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万里

　　待夏犹清匆匆写过回信，托仙鹤信使带还给师尊万鹤仪之后，几人就又坐下来，将方才拟定的计划略作调整。万鹤仪在信中说自己眼下分身乏术，那夏犹清近日想找她论剑的想法恐怕难以施行，她们打算将试探万鹤仪的时间推迟到开刃之礼结束以后。
　　开刃之礼在游戏剧情里只占了很短的篇幅，乐思蜀只记得掌门和几位长老一闪而过的几张剪影，和台下众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但现在她人在妙华宗，观礼时必然能仔细看过妙华掌门和几位长老的样貌神色。

　　“哪怕没有线索，也算是一次性见到所有的怀疑对象嘛。”

　　乐思蜀理理衣衫，对几日后即将举行的开刃之礼甚是期盼。

　　几人又简单商议了几句，待新的谋划敲定后，陶然就带着夏犹清写好的信笺前往天地炉，并约定问候过母亲后，就将姜冶的回信送来。乐思蜀则和宇明婋一起留宿在熙远庐中，微微焦急地等待着六天之后举行的开刃之礼。

　　在熙远庐留宿的这几日里，乐思蜀和宇明婋再一次比邻而居，她们的屋子正对着妙华主峰，每日清晨推窗便可见巍巍雪山。

　　因为知晓宇明婋和乐思蜀都对万川书院掌门薛羡竹所赠的幻境很感兴趣，夏犹清常常邀请她们到幻境不远处散步，乐思蜀因此得以饱览诸多殊绝景色。

　　除去盛景之外，她还曾多次旁观宇明婋和夏犹清交手的精彩场面，在二人或挥洒自如地驱使烈火与剑气，或痛快酣畅地刀剑相交时，乐思蜀都会抚摸着和自己还没有足够熟悉的万里杖，想着试探过万鹤仪之后，就到天地炉中请教一下姜冶和神兵配合无间的方法。

　　六日光阴转瞬即逝。在又一次饱览过窗外的雪山盛景后，乐思蜀走出屋外，和宇明婋、夏犹清一同向着开刃之礼的举办之地，妙华宗的宗门广场快步行去。

　　今日的宗门广场较乐思蜀和宇明婋进入妙华宗那天更加热闹，广场正中央架起一座高约数尺、宽敞方正的擂台。擂台四周布有剑阵，又以剑气搭成向上的阶梯。乐思蜀和宇明婋、夏犹清一同穿过拥挤的人潮拾阶而上，随意找了处人较少的地方站定。
　　妙华宗的擂台及观礼台设置别具匠心。观礼台也是由剑气搭建而成，这些剑气高低错落，使得每个人所处的位置都存在细微的差别。正因为这些细微差别的存在，才保证了不论人们身处观礼台的哪个方位，都能在垂首时将下方擂台上发生的事情一览无余。

　　“喂，小丫头们！”

　　乐思蜀、宇明婋和夏犹清站稳脚步，刚刚将尚且空无一人的擂台看过一遍，就听到一声敞亮的呼唤。乐思蜀循声望去，只见姜冶向自己几人大力挥了挥手，她挥手之际人群不由自主地避让开来，使得乐思蜀得以看清她周围站着的人影。

　　总是笑嘻嘻的少年姜帆悬站在她身旁，陶然带着些羞涩站在她身后，那日被两个妙华男门人刁难过的布衣老人则负剑站在陶然身边。

　　“诸位，幸会。”

　　宇明婋笑着望向姜冶、陶然等几人，拱手施了一礼。夏犹清微微点头致意，乐思蜀也向几人挥了挥手，正想上前几步去攀谈，却被一群激动的游侠推搡开来。

　　“是我师尊要登台了，我感受到她的剑气了。”

　　夏犹清向着游侠们前行的方向望了一眼，胸有成竹道。

　　乐思蜀和宇明婋一同望向依旧空空如也的擂台，心中有些怀疑。正当此时，仿佛呼应着夏犹清所言，一道恢弘磅礴的剑吟响彻天地。

　　“要开始了吗？最先出场的应该是万掌门吧。”

　　“肯定是她了。她可是当世剑魁，你好好跟人家学着点。”

　　“我现在学是不是太迟了些啊，你把我早生一百年我也比不上人家一根指头。”

　　“你这妮子好没志气！”

　　“嘘，收声了！”

　　纷杂的讨论声中，乐思蜀与在场众人一同低头向下方的擂台上看去。一道、十道、百道，乃至上千道剑气自妙华山门处那座白玉牌楼处飘然飞出，在擂台上方盘旋不休。千百道剑气几乎遮天蔽日，金铁铮鸣之声不绝于耳。

　　正当众人为这浩荡剑气折服惊叹之际，擂台上蓦然间响起一声清啸，啸声中漫天剑气如得号令，向着擂台激射而下。

　　乐思蜀不敢分神，急忙向剑气所向处看去，却见方才空旷的擂台上多出一位中年女子。她背负古剑长身玉立，单手微微向上托起，千百道剑气若雷霆骤雨一般落下，却都在她掌心消弭于无形。

　　“妙华宗掌门万鹤仪，有礼。”

　　在最后一道剑气也化入掌心后，台上的中年女子抬首抱拳，向着上方的人群行了一礼。片刻的沉默后，乐思蜀身旁响起惊雷般的鼓掌声与赞叹声，她也轻轻拍了拍手，而后凝神向下看去。

　　妙华宗的掌门人，当世剑魁万鹤仪气度清冷尊贵，她素衣如雪，身后负着的古剑却通体乌黑。这样阴阳相合的和谐画面在她身上并不少见，她双鬓处生有两绺显眼的白发，束起的乌黑色长发与鬓边白发两相辉映，一如鹤的翎羽。

　　“你也能化出那么多道剑气吗？”

　　就在乐思蜀暗中观察万鹤仪的同时，宇明婋凑到夏犹清耳边，轻声笑语道。夏犹清一拂长剑，傲然道：

　　“那是自然。之后有空让你们见识一下。”

　　“那我们可就拭目以待了。”

　　宇明婋回应了一句，向着循声回首的乐思蜀笑着点点头。在她们说话的空当里，下方响起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人们的交谈声再度止歇。

　　一位神色肃穆的高大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擂台前方，她年岁和万鹤仪相仿，身高约一丈有余。她背负着一柄长约八尺、剑身宽阔的重剑，剑身上缠绕着青紫色的雷电。女子阔步向前，任由雷电与剑身相击，交错出风雷之音。

　　终于，这名肃穆威严的高大女子一步一铿锵地走到台上，停留在万鹤仪身边。站稳脚步后她反手一挥，重剑轰然落地，她手杵重剑，昂然说道：

　　“天鼓峰长老尉迟泰，有礼！”

　　那“礼”字若雷声在耳边炸开，乐思蜀晃了晃神，还未来得及鼓掌，便见广场东边又出现一双人影。那是一对清癯澹然的老年道侣，两人携手同行，不多时就来到擂台旁边。自从二人出现后，两道赤色剑气就始终追随在她们左右，待这一女一男两位老者在台上站定后，剑气合二为一，在长鸣一声后散为一道虹光。

　　“夕照峰长老谢幽谷。”

　　“夕照峰长老范松。”

　　“见过各位江湖豪英，有礼了。”

　　两位老者微微抬头，对着上方众人见了一礼。

　　“算上夏少侠的师尊在内，现在已经有四位妙华高手出场了，她们看起来都不像是堕入了魔界的样子，这件事要查起来恐怕要费些功夫了啊。”

　　乐思蜀的目光略过新出现的两位老者，在天鼓峰长老尉迟泰高大魁伟的身形上略作停留，最后又回到清高尊贵的妙华宗掌门万鹤仪身上。不论要使用哪种方法，都避不开和几位高手面对面交流，这意味着试探的过程一定会十分艰难，但正因如此，她心中对此事愈发期待。

　　“锵！”

　　在乐思蜀思索的间歇，下方又传来几声宝剑相撞之声，她再低下头，看到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缓步向擂台走来。在他头顶，十数道剑气一一衔接，结成一片森然剑阵。中年男人抬手向上，一道剑气自他指尖脱形而出，在空中飞速游走，顷刻间便将声威赫赫的剑阵破去。

　　“好！”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有些突兀的叫好声。乐思蜀和宇明婋一起侧过头去，看到几名青年男子正卖力地鼓掌叫好，那日被姜冶怒斥过的两名妙华门站在这群人的最前方，他们双掌一刻不停地拍动，声音无比激动。乐思蜀多看了一阵，发现公输放也在其中，他默然鼓着掌，看向台上男子的目光满怀敬意。

　　“在下妙华宗珠玑峰长老康雄，见过各位侠士。各位远道而来，实属我妙华宗之幸……”

　　康雄向上方摆摆手，随后便开始了长篇大论。乐思蜀听了两句就忍不住神游物外，她和同样东张西望的宇明婋相视一笑，随即看向夏犹清，后者手抚宝剑，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厌烦之色。

　　好在康雄的致辞没能持续太久，他才讲了一半，人们的注意力便被另一件事吸引。擂台后方的群山之间出现一道飘逸的身影，那身影忽高忽低，正自高山之巅向擂台方向飘摇而来。

　　“庄师姨来的真是时候。”

　　夏犹清双眉一扫，面上现出笑意。乐思蜀也随她一笑，随后向含笑看着自己的宇明婋眨了眨眼。

　　“娘亲，她在飞吗？”

　　“傻孩子，那是御剑飞行。”

　　“哪里有剑啊？她就是在飞！”

　　人群里响起孩子好奇的声音，伴着这一问一答，那道飘逸的人影又近了几分。乐思蜀凝神远眺，看到一位萧散出尘的中年女子，她宽大的袍袖迎风摆动，双足下竟当真空无一物。而更让乐思蜀讶异的是，这女子双目上竟覆着一条淡青色的眼纱。
　　“她是盲人吗？”

　　乐思蜀心中想道。她对这位庄长老没什么印象，全然不记得她在游戏中的打扮，她正想低声请教夏犹清，却见那女子忽而向前微微倾身，伴着几道惊呼声，她向着擂台方向疾速掠下。乐思蜀只觉自己不过眨了两次眼，那冯虚御风的蒙眼女子便已轻盈地落在擂台之上。

　　“灵籁峰长老庄斐。”

　　庄斐将足尖一挑，一道柳叶大小的剑气腾空而起，在众人面前逸散而去。她轻声道出自己的名号，而后便快步走到较早登台的五人身后，既未问候，亦不曾行礼。

　　“夏少侠。”

　　乐思蜀凝望着庄斐良久，仍然无法将好奇心按捺下去，她凑到夏犹清身边，低声将自己心里的想法问出。

　　“不是的。”

　　夏犹清听完嘴角扬起：

　　“听说是因为蒙眼御剑，更有意趣。”

　　是更有意趣而不是更加危险吗？乐思蜀转了转眼睛，终于还是将这句心里话咽了回去。

　　“还剩三位长老没有出现了。”

　　宇明婋将台上的几位高手看了一遍，对着乐思蜀和夏犹清说道。她话音未落，擂台两侧传来两声宝剑长鸣，两名身着劲装、体貌肖似的挺拔男子自不同方位向擂台中央走去，他们手中长剑挥舞劈砍，每个动作都出奇一致。

　　“双秀峰长老。”

　　两人快步走上擂台，异口同声道：

　　“郭通。”

　　“郭循。”

　　“拜会各位侠士！”

　　“他们是父子吗？”

　　“嘘——可不要胡说，他们是兄弟。”

　　乐思蜀听到身边响起窃窃私语。台上的两名男子虽然体貌相似，但一个人到中年威严持重，一个正值青春相貌俊俏，看上去的确更像父子而非兄弟。

　　“现在就只剩虞长老还没到场了。”

　　乐思蜀回过神搓了搓手，自从那日见过虞还素给自己立的墓碑，她心中就对这位行事超奇的妙华长老充满向往。她怀着期待环顾过台下四周，又将远处的群山看了个遍，却仍未见到虞还素的身影。

　　“虞师姨又迟到了。”

　　夏犹清耸了耸肩，弹了弹手中宝剑。

　　“这么重要的场合都迟到吗。”

　　乐思蜀腹诽着，她向宇明婋看过一眼，后者向她笑笑，面上也显出些无奈之色。

　　半盏茶的时间逝去，虞还素仍未出现。台上的部分长老也有些心焦，康雄眉头紧皱，显然甚是不悦，尉迟泰双手握紧剑柄，面上也露出恼怒的神情。庄斐仍然站在后方，对台上台下发生的事情一概不关心，郭姓兄弟和两位长者则望向万鹤仪，似乎在等待她的决断。万鹤仪岿然不动，清贵的面容上神色不改分毫。

　　“怎么回事？她们怎么都站那儿不动了，等什么呢？”

　　“等最后一位长老啊，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怎么就是混进来的了！”

　　“你连妙华有一位掌门八位长老都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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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听说妙华宗这位虞长老行事放浪，没有规矩，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你小声点，这里可是妙华宗的地盘。”

　　“哼，那又怎么了。我要是妙华宗的掌门，可不会放任她还坐在长老的位置上。”

　　“所以你不是。”

　　“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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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人群里开始出现争执和非议声。乐思蜀看到夏犹清怫然不悦，有点担心她会召出剑气惩治口出不逊的人。她正想着和宇明婋一起上前，和夏犹清闲谈几句分散下注意力，却觉空气中忽而弥漫开一股浓烈的酒气。

　　“劳驾——”

　　一道惫懒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霸道凌厉的剑气。众人为剑气所迫，不自觉向两边撤开，乐思蜀匆匆回首，只见一柄玄铁铸就的宝剑载着一坛美酒向着擂台方向直直刺下。距离宝剑数百步外，一位身负双剑的中年女子甩甩衣袖，懒散随性地信步而来。

　　乐思蜀向她看时，先留意到的是一道醒目的伤疤。这道伤疤自左边额头划下，贯穿了她整只左眼，衬得这名浑身酒气的中年女子愈发落拓不羁。

　　“阿清、阿然，有些日子没见了哈。”

　　中年女子在人群中悠游从容地漫步，在和几位江湖游侠打过招呼后，又欢快地向夏犹清和陶然招了招手。

　　“虞师姨，请您快快到擂台上去吧。”

　　乐思蜀看到陶然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声音说道。

　　“好嘛，好嘛。”

　　中年女子探手一挥，身后又有一柄宝剑出鞘，此剑剑意轻灵洒脱，与即将坠到台上的那柄刚猛的宝剑截然相反，她反手握住宝剑剑柄，翻身侧坐在宝剑之上。

　　轻灵的宝剑后发先至，携着懒散的中年女子迅速向台上坠去，但听锵然一声，两柄宝剑先后插入台面。乐思蜀垂眸看去，却见那女子不知何时已在台上站定，她仰起头来痛饮了几口美酒，举着酒坛畅快说道：

　　“流霞峰长老虞还素。”

　　“祝诸位武运昌吉，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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