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酌旧酒(一)·春猎
马车缓缓驶出城北,车帘被风扬起一角,书越筝百无聊赖顺势掀起半边垂帘远眺。忽见一女子来回张望隐去身形绕过巷道,那侧影太过眼熟,她一时怔在原处。
是她。
夜雨南阁递给她一件衣衫的女子,岑澈曾对她说,那是无家可归的管家之女。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书越筝心头泛起一阵疑惑,但念及与岑澈有约,她未曾过多停留便匆匆前往南阁。
从马车一跃而下时,南阁小厮见她来,便匆匆回她道:“姑娘来了,这会公子还在见客,姑娘不妨随我同去客房等候。”
闻言,书越筝摆了摆手道:“不妨事,我自己在院里坐坐等着就好,不必去客房了,你去忙吧。”
小厮知晓二人亲厚,也不过多言语,随她道:“那姑娘自便。”
书越筝沿着曲廊走向尽头亭台,南阁陈设不若书府那般严整,也不像苏府那样雅致。廊道没有紫藤遮蔽日光,只在廊道中摆着些许花草为饰,朴质却又清新。
方才走出几步,不知从哪儿窜出只毛茸茸的物什,横冲直撞径直撞上书越筝的脚踝。书越筝躬下身子,才发觉方才那是只不过手掌大小的狸猫儿,狸猫性情不训,向她袒露尚未长好的尖牙,哪怕是它先撞了她却也是叫个不停。
“你这小狸儿倒是有意思,先撞我却还做出这幅姿态地恶人先告状?”书越筝蹲下身来,小心翼翼伸出手,找准时机将它一把拢进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它的毛发,方才那高高弓起的背脊经她这几次轻抚,也缓缓变得舒展乖顺起来。
“这才对嘛,你我相遇即是缘,和我交个朋友不亏的,我下次还能给你带些吃食。”书越筝看着它放缓了声音道。
“那不知是谁家年老的狸猫新生的小狸儿,这几日时不时就会翻过院墙到南阁待上半晌。”岑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闻言书越筝缓缓扭头看他,便见岑澈向她走出几步,于靠她毫厘之处同她一样蹲下身子,指节收在膝上,看着那地上打滚晒太阳的狸猫。
“师父已经养了这小狸猫很久吗?”书越筝看着他,忽而轻声问道。
“算不得久。”岑澈侧目望向书越筝,温声解释道,“它也只是这几日才来。”
忽而风起,片片枯叶随风摇曳,轻飘至书越筝身侧,日光也逐渐透过廊柱撒在二人身上。
猫儿打了个滚,一跃而起,从廊道跳了出去。
书越筝收回视线,下意识扶着身侧岑澈的手臂就要同他一起站起来。太过熟稔的动作,书越筝站起身来才意识到这一点,再次转头望向岑澈时,却发现他似乎并没觉得此举不妥,只是任她摆弄。
“师父方才有客人?”书越筝同岑澈比肩而立,二人步履相继走过廊道。
“是祁晖,上次夜市遇到了旧人,我便差他去查这件事。今日他来是想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关于那人的消息。”岑澈毫不遮掩地将这些事情全盘托出。
“原来如此。”书越筝了然于心,点点头将话题自然而然地转过,开口道,“师父昨日说有东西要给我,是什么东西啊?”
岑澈却定在原地,目光定定投向已经走出很远步伐轻快的书越筝。
“师父,你怎么了?”
“我告诉你,我得到了关于宁皓的消息。”岑澈发自内心困惑道,“阿筝,你不好奇吗?”
话音一落,书越筝也停下了步子。她认真地回望岑澈的视线,目光坦荡温和,带了几分笑意摇了摇头,认真开口道:“我不好奇,至少现在不好奇。”
“为什么?”
“有两个原因。”书越筝转过身,伸出手拉着岑澈手臂,轻轻握住他的手,“其一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既不是名动大虞的蓟州燕地之主,也不是那个能够只身破军驱敌几百里的书将军,若是贸然对上这位得了造物主恩惠的男主角,我无法断定自己能赢,或是能够将他随意击溃。这种情况下,贸然出击只能是死路一条。还是先避开他充盈自己,待到改日有足够的力量手刃敌人时,我再打探他的消息也不为过。”
“其二呢,”书越筝转身向岑澈皱了下眉俏声道,“今日有比他更重要的事情。师父不是说今日有东西送我吗?要送我什么?”
岑澈闻言,也不再追问,只敛下眉睫认真注视着书越筝开口道:“阿筝,如今你既然做了我的未婚妻子,我便会用尽全力庇护你。”
要开口的话点到即止,岑澈将书越筝的手掌握紧,迈着大步开口,“要送你的东西在后院,你一定会随我来吧。”
书越筝跟在他身后,二人十指紧扣地走过日光满溢的长廊,转过几个弯,到后院时,只见立刻树苗与铁锹工工整整地被人放在地上,书越筝顿住步子,忽而轻声笑了起来。
“师父真好,说话算话。”
“我们一起栽吧,这次栽在后院,我一定会好好照看它的。”岑澈率先向前几步,带上禣膊将袖子束起便要开始动作。
“师父这次准备种几棵?”
“两棵,种在一起。”
“待到明年夏末婚期后,我也能时时来见它。”
几声燕雀啾鸣,天色缓缓暗了下去。
不知为何,书越筝总觉得今年的冬日来得比往日更早一些,不过才十月末,身子总觉寒意,最终已经冷到要穿狐裘避风。待到十一月,就已经要开始抱着汤婆子了。
几场缠绵冬雪,天地间似乎浸入一片虚无的透白之中。南阁的玉兰却长势极好,依旧独立,原是岑澈待到雪停后便时时为其清雪。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泥土缝隙间的莹白雪迹缓缓消褪,早有几株无名新绿破土而出,星星点点的绿晕开,而后几阵春风,就连渡口的垂柳也染上碧色。这样生机盎然的春日里,皇家校场春猎也如约而至。
书越筝记得,去年孝惠帝因疾便将春猎推延至秋季,最终因种种缘由也没能如约举行。因而宫中诸臣,上至文武百官,下到宫女黄门,无不对此次春猎严阵以待。
三月初七,旌旗高扬,仪仗森严,浩浩荡荡的春猎队伍便从椒房殿外启程,去往皇家猎场上林苑。
除去第一日的誓师祭祀,此次春猎为期半月。
待到诸人安营扎寨后,已经近乎傍晚了。书越筝正觉饥肠辘辘,便听营帐外乘月与人交谈之声。
“岑大人,姑娘的确还未曾用过晚饭。”
“烦请大人请稍侯,我看看姑娘可否歇下。”
书越筝伸了个懒腰,也不等乘月进来查探,便直直走出营帐。果不其然,只见岑澈拎着一方食盒候在营帐外。
书越筝望着身侧乘月道:“我这里没事了,你也去吃饭吧。”
乘月得了令,便匆匆撤了下去。
书越筝看向面前褪去官服只着青衫的岑澈,发丝被发冠束起,整个人看着清俊出尘,一如几年后的帝师岑澈,虽容貌稚嫩气场却不输半分。思及此处,书越筝不免心情大好,笑道:“师父,你来找我吃饭吗?”
“今日事忙,用膳也是匆匆忙忙,我怕你为图省事没吃饭。”岑澈扬了扬手中食盒轻声道,“带得不多,白斩鸡、烤鹿肉、炙羊肉和桂花糕。”
“师父速速请进。”书越筝佯装卑躬屈膝地后撤几步,给岑澈让出半个身位。
岑澈垂眸轻笑,顺手牵起一旁书越筝的手掌。书越筝见状,也凑近几分跟上他的步子,二人一起用了顿晚饭。
“多谢师父款待。”书越筝伸了个懒腰道,“稍后还有篝火晚宴,师父要去吗?”
“我就不去了。”岑澈回她的话,“明日围猎的日程我得去跟少府令再确认一下,今日也有许多文书亟待处理。”
“那好,师父既然有事要忙,我便先送师父回去。”书越筝起身道。
二人一路走到营帐,眼见要告别时,岑澈忽而拉着书越筝的手腕将她带到营帐暗处,一个带着暖意的拥抱盈了满怀,书越筝不明所以,却听得耳畔传来温声带笑的一路:“阿筝,你穿墨绿裙子也很漂亮。”
带着笑意的话钻入耳中,书越筝不免觉得心头微软。一个短暂的拥抱,浅尝辄止似乎只是为了传递那句带着夸赞意味的话。书越筝刻意不去看岑澈泛红的耳垂,心下却了然他大抵是为了不让她看到他的羞赧才用拥抱这样的温存动作来掩饰自己。
虽说是师父,却连夸她都如此纯情。
待到二人告别后,书越筝想到此处,不由得弯起唇角笑出了声。
再一抬眸,却见一张令她耿耿于怀的脸骤然出现在面前,二人不过几步之遥,却都不约而同地定住了步子。
那人毫不顾忌地向书越筝微微颔首,视线大大咧咧地投在书越筝身上。书越筝不偏不倚定睛望着他,久久地,视线没有半分偏移。最终眸光微闪,嗤笑一声后道了句:“你倒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四目相对,面前人带着几分笑意。
“别自欺欺人了,书越筝。”
二人擦肩而过,书越筝听到身侧传来一阵嘲讽般的轻声呓语,不偏不倚飘入耳中。
“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吗?”
话音刚落,那人便要转身离开。书越筝也没给他太多机会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一把握住那布满疤痕的手腕。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是好人了?”书越筝侧目而视,目光凌厉地唤出了那人的名字。
“宁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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