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摘星辰(GL)

　　“也不尽然。”
　　此刻两人已在回议事厅——便是早间处理豹哥一行人那间屋子——的路上。林眠因道：“官场黑暗历来有之，诸多内情却绝非平常百姓可轻易窥之。未观全貌不予置评，实不该想当然，更不应以偏概全只当为官之人全是贪的坏的，未免有失偏颇。”

　　安辰点点头：“阿因说的不错。”

　　她瞧着州牧一家就不像是坏人。州牧夫人自是不用说，论身份地位，差不多得是现代省长夫人级别的，却是平易近人一点儿官架子都不摆。为救素不相识的平民小孩，毫不犹豫打乱自己的日程安排，方才有了后面换马车导致的这一系列事件发生。阴差阳错之下既救了自己性命，也间接救了戚风寨这一寨子的苦命之人，谁能说不是好人冥冥之中自有天助呢？

　　再说州牧大人，虽说安辰并未有幸得见其人。但他不曾偏听偏信豹哥一人之词，体恤戚风寨内人凄苦的身世经历，绝不轻言出兵剿匪，这才令得豹哥不得不想尽了法子，以致到最后都不得如愿。州牧大人偏袒戚风寨之心，明眼人皆可得见，安辰猜想，便是因为这个，刀爷才不介意做着与官府打交道的营生，如林济仕这般有口皆碑德高望重之人也才能与其成为挚友吧？

　　至于战死之人的抚恤金究竟去了何处，是不是真如众人猜测被官府之人侵吞了去，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回到议事厅，正见刀爷的手下汇报押送豹哥一行人去官府投案的细节。

　　“怎样，我这戚风寨，二位小友逛得如何？”
　　“甚好甚好。”
　　安辰抱拳作揖，拉着林眠因在旁坐下，听刀爷的手下又道：“二当家坚持要绑了自己，如今人正在柴房之内，说是等着大当家您发落。”

　　刀爷挥挥手：“你先去吧，此事我稍后处置。”

　　手下听命退出，刀爷转向安辰二人：“让二位小友见笑了，今日亏得二位在，免去了我戚风寨一场腥风血雨，在此谢过了！”

　　刀爷起身抱拳，安辰赶紧相劝：“您这可是折煞我们了。真说起来，之前何望祖借贷之事，也得亏您高抬贵手呢，咱们算是扯平了。”

　　“哈哈，”刀爷见此情状也不再坚持，爽朗笑道：“说起此事，全因你这位蕙质兰心的娘子，一把子捏住了我的七寸，叫人不得不服啊！”

　　林眠因弯下腰去欠了欠身：“此前为了舍弟之事多有得罪，还望您老莫要见怪。”

　　“以药抵息确实解了我燃眉之急，称不上得罪。”

　　之前林眠因和安辰还疑惑刀爷为何如此大批量购置药材，今日于寨内一逛，心中已如明镜。

　　“先生大义，当日不知您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寨中这些孤苦之人，故才使了些手段。虽是以药抵息，也自其中谋了利益，如今想来实在惭愧，待我二人回了洛州，不日便着人将之前的利息如数还来。”

　　“哈哈，你这女娃！既是以药抵息，你把利息还来，莫不是要老夫把那些药材一并归还？”
　　“晚辈绝无此意！您……”

　　刀爷盯着林眠因看了半响，突然出声打断：“像，真像！”

　　林眠因停下话头，笑了笑。

　　见安辰一头雾水，刀爷也不卖关子，说道：“我说的是林大哥，哦，就是你娘子的祖父。”

　　“刀爷认识林老爷子？”安辰惊讶。
　　“何止认识，我这条命亏得有老哥哥才捡了回来！”刀爷随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刀疤。

　　“没想到您二人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安辰一时惊奇一时欣喜，奇的是在她看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会是莫逆之交，至于喜嘛，朋友多了路好走，有了刀爷这层“黑/道”关系，说不定对她们日后有益处。

　　相较安辰，林眠因的反应却是过于平静了，脸上挂着一贯的淡笑，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颇为沉得住气。

　　“阿因你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吃惊？”
　　“小子，你这位娘子啊，端的是冰雪聪明，若老夫猜的不错，她应是一早便知道了。”刀爷哈哈笑着，眼中毫不掩饰对林眠因的欣赏：“你这娃，可是当日上门谈判时便心中有数了？”

　　“倒也没有，您老谬赞了。”
　　林眠因说道：“便是当日交谈中您无意提及祖父名讳，事后我详问之下才从祖父口中得知了您二老当年之事。”

　　“如此说来，”刀爷沉思半响，又道：“你亦是早就得知我与这戚风寨的关系？”
　　“祖父并未多言，只提及您戚风寨大当家的身份，寨中情形却未过多告知。若知道，当初那些药材……”
　　“此间事宜你祖父并不知详情。”

　　当年战场之上身负重伤，兵头误以为昏迷的他已然丧命，加之战事告急，来不及收敛尸身，便任由他留在了战场之上。一场暴雨，他自死人堆中醒来，跌跌撞撞生死之际有幸得遇去外地采购药材的林济仕，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事后才得知两人竟同为陵州人，救命之恩外又有了同乡之谊，刀爷随同林济仕的马车回到陵州，休养好身体之后便离开了。之后他联合同为伤兵残将的二当家及一众人等，自碧苍山上创立戚风寨，四处找寻阵亡战友们的遗孤遗孀。

　　外人看来戚风寨是匪。他虽自寨子设立之初便定了诸多规矩，却也免不了偶尔下山打劫些许钱帛，以解寨内的燃眉之急——自打他去了陵州做收债放贷的营生后这种事情便不再发生，可到底，戚风寨还是众人眼里的土匪窝。刀爷不想救命恩人牵涉太多，遂只言明自己大当家的身份，其他并未多言。

　　“怪不得，”林眠因了然：“我还奇怪，依着祖父个性，怎会明知寨中情形却未曾出手相帮？”
　　“老哥哥已然帮我够多了，怎忍再为他添忧？”
　　“话说回来，”刀爷话锋陡转：“即便知道我与戚风寨的这层关系，昨日你这娃娃差那丫头寻我救命，怎知就一定来得及？”

　　“自是不知。”
　　林眠因笑道：“天下能人颇多，尚且没有算无遗策之士，更何况如我这般才疏学浅的呢。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权且一试罢了。”

　　“这么说来，真是老天爷保佑，连翘才能在半路遇到您老哈。”安辰听他们聊了许久，总算是能插进话来。

　　刀爷但笑不语，直把两颗铁珠子在掌心转的飞快。

　　事上哪有那么多凑巧之事？他人虽常年在陵州城内，寨中之事却不能脱了掌控，不然单靠他那个耿直的“傻子”二弟，戚风寨怕早已不复存在。

　　到了晌午，有妇人送来午饭，刀爷招呼林眠因和安辰入座，又着人去叫二当家。

　　刀爷本不欲治他什么罪，耐不住对方梗着脖子坚持，只得着人依照寨规抽了鞭子，现下正在自己屋内包扎。

　　“我这个结拜的兄弟啊，”刀爷摇摇头，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让二位见笑了。”

　　“您老说的哪里话，二当家性情中人，着实叫人钦佩。”
　　安辰也是方才得知二当家所经历之事，唏嘘之际，也免不了心中难过。

　　听闻当年他满腔热血，一心只想上战场杀敌报效祖国，不止自己要去，还拉了亲弟弟一起。结果，战场之上弟弟为救他不幸殒命，兵头却连尸身都不肯收敛，他一怒之下叛出军中，将亲弟弟埋骨他乡……丧亲之痛，深入骨髓，他时时自责日日后悔，“报效”之心俨然如笑话一般，加之后来抚恤金疑似被侵吞，自此便生出了对官府的愤恨之心，这才被豹哥之流抓住漏洞，差点儿酿成大祸。

　　二当家之悲是时代之悲，亦是小人物之悲，无论到了何时，人都应该让自己强大起来，以对抗时代和命运。这就是为什么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安辰都一心想着要赚钱，努力使自己变强了。

　　吃罢午饭，一行三人告辞离开。

　　马车在风景秀丽的碧苍山行了小半日，傍晚时分到了一处客栈落脚。

　　“小姐，”连翘敲门：“热水好了，我叫人抬进来？”

　　林眠因应了，不多会儿，连翘推门而入，招呼小二放下浴盆，又来来回回添了三四趟水。

　　连翘试好水温，走到林眠因跟前要为她宽衣。

　　“安辰身上伤口需得上药，我先帮她擦洗一下，稍后再沐浴。”

　　连翘闻言转向安辰：“小姐哪做得了这些，还是奴婢来吧。”

　　“别别别，”林眠因还未答话，安辰先说道：“怎敢劳动连翘姐姐，我自己来就行。”

　　连翘噗嗤一笑：“怎的，姑爷是怕奴婢轻薄了您不成？”

　　平日里都是安辰打趣人，这还是头一回被人打趣，实在是奇观，更奇的是……

　　“连翘姐姐肯开我的玩笑，看来是不生气了？”

　　连翘白她一眼：“哪个生你的气？”
　　“是是是，你没生气。可不知道昨天那个是谁呀，在马车上板着脸，我讲了半日的笑话都不曾见她展露笑颜。”

　　“您讲的是笑话吗，夏日里奴婢都恨不能听得直打寒战。”
　　“哎，这就对了，冷笑话冷笑话，岂有不冷之理？”

　　论斗嘴安辰还没败过，连翘不欲与她纠缠，走上前去三两下除了安辰身上外衫，正要去解内衫绑带，手却一下子被抓住了：“好姐姐，真的，我自己来就行，不劳烦你了。”

　　笑话，她的身子可是只能给阿因一人看，岂能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

　　“放心哈，我也不会劳烦你的亲亲大小姐的，她可是我娘子，只有我伺候她的份，怎么舍得让她伺候我。”

　　安辰边说边把连翘推到了门外，一脸坏笑：“再说这闺房之事，也不是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该看的。”

　　连翘顿了一顿，随后“刷”的红了脸。
　　“呸，忒的是不害臊！”

　　“此言差矣，虽是见不得人之事，可只是见不得外人，又不是坏事丑事。孔圣人有云，食色性也，若没这事，人生岂不少了一大乐趣？再说，人类繁衍……”

　　“呸呸呸……”
　　连翘一张脸红的似是能滴出血来，强行打断安辰未说完的话，留下一句“水若冷了自己添”扭头快步走远了。

　　“连翘姐姐慢走不送。”安辰嘻嘻笑着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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