯奇漾开笑脸。
柯奇说去外面吸支烟,然后就来送我回家,他的意思我心知肚明,他要给我和苏忱留些空间,故意躲出去的。我转身进病房,扭亮床边的小灯,苏忱被光线刺激到了,抬手使劲揉眼睛,我问他:“是醒了吗?喝水吗?去卫生间吗?”
他猛地睁开眼睛,呆呆的望着我,像是见到糖果的馋嘴小孩子,我忍不住笑了,又问他一遍:“到底有没有醒啊?要不要去厕所?要不要喝水?”
“几点钟了?”他答非所问。
“嗯,这算几点呢,得说是凌晨三点十二分吧。”我抬起手腕看表。
他刺棱一下坐起来,起得太快,大约是有些头晕,身子不稳当的晃了晃,我扶住他的背:“要疯呢,动作缓慢点儿能死啊,你给我赶紧躺回去。”
“这么晚你不去睡觉在这里干什么?你,你,你现在……”苏忱盯着我的肚子打量两眼,慌忙挪开目光望向别处,又接着说,“你回家睡觉去吧,我没事儿了。”
我还没说话,他又往门外瞧,嘴里喊着:“柯奇,柯奇,你去送陆夏回家。”
我斜着眼睛看他:“苏忱,你不能是自杀吧?”
他嘴巴抿成刀子一样笔直,摸着胸口说道:“这里允许我有这个资格吗?我他妈的得好好活着。”
“你他妈的知道就好。”我低着头,“你要回加拿大了?那里挺好,空气也新鲜,也许失眠症就不药而愈了。”
“回去吧,太晚了。”他岔开话题。
我能看出他神情中的落寞,可是却又不知该宽慰他什么,我没有可以给他的承诺,我连最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那你睡吧,我走了。”我很费力的起身,捧着肚子。
走到门口时我在想,假如苏忱这个时候叫住我,说一些让我无法抗拒的话,恳求我,我会做什么选择?我心里揪得慌,这个时候耳边真的响起苏忱的声音:“陆夏。”
“什么?”我哆嗦一下,内心不知是恐惧还是期待。
“孩子是我的吗?”他问得那么无助,我觉得我要疯了。
我怀疑那一刻我要向他吐露实情了,我想扑到他怀里跟他分享初为父母的喜悦,我想坐在他脚向他坦诚我对他的思念和眷恋,我想抵着他的颈窝给他讲我心底的委屈和难过。我承认我动摇了,而且摇得厉害,只要再给我几分钟,几分钟就好了。“段简,段简人还不错,”他忽然说,“以后不要你左右为难了,过得轻松点儿吧,不想你有伤脑筋的事,我走了,一切就都好了。这次是移民,我自己决定的,爷爷跟我爸妈年纪都大了,也算遂了他们的意吧。”
“挺好的。”我觉得自己是发自肺腑的,可总有种言不由衷的味道。
苏忱重新躺回床上,阖上眼睛,平静的说:“你走吧,我睡了。”
这一次再见,会不会再也不见呢,我心里突然涌上很多要对他说的话,却不知要从何说起,又在想也许应该什么都不要说。“苏忱,既然住院了,就顺带着好好检查检查吧,你状态好点儿,到加拿大以后你爸妈看着你也舒心点儿。哦,还有,带着在这里做手术的所有病历回去,外一,我是说外一啊,心脏出问题的话,这些都是重要的资料,能给医生做参考的。嗯,还有……”
“行了,你别管了!”苏忱烦躁的打断我。
我眼泪落下来:“那你自己好好的吧。”
转身出门,柯奇在外面,显然他听到我和苏忱的对话,柯奇两只手不安分的交互搓动着,我对他说:“我走了,你照顾他吧。”
“别生他的气,他这样好久了,要不然就是谁也不理,要不然就是暴跳如雷,我感觉我跟他都沟通不了了。跟你说,我现在和他说不到三句话,他就能吼起来,我和魏怡不止一次让他去看心理医生,他根本不听,急了就骂人。唉,但愿到加拿大换个环境,另外也有家里人在身边,他能好些吧。”柯奇说着,眼圈都有些发红了。
我像是被打了一记重拳,只觉浑身无力,耳边好像有人叫我的名字,但听起来遥远而缥缈。再醒来时,我也同苏忱一样,在白色的病床上躺着,一群人把我围的水泄不通,他们一样的面容模糊,我连男女都分辨不出来。恍惚中有人拉住我的手:“夏夏,怎么样了?哪里难受告诉我?”
这是不是段简,难道是柯奇,我脑中一片混沌,毫无头绪。“夏夏妊娠期贫血呢,刚化验结果回来了,血色素只有八克六,然后今天可能情绪比较激动是诱因吧,所以晕倒了,没事了没事了,大家都往病房外散一散吧,空气都糟糕了。”这是大朵,她是产科医生,她说孩子没事,那么我就放心的睡觉了。
再醒来是下午了,我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我旁边的段简,不错眼珠的盯着我看。我笑起来:“干啥呢,怪吓人的!”
“幸好你醒了,再晚五分钟我就要去找廖医生呼救了。饿了吧?我带了小米粥,喝不喝?”他抚着我的头发,温柔的说。
“喝呗,除了吃饭我想不起来还能干什么事了。”我挤挤眼睛,轻松的说。
段简端着碗,我探着身子喝了半碗,抬头正看到柯奇犹疑的向屋内张望。“进来啊,做贼呢?”我喊他。
“没事,你吃饭吧,过来看你醒没醒。你真行,吓死我了,你晕完我差点儿也晕了,我哪见识过这个啊!”柯奇耷拉着脑袋。
我抿嘴乐:“没事了没事了,难为你了,一个非医务人员哈。”
段简把手里的碗放在床头桌上,对我说:“你们聊着,我回科里看一看,刚刚是匆忙跑出来的。”
我招呼柯奇坐下,他摇头:“不了,我也走了,你歇着吧。”
“躲我呢?怕我问起苏忱啊?那我干脆就问问吧,他怎么样了?”我又示意柯奇坐到椅子上。
柯奇在屋子里低着头走了两圈,终于站定,叹口气说:“出院了,已经走了,他让魏怡订了机票,最快的一班,后天下午应该就动身去加拿大了。”
我翻身跃起:“你他妈的干什么吃的,他还那么虚弱呢,往哪儿飞啊!”
“往哪儿飞?往不用你担心的地方飞吧,你晕倒他自责得快崩溃了,要不是我跟魏怡拦着,我看他得用跑的离开这儿,没准就步行去加拿大了。算了,你好好休息,总算所有的事都有个了断了,你们以后各自生活我看倒是好事了。”柯奇冷冷的说,不带着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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