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莺儿小传》

　　除夕是最累的一天。皇帝白日里要大宴群臣，晚上又要举办家宴。我站在他身后的奴才堆里，生生熬了一天加一宿，也未敢有丝毫随意举动。至于从前那个曾在宴会中间，敢偷偷离席跑出去溜达一圈的余莺儿，我现在都诧异的想——那真的是我？她能活到现在可真是万幸。侥幸之余，泛起一些渺茫的叹息——如今的皇帝，再不会像从前一样宽纵放任于我了。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晚间的家宴上，太后入席的一刻，我好不紧张。但见她自始至终连瞥也没瞥我一眼，也就放下心来——但愿她已经把我淫香惑帝的丑事忘了，以后就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了。
　　席间，汝南王妃高高举杯向皇帝谢恩致意——皇帝犒赏三军的物资已然送达边关，三军将士无不感念天恩浩荡，发誓必当奋勇杀敌，上报皇恩，下保疆土。
　　慕容世兰亦向皇帝祝酒，代慕容世家为国杀敌的父兄叩谢皇恩浩荡。皇帝见此情景，自是开怀不已。
　　皇后品着爵中茅台美酒，向皇帝笑道：“皇家的国宴家宴，自然有皇家的体面，若真是用酿制两个月的桂花酒，可真让天下人笑话了。”
　　莫非她也知道了甄嬛跟皇帝酿桂花酒的事？我瞥了眼甄嬛，但见她只是在席间低头默默吃酒。不经意的又瞥了眼清河王，他亦形状失意，恍如甄氏。
　　太后道：“不说皇家，就算是普通老百姓也知道——节俭该从平日做起，花钱花在刀刃儿上，逢年过节，却还是要有逢年过节的样子呢。何况是皇家……”
　　“母后说的是。”皇帝首肯不已。
　　太后瞥了眼座中，问皇后道：“惠嫔怎么没来？”
　　皇后摇了摇头，答道：“臣妾曾让人去请过，她说身子不舒坦，没有来。”
　　沈眉庄自解了禁足，一直称病不出。因她受了委屈，皇帝自是对她多有补偿，又赏珠宝，又晋位份。沈眉庄也没有因此释怀。记得隐贵人的册封礼，她也没有出来。想来经此一事，她是心灰意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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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年关，仿佛真的是一个关卡，仿佛冲不过去似的，熬得我筋疲力尽。一些外邦臣子也趁着正月进京纳贡，奉上许多奇珍异宝，皇帝每日应接不暇。我作为奴才，自然也随着跑前跑后。
　　好不容易熬出了正月，日子终于又渐如从前。可是，我真的好累，毫不夸张的说，我随时都想倒地不起。可是，我怎么敢呢？
　　那一天早朝，我照往常一般将他的御书房打扫的干干净净。擦抹完龙书案的桌角，我拎着抹布，只觉得头重脚轻，好想昏沉大睡一觉。龙书案的一旁，也有椅子，不过，那是为来探望皇帝的皇后或妃嫔们准备的，我没有资格坐。偷偷休息一会儿？不行，如果有人推门而入的话，一眼就能看到我。我又瞄向了书案后的蟠龙宝座。那里可以么？书案蒙着明黄的布帘，不会有人能从外面看到。
　　豁出去了。我想，皇帝下朝怎么也要等到半个时辰之后，我只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几乎是踉跄着脚步，跻身于龙书案后，噗通一下跪在脚踏上，然后将身一扑，曲臂当枕，便伏在了座上。合上眼睛前，仿佛看到椅面上腾云驾雾，张牙舞爪的金龙，正龙目大怔的瞪着我……
　　真的仿佛只是一会儿的事情，也并没有真的睡的安稳。耳边仿佛听到李长说：“这丫头，越发胆大包天了，竟敢在这里睡觉，奴才这就叫醒她……”
　　是皇上来了么？我似乎惊动着想要醒来，便仿佛真的醒来了。站在龙书案前，为皇帝铺纸研墨。而皇帝则向我欣然微笑，仿佛在说，想睡便睡吧。我心中亦安慰感激——皇帝，他果然不会怪我的。
　　过了一会儿，仿佛又在睡觉。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那说明皇帝还没有回来，我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吧。
　　于是，便这样似睡似梦，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动静，却无意识的自己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灿灿的明黄衣影，镶珠嵌宝的玉带不知束的谁的腰身，一抹九龙玉佩，缀着流苏璎珞，垂在蟠龙的椅面上。我在瞬间震惊的差点没了呼吸，也没了思维。皇帝真的回来了么？他就坐在我身边，伏案看奏折？
　　迟钝的仿佛一尊雕像，我缓缓的抬起头，却怕碰到皇帝伏案的手臂。想从椅畔跻身出去，因不能站起，空间显得狭小。没有办法，我只好掀起书案的布帘，从书案的对面钻了出来。将身站起来，转过身来，身躯还有些微眩晕的摇晃，只茫然看着皇帝——他真的下朝回来了？不是幻觉？他回来多久了？
　　下意识的擦了下口角，才觉湿湿的。也不知是否有口水流在龙椅上。天！我暗自惊骇，有心跪下请罪，看皇帝又那般专注于政务，他手中的朱笔勾勾画画，突然皱了皱眉，仿佛没有墨迹了。
　　我立刻冲了过去，一手执着砚台，一手执了磨棒，快速的研墨。总算及时的研出一些墨汁来，皇帝蘸了蘸墨，继续在奏折上批阅。我又看向案角的茶杯，掀开盖碗，一杯原本晾好的清茶，已然喝光了。
　　连忙端着杯子去倒茶，捧茶回来时，皇帝蓦然开了口头：“脸色这样苍白，歇几日吧。”
　　那句话是一句炸雷么？我不晓得。只是瞬间慌得砸了茶杯，也砸了膝盖，我匍匐着跪在地上——“不！奴婢不要休息！求皇上不要丢弃奴婢！……”
　　据说，宫中的许多妃嫔都是这样失宠的——歇几日，可能意味着永久的歇下去了。宫里能伺候皇帝的妃嫔那样多，皇帝一转脸，就把之前的人给忘了。何况我这样不起眼的奴才？
　　眼泪不争气的滚落下来，又继续道：“奴婢现在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奴才了！奴婢此生只求能够服侍在皇上身边，是奴婢一辈子的荣幸。求皇上不要丢弃奴婢，不要……”
　　我几乎放声大哭。皇帝仿佛没有料到我会这般反应，他提笔看着我，目光中有些怔然不解，旋即便浮起了一抹恨憎，不屑，冷笑了一声道：“你到现在才明白么？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不！不晚的，……”我惊骇的摇头说不，膝行着上前两步，“求皇上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以后一定会忠心耿耿的伺候皇上，为皇上死而后已，再也没有任何私心，再也没有任何私心！……”我不知这样说，是否全力的表达了自己的忠诚，但想要对皇帝表忠心的奴才不知有多少，他何必稀罕我的？越是这样想，便越是绝望，唯有伏地痛哭的份。
　　好半天，皇帝只是伏案批阅奏折，批了几本之后，才头也不抬的说道：“你既明白了，朕不妨再给你个机会。现在你且出去吧，别在这里惹朕心烦！……”
　　“是……”我这才躬身退出了仪元殿。去找了李长，李长又遣其他人伺候皇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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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自哭了一个上午，午饭也没有吃。下午找到了芳若，求她教我一件事情——化妆。
　　芳若诧异的看着我——“难道你还想勾引皇上？”
　　“不，不是的。”我连忙摇头解释，“皇上看我脸色苍白，不想让我在御前伺候了。我必须学会化妆，皇上看不到我的脸色，就不会再以为我生病了。……”
　　芳若这才明白，不禁叹了口气：“有病终是要治的，这样拖下去，拖成了大病，可是一辈子的事！”
　　我又何尝想讳疾忌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让皇帝看到我病态的脸色，更不能让他闻到我身上有药的气息。能拖一日，是一日，拖不了时，再说拖不了的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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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我再出现在仪元殿时，面上已然着了妆容。胭脂是白里透红的，显得人肤色健康红润。眼周涂了玫瑰红的眼影，唇色亦是玫瑰色的。皇帝面前，我的整个人应该显得青春靓丽的吧。
　　我偷偷的扫了他一眼，发现一丝诧异闪现在他的脸上，接着似有苦笑无奈之色，再接着，面色便归于如水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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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出了正月，紫奥城忽然陷入了一场时疫的灾难与恐慌。没有人知道这时疫的根源是从何而来，只知道这疫情是如何的厉害——每个传染了时疫的人都活不过五日。据说，时疫传进紫奥城时，整个京城已传遍时疫，死人无数。
　　有坏消息，也有好消息。边关传来一个巨大的捷报——汝南王彻底击败了敌军，收复了失地。现正在边关待命，何日班师回朝。
　　这个消息无疑让皇帝在焦头烂额中，振奋了许多——战争竟然结束了。周史之上，将写上他乾元帝光辉灿烂的一笔——他收复了先辈手中失去的国土，征服了异族的藩王，又将有小邦投入大周的臣列，为大周年年纳贡，岁岁称臣。
　　皇帝简单写了诏书，命汝南王与慕容氏一族暂且驻守边疆，待边疆的确稳固之后，再班师回朝不迟。
　　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时疫。皇帝纠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命他们十日之内想出办法，否则人头落地。众太医一个个几乎吓破了胆，顾不得平日里勾心斗角，都回去研究时疫的方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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