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抵达的雨季

　　艾雪坐在书桌前，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下周的公开课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教案反复修改，总觉不够完美。
　　纪承楷深陷在柔软的皮质沙发里，膝盖上架着最新款的超薄笔记本，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不断滚动。
　　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棉质T恤，头发微湿。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艾雪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纪承楷指尖敲击键盘发出的清脆声响。
　　艾雪需要查阅书架上层那本厚重的书。
　　她站起身，椅子腿与木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沙发那边传来了动静。
　　纪承楷像大部分的注意力其实始终系在艾雪身上。
　　他合上笔记本，动作利落地起身，长腿一迈，两三步就到了书架前。艾
　　雪的手刚抬到一半，指尖离书脊还有几厘米，他已经轻松地将那本厚书抽了出来，转身递到她面前。
　　“是这本吗？”
　　“嗯。”艾雪接过沉甸甸的书，对他弯了弯嘴角。
　　她重新坐回椅子。可不到两分钟，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从左侧传来。
　　那目光如有实质，温热地烙在她的侧脸、脖颈、甚至握着笔的手上。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来源是哪里。
　　纪承楷已经重新坐回沙发，笔记本也重新打开，但他的视线却穿透了屏幕，精准地落在她身上，专注得仿佛在审视一份至关重要的并购案。
　　艾雪强迫自己忽略那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笔尖在纸上划动，写下几个字，却感觉思路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难以深入。
　　她微微蹙眉，试图集中精神。
　　这时，旁边传来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
　　艾雪下意识抬头，看见纪承楷正拖着他坐的那张单人沙发椅，直接挪到了她的书桌旁，紧挨着她平时坐的椅子放下。
　　两把椅子的扶手几乎碰在一起。
　　他坦然自若地坐下，重新打开电脑，但这次，他的手臂随意地搭在桌沿，与她的胳膊只有寸许之遥。
　　他身上那股干净的雪松味混合着体温，强势地侵入了她周围的空气，让她无法忽视。
　　“你……不用忙你的事吗？”
　　艾雪终于忍不住，侧过头看他。
　　阳光正好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
　　纪承楷从屏幕前抬起眼，看向她，深邃的眼眸里漾起一点极浅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
　　“忙完了。”
　　他顿了顿，视线在她脸上流转，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
　　“看你比较重要。”
　　他的眼神太直白，太专注，里面像是藏着小小的钩子，能轻易搅乱一池春水。
　　艾雪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她有些仓促地转回头。
　　他的存在感太强，体温隔着薄薄的夏装传递过来，扰得她心猿意马，心跳都漏了几拍。
　　“喂，纪承楷，”
　　她终于无奈地放下笔，略带嗔怪地看向他。
　　“你别老这么看着我，我都没法备课了。”
　　再这样下去，这教案到晚上也写不完。
　　他非但没收敛，反而得寸进尺。
　　只见他合上电脑，随手放在桌上，然后脑袋一歪，直接靠在了她没握笔的那边胳膊上。
　　浓密的黑发蹭过她裸露的小臂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他像只寻求安抚的大型犬，还用鼻尖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她手臂内侧最柔软的地方，闷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耍无赖的意味：
　　“没办法，你比那些枯燥的文件和数字好看多了。百看不厌。”
　　温热的呼吸持续拂过她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密而陌生的战栗。
　　艾雪浑身微微一僵，简直是哭笑不得。
　　这家伙，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么黏人、这么……无赖的一面？
　　“你这样我真没法工作了。”
　　她试图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却被他更快地用手按住，抱得更紧。
　　“那就别工作了，”
　　他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狡黠和一种孩子气的独占欲。
　　“陪我。好不容易周末，你就只对着这些纸。”
　　那语气，活像教案是他的情敌。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英俊得无可挑剔，尤其是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依赖和委屈？
　　艾雪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而升起的小小抗议，瞬间就像阳光下的冰雪，消融殆尽。
　　她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她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他浓密微硬的黑发，手感意外的好，像抚摸某种大型猫科动物。
　　“纪同学，你今年几岁了？怎么这么黏人啊？”
　　纪承楷似乎很享受她的抚摸，舒服地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
　　“三岁。只黏你。”
　　说完，还把下巴往她胳膊上又蹭了蹭。
　　阳光暖暖地照着，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艾雪的心软成了一滩水，教案什么的，暂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就在这时，艾雪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纪承楷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视线落在那个跳动的名字上。
　　艾雪拿起手机，对纪承楷做了个“嘘”的手势，接听了电话，点了外放：“喂，爽爽？”
　　“小雪雪！干嘛呢？微信找你半天不回！”
　　“周末安排起来啊！我发现一家新开的密室逃脱，据说超级刺激！还有啊，步行街那边开了个网红甜品店，咱们去打卡呗？”
　　艾雪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靠在她手臂上的那颗脑袋动了一下。
　　纪承楷虽然没有出声，但周身的气压明显低了几分，他抬起眼，看着艾雪，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控诉和不悦，仿佛在说：
　　“我们的周末，怎么又有别人？”
　　艾雪被他这眼神看得有点想笑，又有点心虚，只好对电话那头说：
　　“呃，周末啊……我可能有点事……”
　　“有什么事能比陪本宫重要？”
　　林爽爽不依不饶。
　　“你该不会又要跟你家那位过二人世界吧？啧啧啧，有异性没人性啊艾小雪同学！”
　　艾雪脸一热，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纪承楷，果然见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显然对指控颇为受用。
　　他甚至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了艾雪的一缕头发，在指间绕啊绕，带着点挑衅和宣示主权的意味。
　　“不是……就……哎，反正周末再说吧，我教案还没写完呢，先挂了啊！”
　　艾雪生怕林爽俏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紧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
　　电话一挂断，房间里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微妙了起来。
　　“密室逃脱？甜品店？”
　　纪承楷慢悠悠地开口，手指依然把玩着她的发梢。
　　“听起来很热闹。”
　　艾雪听出他话里的酸味，失笑道：
　　“就是爽爽瞎嚷嚷，我没答应她。”
　　“嗯。”
　　他应了一声，看似随意地拿起自己的手机，划了几下，状似无意地说：
　　“周末天气不错，我包了西山那边一个新开的私人画廊，听说展品不错，清静。中午订了云顶餐厅的位置，可以看到全城景色。晚上……我们去郊区的温泉别墅吧，就我们两个。”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感。
　　艾雪愣住了：“你都安排好了？”
　　“嗯。”
　　他放下手机，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你的周末，我来安排。不喜欢吗？”
　　艾雪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可能想和朋友聚聚，或者哪怕只是在家休息，但看着纪承楷那双深邃的眼睛，她那些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纪承楷见她没立刻回答，便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声音压低，带着磁性的蛊惑：
　　“就我们两个，不好吗？我想和你单独待着。”
　　他的呼吸热热地拂过她的皮肤，眼神专注得让人心慌。
　　艾雪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
　　面对这样的他，她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最终，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妥协般地说了声：“好。”
　　纪承楷脸上顿时绽开一个清晰的笑容，像是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满足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乖。”
　　艾雪想起有个快递在驿站放了一天了，便起身准备下楼去取。
　　她刚拿起钥匙，纪承楷就像装了感应雷达一样，立刻合上电脑站了起来。
　　“我陪你。”
　　“就在小区门口的驿站，几分钟就回来。”
　　“不行。” 他已经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力道不轻不重。
　　“一起。”
　　小区绿树成荫，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点点光斑。
　　两人手牵手走在林荫小道上，男的挺拔冷峻，女的清丽温婉，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快到驿站时，遇到了住在同一栋楼的王阿姨，正提着菜篮子回来。
　　王阿姨是个热心肠，看到他们就笑着打招呼：
　　“哟，小艾，小纪，小两口散步呢？感情真好啊，出来取个快递都形影不离的。”
　　艾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阿姨好。”
　　她能感觉到，纪承楷虽然也微笑着朝王阿姨点了点头，但握着她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他似乎很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来自外界的关注和打扰，尤其是当这关注落在艾雪身上时。
　　艾雪察觉到他细微的紧张和排斥，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清的触动。
　　她用指尖在他紧握的掌心轻轻挠了挠，像是在安抚一只警惕的大型犬。
　　王阿姨又寒暄了两句才离开。
　　一走远，纪承楷就低声说：
　　“以后这种小事，让物业送上来，或者我去取。”
　　艾雪失笑：“取个快递而已，没那么夸张。”
　　纪承楷却没笑，侧头看她，眼神认真：
　　“我不想任何人任何事，分走你太多注意力。哪怕几分钟。”
　　他的声音闷闷地响在她耳边：
　　“以后出门都要我陪着。外面那么多人，车来车往的，我怕我一眨眼，你就不见了。”
　　他话语里浓烈的不安，像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艾雪一下。
　　她心里一软，转过身，抱住他精瘦的腰身，脸颊贴着他温热的、带着沉稳心跳的胸膛，轻声安抚：
　　“不会的，笨蛋。我还能去哪儿？我家就在这儿啊。”
　　两人顺路五附近的生鲜超市采购。
　　这是艾雪第一次和纪承楷一起逛超市。
　　纪承楷推着购物车，艾雪在旁边挑选商品。
　　在冷藏区挑选酸奶时，旁边传来一个惊喜又略带怯怯的女声：
　　“艾老师？”
　　艾雪回头，是她班上的学生李晓萌，和一个应该是她妈妈的女士在一起。
　　小姑娘看到艾雪身边的纪承楷，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不就是之前天天在校门口等艾老师的人。
　　“纪哥哥好。”
　　纪承楷愣了一下，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他似乎不太习惯这种“家庭式”的偶遇。
　　艾雪倒是很自然地和李晓萌母女聊了几句，问了下近况。
　　纪承楷就安静地站在她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虽然没说话，但存在感极强，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或者说，像一只圈划地盘的大型犬。
　　直到那对母女离开，他周身那种无形的紧绷感才稍稍缓解。
　　“你学生？”
　　他状似随意地问，拿起一盒艾雪刚才看过的草莓放进车里。
　　“嗯，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 艾雪没多想。
　　“哦。”
　　他应了一声，推着车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以后还是让配送吧，方便。”
　　艾雪抬头看他，只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她忽然明白过来，他是不喜欢逛超市时可能遇到的、任何会分散她注意力的人和环境。
　　回到家的时候，艾雪窝在沙发里看一本闲书，纪承楷枕在她腿上，拿着平板电脑看财经新闻，气氛难得的宁静温馨。
　　林爽爽又发来的语音消息。
　　“小雪！别再拒绝我啦，周末咱来必须去玩！”
　　语音播放完，客厅有瞬间的安静。
　　枕在腿上的纪承楷立刻放下了平板，翻身坐起，长手一伸，拿过了艾雪的手机，皱着眉盯着屏幕，好像那是什么危险物品。
　　他不满地嘟囔：“她又来。周末是我们的。”
　　艾雪好笑地去拿手机：“给我，我回一下她，跟她说实在没法去。”
　　她话音未落，纪承楷却顺势吻住了她的唇，
　　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又有点霸道的深入，用一个缠绵至极的吻，堵住了她所有即将出口的话。
　　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不稳。
　　他低声说，像宣誓又像警告：“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她抬手，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妥协般地低语：
　　“知道了，是你的。周末陪你，哪儿都不去。”
　　——————
　　周末。
　　画廊。
　　两人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面上回响。
　　纪承楷始终紧紧握着艾雪的手。
　　他们在一幅描绘校园景色的油画前停下。
　　画中是熟悉的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艾雪感觉到纪承楷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摩挲。
　　“这幅画让我想起学校。”
　　她轻声说。
　　纪承楷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自从父母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学校了。
　　“楷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们转身，看见三个男生站在不远处，脸上都带着惊喜的表情。
　　“真的是你啊！”
　　张锐快步走来，笑着拍了拍纪承楷的肩膀。
　　“刚才在门口看到背影就觉得像！”
　　另外两个室友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打招呼。
　　艾雪认出这是纪承楷经常提到的室友们。
　　“你们怎么在这？”
　　“来看展啊，学校要求的艺术实践。”
　　张锐说着，目光转向艾雪，露出热情的笑容。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艾雪学姐吧？楷哥在宿舍可没少提起你。”
　　王磊插话道：“是啊是啊，每天晚上视频的时候都要炫耀一番，说什么我女朋友今天又怎么怎么了。”
　　李明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补充：
　　“特别是上次你给他带的那个便当，他念叨了整整一个星期。”
　　艾雪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感觉纪承楷的手臂悄悄环上了她的腰。
　　“对了，”张锐突然想起什么，“陈明远教授昨天还在课上问起你，说你最近怎么样了。”
　　听到陈教授的名字，艾雪眼睛一亮：“陈明远教授？他之前也是我的老师。”
　　“真的吗？”三个男生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那真是太巧了！”
　　“那学姐要不要和承楷一起回学校看看？我们可以一起去……”
　　就在这时，艾雪感觉到纪承楷的手臂突然收紧。
　　他笑着打断张锐：“最近公司事多，怕是抽不出时间。”
　　但他的手指却在艾雪腰间轻轻划着圈，像是在表达不满。
　　王磊没察觉气氛，继续兴奋地说：
　　“艾雪学姐，你不知道，楷哥可厉害了，每次比赛都是满分……”
　　“特别是上次英语演讲比赛。”
　　“台下那么多女生给他加油……”
　　纪承楷轻轻咳嗽一声，把艾雪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都是以前的事了。”
　　张锐终于察觉到什么，促狭地眨眨眼：
　　“怎么，怕我们把你以前的风流韵事都说出来？”
　　“我哪有什么风流韵事。”
　　艾雪觉得有趣，故意问：
　　“哦？原来我们承楷以前这么受欢迎？”
　　“可不是嘛！”
　　王磊来劲了，“有一次……”
　　“好了好了，”
　　纪承楷赶紧打断，搂着艾雪就要走，“我们还得去看其他展区。”
　　但张锐拦在前面，笑嘻嘻地说：
　　“别急着走啊，正好遇到，一起看展呗？艾雪学姐，让承楷给你讲讲这些画，他选修过艺术史，可厉害了。”
　　纪承楷刚要拒绝，艾雪却笑着说：
　　“好啊，正好我对这幅画不太理解。”
　　于是六个人一起看展，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纪承楷被迫给艾雪讲解画作，三个室友时不时插科打诨。
　　“看看，我们楷哥多厉害。”张锐故意说，“艾雪学姐，这样的男朋友可要看紧点。”
　　纪承楷瞪了他一眼，转头对艾雪小声说：
　　“别听他们瞎说。”
　　看完一个展厅，张锐提议：
　　“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咖啡？学校后门那家咖啡馆楷哥承楷总坐在那里……”
　　“看书！”纪承楷接话。
　　艾雪忍俊不禁。
　　她主动挽住他的手臂，对室友们说：“今天就不去了，我们等下还有安排。”
　　等室友们终于离开后，纪承楷立刻把艾雪拉到一幅画后面。
　　“你很开心嘛。”
　　他轻轻摸了摸戳她的脸颊。
　　“听到我的事，这么感兴趣？”
　　艾雪笑着躲开：“原来我们承楷这么受欢迎啊。”
　　“那都是他们瞎说的。”纪承楷把她圈在怀里，“我心里从以前到现在只有你一个人。”
　　“那靠窗的座位是怎么回事？”艾雪故意问。
　　“就是就是普通座位。”
　　“我就是去那里看书的。”
　　她主动凑近，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逗你玩的，这么紧张干嘛。”
　　纪承楷这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想起什么，认真地说：
　　“不过以后你要少对张锐他们笑那么好看。刚才你都对张锐笑了五次，对李明笑了三次，对王磊笑了……”
　　“停停停，”艾雪哭笑不得，“你还在数这个？”
　　“我不管，”他理直气壮地说，“你就是我的。”
　　“走吧，”她主动牵起他的手，“我们去看下一个展厅。不过这次，不许再数我笑几次了。”纪承楷终于笑了，紧紧回握她的手：“那你要答应我，以后多对我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