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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盒
“你那老爹是真没把你当人啊。”黑色雾体绕着柱子,嗤笑的神色影影绰绰的。
“一直这样。”江离语气平静,伸手拽了拽那紧绷的铁链子,露出点难看的神色,
这东西让他有些难以呼吸,勒得太紧了,锈迹还咯得生疼。
指节用力发白才好不容易拽开了一点,他躺靠在墙上观察着这间小屋。
“咩……咩……”
煤油灯照不见的角落里传来绵软的羊叫声。
是江家养的羊。
方才江国周他们进来的动静太大,吵醒了熟睡的羊崽子,这会他们走了,几只羊崽子冒出个头在暗中窥视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
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味道,并不好闻。江离捻了捻身下的稻草,有些恍惚。
这是小时候江离常呆的地方,虽然是村长孙子,但因为江国周的存在,江离的生活过得甚至不如普通人家的孩子。每次他被打得受不了,也会偷跑到这里面来躲江国周。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住在羊圈、猪圈这样的地方,和它们同吃同睡。
梦魇拥有江离的记忆,见他这样,窃窃嘲笑道:“江离,你就不怕到时候找不回月回,你还永远逃不出这里?别说什么名牌大学了,你可能一辈子和这些猪羊待在一起了。要我是你,待在别墅里美美等到大学开学那天多好啊。”
江离没有理它,不知道为什么转头去掏起了铺在地上脏兮兮的干草。
梦魇见江离不搭理它,它自找无趣,消散在了空中。
被江离这么一整,它也实在是虚弱。
江离掀开草胚,手指探进潮湿的黑土挖了挖,竟然从里面触碰到了一角坚硬的东西。
他把这东西挖出来,原来是一个褪色了的铁皮糖果盒。从样式来看是十几年前生产的。看来是原本蓬松的草垛被羊压得皮实边薄,在他被江国周推搡到这里的时候咯了他一下,江离这才能发现它。
他认出这是小时候,有人来给江立民求办事儿时带的东西,糖果盒在农村来说是稀罕事儿,来的人直到村长有个孙子,本意是想给江离吃,但江国周哪里可能给,自己藏着当宝贝一样。
所以有天他就趁江国周出门的时候,把这糖果盒偷了出来。
里面的糖他只吃了几颗,但糖果盒某天却消失了,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以为是隔壁的林毛子偷的,还去把人家毒打了一顿,可惜到最后都没能知道去了哪里。
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离沉着眉眼,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劲。
糖果盒很多年没打开过,江离花了一番力气才把盒子撬开,原本以为里面会有腐烂的糖果,结果并不是。
——是一些零碎细散的小东西。
他拿起一个字迹斑驳的小圆盒,打开闻了闻,有药香,他认出这是小时候家里常备的外伤药。毕竟张国周不想背上手刃亲子的罪名,每次打了江国周就会扔给他这种药。
又拿起几块圆润透明的鹅卵石,石头颜色各异,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很是好看。除了这些,还有一些被削得很薄的木笺片,江离挑了一块翻开来,笺片上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他翻看起另一片,上面写着:“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剩下的木笺片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有的歪七扭八丑陋无比,有的端正锋利,风骨自成,明显是两个人写的。
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位端方自成的少女在教一个顽皮小子识字写字的模样。
一眨眼,这画面又如烟云一样消失了。
被江国周猛击过的头部痛感开始加剧,江离猛地皱眉,糖果盒差点从手中掉落,千钧一发之际又被他强行揽回——
就像这些是很重要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摔在地上。
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涩然感,仔细一想却又寻不到起源,江离脸色难看地继续翻看盒子里的东西。
盒子下面铺了一本薄薄的帛书,被岁月腐蚀得残破不堪了,但仍能从封面上模糊辨认出《仓颉篇》三个字。
仓颉造字是家喻户晓的传说,但少有人知道仓颉篇也曾是幼儿启蒙的读物之一。
那些木笺片再加上这本《仓颉篇》,足以说明这些是某个孩童的启蒙之物。
这个孩童是谁?为什么会用江离幼时丢失的糖果盒盛放着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熟悉感,可是他根本不记得这些是从哪里来的。头痛欲裂,江离实在没有办法进行思考,忍着最后的力气将糖果盒封上藏回草垛里便昏迷了过去。
……
江离意识到自己又在做梦了。
他梦到了自己八岁生日的那个晚上,没有鸡蛋也没有长寿面,有的只是江国周把他关在屋子里用草皮编的绳子鞭打。草皮刚剥下来不久,还带着些倒刺,打在孩童稚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可怖的伤口。
伤口不大,却很细,血液丝丝缕缕地溅出来,疼得小江离在地上哭着打滚。
最后他痛得实在受不了,不知怎得爆发出一股力气推开了江国周逃出去,江国周跟在他身后追,他就一路往山里跑,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拖回去继续鞭笞。
夜里山中豺狼出没,许是担心进山危险,江国周在山脚下停了,破口大骂他狗崽种还敢跑。江离很害怕,猛扎进黑黝黝的山林里,半点不敢回头。
结果祸不单行,身上有着血腥气的小江离果然吸引了豺狼,在被追赶的途中慌乱之际没看清,不小心从山坡滚了下去,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是在深夜,哪怕是夏天,山里也凉飕飕的,江离哆嗦着爬起来,发现自己竟然滚到了一扇朱砂门前,仰头望去,牌匾竖在头顶,上面写了三个字,但他看不懂。
小江离咳嗽两声,浑身痛得几乎快要死掉,但他知道不能在这个地方久留,不然狼可能还会追上来。虽然从来没听说过山里有一座庙,小江离还是硬撑着扶门踏进了这座突然出现的庙门槛。
“叮铃——”
随着男孩的身影消失,庙外屋檐上忽然响起一道清脆悠远的铃声,飘散在黑夜的风里。
小江离一瘸一拐地走到主殿,这座庙荒废已久,主殿的神像无人供奉,什么都看不清。惶恐和不安充斥着胸腔,破败的庙里不知哪里漏风,声音鬼哭狼嚎地,配着飘扬的黄幡更显阴森可怖。
小江离跪坐到柔软的蒲团上,靠在香烛台前喘息着。直到这时他才有点放松下来,也正是如此才发现自己额头原来早就破了个大洞,正在汩汩流着血。
“我要死了吗?”小江离惶惶然地想,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要死了,身上的衣服都染成了红色,这样应该活不下去了。但死之前没有亲手杀了江国周和江立民这两父子,江离又变得愤恨不甘起来。
他偶然抬首,忽然发现身后立着一座高大的黑影,江离猛地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他意识到这应该就是庙里供奉的那个神了。
不知怎的,小江离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涩然来:“你无人供奉,我死了估计也没有人会来找,咱俩真是同病相怜……不过想了想,还是你更惨一点,堂堂的神仙竟然被人忘在了这里,呵呵呵。”
——神仙,哪怕是江国周江立民都老老实实地跪拜。
这个八岁的小男孩到了快死的时候竟然笑了起来,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满足感——当人发现有人比自己更惨的时候,总是会得到一些慰藉的。
小江离吸了口气支起身,在香台上乱七八糟地翻了翻,东西被搅得七零八散。
“一点贡品都没有,真的没人来上供啊,害得我也要跟着做个饿死鬼。”江离捂着肚子恨铁不成钢地想。今天虽然是他生日,却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叫起来干活,一点东西都没吃。
他想,就算不是被打死、摔死,他今天大概率也是要饿死的。
吃的虽然没找到,但江离找到一盒火柴,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供奉的人留在这里点香烛用的。
捏了捏火柴,江离捂着被血沾染的左眼,仔细瞧了瞧黑暗里的神像,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破土而出,像冥冥之中存在某种牵连,指引着他。
“算了。”小江离想起家里那只狗被江国周踹死的时候,隔壁家那只经常和它一起玩的够还在它的尸体边上伤心地叫了一天。
他抖着手,大喘气地抽出火柴,擦了几下,黑夜里亮起一簇微弱的火苗,很快,那火苗点燃了残破的香烛,寂静黑暗的殿内亮起了朦胧的光。
小江离吹熄了火柴,声音不稳却又带着点狠地道:“我给你点了一根香烛,你要保佑我下辈子投胎到一个有钱人的家里……”
命令式语气却在看到烛光里的神像忽地失了声。
那是一尊通体莹白、即便过了经久岁月而显得有些破旧,却仍令人惊艳的少女神像。
难以言喻的震撼冲刷着他的心头,他忽然就不嫉妒这尊最后还有人供奉的神了,甚至有些愤愤地想,是谁把她遗弃在这里,不闻人声,不受香火……
小江离扶着烛台,颤颤巍巍地伸手去碰那少女神像垂落在神台上的裙摆,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和血迹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轻轻抚摸了一下,抬头虔诚地对这尊神像默念道——
不知名的神,不要忘记刚刚答应我的愿望,下辈子要让我过上有钱人的生活。
最后眼前一黑,身体滑落在地之前,额头还在神像上狠狠地又磕了一次,鲜血乍现,沾染上洁白的神像。
……
他死了吗?
天光蒙蒙亮之际,江离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想。
头上磕了那样重的伤,必死无疑。
可要是死了,他现在怎么可能还活着?
江离捂着发昏发痛的额头,他做过的那些梦像一层揭不开的面纱,看不清真假。
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吱呀!”
门忽然被大力推开,一盆冰凉的水倏地泼到江离的头顶上。
而后他又被狠狠踹了一脚——
“醒醒,你他妈还睡着呢!二狗子,告诉老子,你到底把钱藏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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