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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彩玉跟随戚泉一道来,她先到内室去见了夏知霜,悄悄跟夏知霜说,就是夏知霜没有召见,戚泉也想来侯府求见一面。
哦?这倒有意思了,夏知霜饶有兴味。
踏步至外间,彩玉踱步回戚泉身旁,二人站如松柏,目视过去令人忍不住赞叹好一双郎才女貌的璧人。
夏知霜在几个丫头的服侍下端坐上位,在戚泉见礼时,细细端详。
他相貌堂堂,气质清华,目光端正,身着一袭最普通的蓝灰布衣,洗得发旧,但清爽干净。他以白带束发,想是前阵子戚父故去,还在为老父守孝的缘故。
他头一个要说的,就是为带白见她之事而告罪。
夏知霜自是不会计较这个,迅速给他们赐座。
按理,男客的位置在左侧第一个位置,彩玉却为了方便跟夏知霜说话不客气地坐过去了,戚泉好脾气的退居次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夏知霜跟彩玉说着话,余光仍在观察他,暗暗点了点头。
是个仁善孝顺、不骄不躁、伶俐知礼的书生,给人的第一印象跟千丝台交上来的资料差不离。
不过她从不以貌取人,有的恶人装起好人来,那比正经好人更像一回事。
略微闲谈几句,请过茶点,话题拐回他身上。
夏知霜朝他笑道:“张昭屡次同我提起他的同窗好友,称赞戚公子才高八斗,一手好字无出其右,我便对戚公子神交已久。得知公子不日回乡,今日便贸然请公子过府小叙。”
戚泉赶忙轻微侧身,面朝上座,耷眉敛目,拱手回话:“承蒙侯夫人赏识,在下只略通文墨,明博兄抬爱了。明博兄品行高雅、德才兼备,第一才子当之无愧,贡阳书院无有不服。”
夏知霜笑了笑,从善如流的同他一起称赞张明博。
主座上是大名鼎鼎的夏夫人,戚泉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忌惮她掌握的生杀大权,紧张中含着惧意,他生怕祸从口出连累族人,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脑海中滚过几遍,十分谨慎。
因此话题绕来绕去,半天转不到正题上。
夏知霜已然猜出他的来意,不想再浪费时间,含蓄提点:“明博在任青阳知县,抱怨说人手不足,希望多个知根知底的同僚帮扶。”她含笑看向彩玉。
彩玉回她一个淡笑,之后继续当壁花,她今天的任务是来当个不用出声的润滑剂。
下座的戚泉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夏知霜溜了他个大喘气,悠然补全后话:“彩玉常常称赞公子文采斐然,我和侯爷原是属意你,想你扶助明博一二……”怕把人吓狠了,她特意笑得更温和,“你既已选择回乡,我和侯爷虽痛失大才,但我们祝愿你一路顺遂。”
戚泉听完脸都吓白了,他以为只是夫人赏识他,没想到刘总督也知道了他这个小人物,惊骇中又带着喜意。
寒窗苦读二十载,哪个书生不想功成名就?哪个人没做过伯乐与千里马的美梦?
在他饥寒难耐、长夜难眠的每一个时刻,都幻想着能被大人物赏识,委以重任,继而光耀门楣。
他不停地写文章,苦练一手好字,手指红肿出血也不在乎,只希望能外流出去被更多的人看见,渴望能得到任何一个喜爱他文章的县令大人……不,是个县令师爷也好,县丞主薄也罢,随便一个大人物会对他印象深刻,愿意提拔他就行。
可惜没有,观淇九地只知第一才子张明博,有几个人知道他戚泉的大名?不仅是他戚泉,只怕贡阳书院那么多莘莘学子,都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姓名。
张明博学富五车,样样精,样样通。戚泉是服气的,九成羡慕,一成嫉妒。
被那样一个人压在头上,他无可奈何,他彷徨难安,不甘屈于人后,不想终身一事无成烂在泥地里。
他不敢气馁,梗着一口心气疯狂写文章,不论寒暑,不分昼夜,不在乎外人的讥诮谩骂。
现在他等来了鱼跃龙门的机会,还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总督和夫人亲自给予的机会。
他终于遇到了慧眼识珠的伯乐,勤学苦读没白费。看,他是有才能的!他也是有人赏识的!
他原先很渴望这个机遇,盼了好多年好多年,可是偏偏在他回信答应本家回乡之后才碰上。
一切都晚了。
戚泉感慨万千,脸上表露出来的情绪真实了些,话语听起来更加真挚。
夏知霜敏锐察觉他情绪的变化,虽不知他短短数息内想到什么,不过比起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她更乐意他目下淡然应对的模样。
彩玉依旧老神在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也看不出她发觉身边的人几度转换情绪了没有。
戚泉侃侃而谈,首先感谢夫人和总督的知遇之恩,其次满怀歉意的婉拒他们的橄榄枝,最后陈述他选择回津都的真正原因。
纵他被本家青眼所视,假如他不想回去,拒绝的理由不是找不到。既然有家族余荫,待他回去本家,那边的族老自会发力助他平步青云,少吃了几十年艰难升迁的苦楚。
这是族人同意他回本家的一致因素。
他愿意回去的真正原因是,他剖析出观东在不久的将来定有战事,即使他在观东做了官,不说这小官做得安稳不安稳,他根基浅薄,肯定是发挥不了大用的,那不如到外面去闯荡一番,看看能不能帮助观东渡过难关。
说到这里,戚泉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目视主座,他想透过侯夫人的神色判断她有无怒色,可惜他不能平视君侯夫人,他最多能看清她身上精致华贵的衣领,感受得到她周身无形的威严。
这些话他都没敢对族人说,听起来太像借口,而他就像一个临战脱逃的懦弱士兵,他本打算把话烂在肚子里,可是踏进这间会客厅开始,被夏夫人和颜悦色的接待后,他觉得他应该更诚实一点。
他不想欺骗一个欣赏他才华,愿意给他机会的人。
但戚泉说完又后悔了,他被当成逃兵处置没关系,别害得族人也跟着被处罚。
室内很安静,他屏住呼吸,过了很久,或许也没有很久,方听夫人如珠落玉盘的声音:“哦?你想如何帮助观东?”
戚泉捏了把冷汗,诚实说:“小生……小生还不清楚。”
他生于观东,长在观东,观东才是他货真价实的家园,他有心助力家乡,却还没想那么远。
然后他听到夫人格外动听的笑声,像是肯定了他的言语,毕竟是还没影的事,他身无一官半职,若是高谈阔论要如何如何,那就是把牛皮吹破了。
再是他熟悉的未婚妻的哂笑,这一定是嘲笑他大言不惭了,她经常这么对他冷笑,戚泉如卸重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夏知霜听完此番肺腑之言,终于正眼看他了,戚家人人狡诈,心眼堪比莲蓬,满嘴仁义道德,满心筹谋算计,这人倒出淤泥不染,精明不失赤忱。
凭他身上那股文弱书生少有的血性,她愿意高看他一眼。
她微笑着说:“落叶归根乃人之常情,你且放心去,我念你勇气可嘉,又曾帮助我义妹解决婚事的苦恼,我于此许诺你,我刘氏在一日,护你族中老小一日,免你后顾之忧。”
戚泉双目陡然大亮,他今天正是来赔罪保护族人,得夏夫人这句话,族人今后应是无忧。
同时他深切知晓,戚家在观东宦海不会有什么成就了,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们这一支再无人能涉足官场。君侯的庇护不是无私的,他若想族人过得好,他必须在津都出人头地,那样观东的戚家才会鸡犬升天。
所谓平衡之术,年纪比他还小的夏夫人,已经玩得炉火纯青。
若说进门的时候戚泉怀有一丁点因夏夫人年幼而想耍小聪明安然脱身,现在戚泉万万不敢生此意,只剩下庆幸自己真诚待人了,以及几分差点走错路的后怕。
他真心对夏夫人叹服,对她千恩万谢。
夏知霜问:“不知戚公子欲通何道北上?”不等他答,又说,“若无规划,你要是不嫌弃,可搭乘瑜记货船到睢国,从睢国密道去往大启国都。”
戚泉作揖:“那就感激不尽了!”
速度快得好像就等她说这句话了。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别的路线都没有瑜记的船队安全,他本来想跟彩玉求个方便,现在有瑜记的东家做保,当然更名正言顺。
夏知霜看他跟刚进门时换了个人似的,特会打蛇上棍,试探道:“此去路遥,关卡无数,若公子不嫌我多事,我给公子准备些盘缠,遇事好打点。”
“夫人慨赠,小生却之不恭了!”戚泉一口答应。
夏知霜:“……”他应得好快!
说好的读书人视金钱如粪土呢,说好的才子不为五斗米折腰呢,越是有才不是越清高吗?
彩玉也挺费解,眼尾扫过去,轻咳两声。
戚泉脸皮超厚,当作没听到。
清高能当饭吃吗?能当钱花吗?显然是不能。
嫌弃黄白之物的人,肯定没有尝过三天只进一碗米汤的饥饿,没有试过生病看不起大夫生生硬抗几个月的痛苦。
不是说他是贪图享乐的人,今时不太平,外面每个地方都有人收拦路财,在观东还好,没有人敢拦截瑜记船队,到了睢国和启朝就不一样了,想保命就得当个散财童子。
他穷啊,穷得叮当响,正愁路钱怎么办,夫人慷慨赐财,可不就是瞌睡碰着了枕头?
他知道彩玉不会让他没钱上路,不知为何,他不想欠彩玉。反正他已欠夏夫人良多,虱子多了不怕痒,哪还在意多一桩还是少一桩。
想到这儿,戚泉理直气壮,准确来说,他和夏夫人之间不是买卖人情,而是一场交易。
夏知霜也看出他的实际想法了,呵呵两声:“路途凶险,要不给你安排护卫?”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戚泉大喜过望。
她:“……”
少年!你是真不怕这个护卫是她安插的眼线啊,若你不忠,护卫就是行刑的刽子手,你是真不担心被大卸八块!
戚泉当然怕,可他别无选择,哪里都有猖獗的匪类,他不能保证自己能活着去到津都,有人保护那是求之不得。
夏知霜叫来早就选好的一个暗卫:“十六,我把戚公子交给你了。”再对戚泉解释,“不是我吝啬,人多显眼,你别小看十六,他是影阁杜川阁主推荐的人,在影阁亦是百里挑一。”
戚泉本以为她给个普通侍卫,闻言哪会嫌少,他听过影阁暗卫的大名,对他们的身手毫不怀疑,这是捡了个大礼啊。
他对主座叠声感谢,又向少年暗卫躬身一揖,说委屈十六跟在他身边假扮书童了云云。
十六侧身避开他的作揖,朝夏知霜半跪作诀别礼,无言站到戚泉身后。
话至此,他们没多留。
戚泉趁人不注意,抬头大胆直视夏知霜,引来她关注后,他快速看了眼彩玉,再回看她,意思很明显,他请求夏知霜替他那份多多照顾彩玉。
夏知霜挑眉,几不可见颔首,戚泉心下大定,用眼神道谢,像个斗士一样转身离去。
跟个人精似的,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晚些时候,刘宁从衙门回来。
他听说上午发生的事,笑道:“或许他文采比不上张明博,做官的本事绝对不会输。此人若能活着到津都,必是前途无量。”
她怅然若失:“是啊,他太有意思了。”
审时度势、见貌辨色、能屈能伸,那样圆滑的人放哪里都吃得开,太值得投资了。
唉,都有点后悔放他走了。
夫妇面面相觑,均是扼腕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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