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区秘事

　　57.

　　次日一早，林凇和伍汀带着行李坐上老爷车，出发回著克。

　　车子尚未启动前，林凇坐在驾驶座手握方向盘征求伍汀的意见：“要不要联系童伽竹？”

　　如果时间凑得上，大家可以一起回去。

　　伍汀听了急急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他们有他们的任务，应该有自己的交通工具。而且来的也不止他一个，还有晓昂他们，啊，晓昂是我们科的同事。”

　　林凇理解地点头，随即启动老爷车。

　　伍汀在副驾驶耷拉着眼。真是的，就算童伽竹只有一个人并且没有交通工具，他也不要和他一起回去......现在他只希望回到著克后童伽竹这货真的能三缄其口，不会对外大喇叭。否则他真的没法在科里继续做人了！唔......虽然严格说来，他也算不上完全的人类。

　　哎，他只是个弱小可怜的蜜袋鼯鼠兽人，并且貌似运气不是很好，总会在出任务的时候遇上点叫人无语的事情。

　　哎！

　　林凇开车的同时不忘抽空关心伍汀——不知可爱伍汀现在正在想什么，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然而，念及伍汀昨晚的遭遇，林凇心中不由地对他颇为同情，由此对其自然又多生了几分理解。

　　遇上这样的事，的确很社死。

　　这么安静的伍汀可真是少见。或许是因为平时的他过于活泼，咋咋呼呼中略带傻气的开朗常让周围的人开怀大笑，以至于一旦出现沉默，就显得格外扎眼。但话又说回来，林凇缓慢眨眼，或许是他们太过于刻板，谁说活泼开朗的人必须得时时欢闹？

　　大家似乎早已默认他们“活跃气氛”的职责。长此以往，这仿佛成了天经地义的事，以至于谁都记不起，他们其实拥有低落与安静的权利。

　　一旦不言不语，询问声便会接踵而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心情不好吗？”“为什么情绪这么低落？”

　　好像他们的沉默是一个必须被诊断和修复的程序错误。人们急于找到那个让“欢笑程序”终止运行的bug，然后将其修复，好让一切重置回那个热闹的、令人安心的默认状态。

　　可是，千万不要因为一件事经常如此就将它视为理所应当。

　　如此想着，林凇收回视线。

　　他继续开车，决定不再开口“关心”。

　　只是心底里多少仍有些惊讶：之前在其他区伍汀遇到的好笑事也不少，但他总能很快调整状态，还从没见过他像这次一样低落这么久。

　　是有什么不同吗？林凇边开车边回想。

　　或许是因为只穿内裤在大街上走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吧！

　　.

　　来到著克，林凇先将伍汀送回家。照理说他现在已经住宿舍，该把车开往他所住的宿舍楼，然而伍汀却说得先回家一趟。

　　对此，他解释道：“每次任务回来，我都得回家一次，好让我爸妈放心。”

　　林凇听完，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车在胡同巷口停下。伍汀下车裂着嘴同林凇道别，一路上他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明快，现在趴在老爷车外，像只快乐的小鸟。

　　“替我转达问候哦！”透过打开的车窗，他对林凇说道。

　　林凇笑着答应，目送伍汀和他那鲜明亮眼的荧光橙行李袋步步走进胡同深处。

　　伍汀原本也想和林凇一起去探望梁母，无奈伊胡的电话在半路就追来，让他赶紧回家整顿完，马上到科里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

　　“加急加急！群里@你没回应，还好电话能打通。”伊胡的声音透过手机，叫坐在一旁的林凇听得很清晰。电话中，伊胡说上面急需检验室里的一份报告，所以伍汀得赶紧回去完成。

　　这通电话叫林凇重新意识到，伍汀虽然总是闹出笑话，实际上是个在专业领域表现颇为优异的科员。

　　“没办法，我们讨生活的人就是这么的忙碌！”挂完伊胡的电话，伍汀对着第二通电话里的梁烠说道。

　　梁烠发出一声轻笑：“辛苦辛苦，不过就算你有空也不用你来。我妈没什么大事，昨晚就回家了。”

　　“嘿！那就见外了啊。”伍汀嚷嚷道，“为什么我不用去，林部员就能去啊？你还要亲自来接他。”

　　听到这话的梁烠脱口而出：“这不废话嘛，你说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身份不同。

　　林凇摸着鼻子讪讪而笑，伍汀嘟嘟囔囔地挂上电话，看着他说：“林部员，我对你去是真没意见哈。但阿烠这个家伙，见色忘友也太明显了点吧！”

　　林凇哈哈笑出声。

　　.

　　当林凇跟着梁烠从别墅大门进来时，他迟疑地问道：“这是你们老宅？”

　　仅是一幢独栋别墅，看模样并不像。

　　梁烠拉着他从前庭经过，淡淡说道：“不是，这是我哥专门给我妈买的。我妈早几年就从梁宅搬出来了，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呵，谁要待。”提及老宅，梁烠显得嗤之以鼻，言语间不禁带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林凇感受到了，于是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和梁烠似乎都能很快地发觉对方心中的嫌憎。像是恋人间的惺惺相惜，两不约而同地会选择及时止语。并非有意回避，而是一种更为包容与爱护的尊重。因为尊重，所以不妄加评判，不随意指导，也不贸下结论。正如梁烠对于“林行卫”，亦如他对于“梁宅”。

　　世间总有热心汩汩的爱慕者，有切于献爱的追求人，他们自能找到喜欢被烈爱被围裹的另一半。但这世间也有像他这样笨拙稚腼，疏于巧言的人，对于所爱之人除了满腔的爱意，还有从心而生的敬畏。这是林凇很难表达出的一种复杂体悟，但他明白，他和梁烠都是这种人。

　　这样很好。

　　梁母见到林凇时满脸的欢喜溢于言表，尽管一只手由于挫伤不方便举动，但她依然上前，用另一只手亲热地挽过林凇，将他带往沙发。

　　令林凇感到惊讶的是，梁旼予也在。这位大哥真的是整个大家族的掌权人以及公司的总裁吗？林凇觉得他好像很空。

　　梁旼予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他眼底含着笑，目光在梁烠和林凇之间悠然游移，浑身上下比当初在私厨里见面时多了分随和。林凇暗自纳罕，想了会儿，最后将原因归结于地点——在家与在外，状态自然是不同的。

　　饭后，梁烠重新开上老爷车将林凇送回罗安林。出发前，梁母和梁旼予把他俩送出大门，梁旼予叮嘱完梁烠开车安全之后，意外地拍了拍林凇的肩膀，动作里带着一种熟稔的长兄般的气息。

　　车子已经开出一会儿，林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但这样的变化也自有它的好处，比如，现在再回想起梁旼予那深红色的返祖瞳眸，林凇记忆里的压迫感不知不觉地少了许多。

　　.

　　回到罗安林已有好几日，期间，林凇在环形大楼的一层大厅乘坐电梯时遇到过秦柏悯。

　　秦医生还是那样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透明眼睛戴在脸上，礼貌柔和的笑挂于嘴角。林凇进电梯时他刚从里面出来，不知要去做什么。

　　“林凇！”他喊着林凇的名字打着招呼，林凇也显出笑容回应。

　　站在电梯门口，两人进行了短暂的闲聊。秦柏悯主动提起去多普的任务：

　　“真不巧啊，那几天我刚好有事抽不出身。不过我觉得你们肯定没问题，玲玲跟我说你第二天就回来了，想必一切都很顺利！”

　　秦医生和谁的关系都不错，从他口里说出的名字自带一股亲切，汤玲玲是“玲玲”，杨杰是“小杰”。即便他称呼林凇和梁烠依然是全名全姓，也不会让人产生距离感。

　　林凇顺着秦柏悯的话回了几句便匆匆结束了这次闲聊。进入电梯，他目送秦柏悯的背影走出环形大楼。

　　随着电梯门慢慢合拢，秦医生也逐渐被隔绝在视线之外。

　　林凇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心里的问题：

　　秦医生，为什么那天你会出现在多普？

　　“刚好有事抽不出身”，那为何又会行走在外区的街头？

　　难道你也是为了“赌”吗？

　　.

　　又是一个双休，林凇起床后，蜗身于他那六平米多的书房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书柜里的物件：

　　伺德在比拉洛送他的半个蛋壳。为了能存放得久一些，他把蛋壳彻底洗净，并且去除了内层的蛋白膜。现在它稳稳地被摆在书柜里，一看到它，林凇脑中便自然浮现出伺德那张与众不同的笑脸。

　　在著克时梁母让他带回家喝的那瓶红酒。当然，里面的红酒早已被他喝完，他已经从梁烠那里得知自己的酒品有点“怪”......为了避免酒后胡为，他特意挑了个休息日在家喝掉了剩下的酒，并且一喝完就乖巧主动上床钻进了被窝。酒瓶边摆的是那张幼儿园的合照，合照里不仅有他和梁烠，还有年轻时候的周清韵。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合照，林凇的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再往旁边看去，是在雷温平京“特色街”上被塞的那个安全套。嗯，这个就不必多说了，林凇切走视线，跳过。

　　以及，视线接着移动，此时书房的窗外吹进一股风，挂在窗口的草蚂蚱在风里轻轻晃动。以及这只梁烠在朱维咨时给他编的草蚂蚱。

　　欣赏完这些物件，林凇心满意足地把从多普拿回来的一张扑克牌放到了书柜的同一层。

　　或许，他想，接下来可以让梁烠来家里做客。既然他们已经是这种关系，既然他们已发生过那般亲密的事......想到这他的脸不禁地红了几分。拍拍自己的脸，他在心里开始自我疏导：这没什么的，叫男友来家里做客有什么奇怪。他都已经在梁烠家睡过，也见了好几次梁烠家人，那么请梁烠来自己这儿住住有什么不行的呢？

　　很好，就是这样的，非常合理合适。如此想着，林凇脸上的笑意便不由地更加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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